吴医生想起那次的自杀案例。
那时,吴医生刚毕业两年不到,在一个心理咨询中心做专职咨询师,接待了一对母女来访者。
女孩是高中女生,自述情绪低落,学习时不能集中精力,心理压力大,觉得自己快垮掉了,担心不能参加高考,身体出现明显的消瘦,没有食欲,睡眠不好……
母亲是单亲母亲,对女儿的问题感到焦虑,在报纸上看到心理咨询广告后,带着女儿来了。
中心分配吴医生接待这对母女。
通过初次面谈,吴医生评估女孩是考前焦虑半伴有抑郁情绪。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感觉自己经过这么年心理咨询的学习和训练,帮助她没有问题,他准备小试牛刀。
在咨询中他鼓励女生勇敢面对生活,把鲁迅的那句名言都引用出来,“真的猛士,可以直面惨淡的人生”,无论考得好与坏,都应该努力去尝试和争取一下,不要轻言放弃高考。
吴医生把她能不能顺利参加高考,当作咨询成功与否的一个标志。
在咨询中,女孩说,我太累了,怕受不了。她还反问道,难道人生除了考大学就没有其它的路可走吗?
吴医生劝导说,高考是你目前最好的路,现在看似很难,千军万马过这独木桥,但走过去就是阳光大道。他并以自己为例,你看,我大学毕业了,从一个农村娃变成了一个城里人,而且能够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我不考上大学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像我们村里的人一样,在外地打工。同样的道理,如果你不上大学,你将后人生的选择面就会窄小的多......
一番苦口婆心后,女孩低头不语。
吴医生努力正面去鼓励和引导女生,试着改变她对高考的恐惧,也教她一些放松的技巧。
吴医生也明显感受到女孩母亲期盼的目光,那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热切——她希望女儿能参加高考并考上好大学。
母亲说女儿成绩一直很好,以前一直是年级排名前列,她做梦都想到女儿考上清华或北大,然后骄傲地去北京送学。她说以女儿的实力,如果没有这方面的心理问题,完全是可以做到的,而现在......说到这里,她哽咽地不能说下去。
女儿是她全部的寄托,也是她生活的希望。而现在,在关键时刻就要功亏一篑,这带来的沮丧和绝望,差一点就要击垮这个单亲母亲,这也是她现在焦躁地带女儿来咨询的原因。
咨询过后的第三天夜里11点多,吴医生洗过澡后,准备上床睡觉,突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这个女生的电话。
当时,在咨询中他给女孩留了电话,说有紧急情况可以直接联系他。而现在,她真的打来了电话。接通后,她说自己很难受,真的很难受,不想高考,也不想活了,想去死算了,这样也就不用高考,也用带给母亲失望。
她在面谈的时候,并没有提过自杀的想法。当她说不想活的时候,吴医生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或者是气恼的话。
是不是与母亲吵嘴了?
她说,没有。
吴医生在电话中劝说了她,让她不要胡思乱想,然后告诉她,第二天可以来咨询室面谈,为她预留时间。
女生不说话了。
吴医生在电话里听到女生急促的呼吸,他以为自己说服了她,因此道了一声,晚安,好好睡一觉,她说了一句好的,就挂断了电话。
吴医生也就上床去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吴医生在咨询的间隙,拿起刚刚送来的晨报,在都市新闻版看到一则简短的消息:
“昨夜,本市一名女高中生跳楼自杀。”
吴医生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一种不祥之感,联想到昨天夜里的电话,他的心情忐忑,心想别是她呀?!
后来,果然证实了跳楼女学生就是那个“病人”。
在留给她的那个时间里,吴医生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咨询室。
这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自责、内疚,乃至对自己是否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有强烈的怀疑。
他感到恐惧和悲伤,也默默地流出了眼泪。如果自己不逞强,如果自己再多一些敏感,如果……,也许这个女孩就不会死。
他想到了庸医害人,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庸医!
他无法再接待后面的来访者,让中心取消了当天的咨询安排,并及时向中心负责人报告了这件事情,中心安排专人对他进行了督导。
心理咨询师也需要有自己的咨询师,这就是督导。
一周之后,女孩的母亲来到了咨询中心,她看上去还有些神色恍惚,那种哀伤和生无所恋的神态写在脸上。
吴医生不敢面对这个母亲,中心安排了更有经验的咨询师接待她。
吴医生坐在自己咨询室里,听到隔壁那个母亲肝肠寸断的哀鸣:
我女儿走了,留下我怎么办呀?
那个可怜母亲的哭声,如针锥一样,一声声,一针针地刺着吴医生的心。现在想起来,吴医生还会感到阵阵的心悸。
那个母亲提出要经济赔偿,与中心发生了分歧。
最后经过法院调解,中心答应给予这个母亲一定的人道主义补偿和一段时间免费的心理支持。
这个母亲后来怎么样,吴医生并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