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这场火，从傍晚开始烧，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被完全扑灭。
而上官府里的人，也一个都没有出现过，估计是凶多吉少。
从傍晚开始烧起？那上官撷呢？他肯定已经赶回来了吧？他跟这场火有关系吗？还有上官红豆，她也肯定已经赶回来了，她人呢？大家都去哪儿了？谁能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官家为什么会突然着火？是天灾还是人祸……
五福心急如焚，偏又挤不进人群去，只得在人群外围瞎转想办法。
就这样围着人群的外围转了几圈后，冷不防有人突然从暗中伸出手来，将她扯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五福本来已经跑得筋疲力尽，被人用力一扯，竟然连惊呼都未及发出，便被拽了进去，接着便被拖进了巷头的一间院内。
外面火光冲天，人声鼎沸，这院子里却是异常的沉闷、安静，甚至让人觉得压抑。
待看清院中立着的人时，五福心里不禁咯噔一响。
他怎么也来了丽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眼前的人绝对是来者不善。
那人长相倒也华丽俊朗，但脸上偏又多了分生冷阴唳，映着院外红通通的天空，黑暗中整个人显得阴沉沉的可怕。
他见五福愣在那里，阴冷道：“怎么，没想到我会来？”
五福心知此刻落入他手里情况很不妙，却仍是挺直了背脊冷道：“想不到瑞王殿下竟会大驾光临这小小的丽水城。”
瑞王干笑道：“大驾光临的人不止我一个吧，五福？永仓和丽水靠得这么近，想必他已经来过了吧？”
五福知道他说的是谁，冷脸没有回答。
他继续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碰到你。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本来，还在发愁怎么才能找到你呢。”
“原来殿下是来找我的，却不知所为何事？”五福道。
“五福你向来聪明过人，又何必明知故问？”他的语气重又冷了下来。
“殿下的心思缜密非我们这些平常人所能揣度，五福实在不知殿下为何而来。”五福顿了顿，一字一句恨声道：“就如五福不知，殿下你为何要对徐公公不利，为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为何？你是为何？
我们已经离开了帝都，只想在丽水平淡了此余生。
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争斗场，只想过与世无争的清淡生活。
你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你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你知道，置身其中时，大家都身不由己、无力自拔。
为何，就不能放过对你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的我们？
“哈哈……哈……”瑞王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要将你们赶尽杀绝？”
他笑得歇斯底里，笑得弯下了腰，“好，好，你也这样认为？难怪大家都这样认为了。就连父王，都说我太不留余地，逼人太甚了。他说我，以后不会成为一个宽厚仁慈的君主的。”
“你确实不会成为一个宽厚仁慈的君主。”五福冷笑道，“所以陛下，决不会封你为太子的，他决不会将皇位传给一个心狠手辣、赶尽杀绝的人。”
徐公公，纵使我们不能亲自将他送上断头台，但是，他终究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了最昂贵的代价——他穷尽心力毕生所追求的前途目标，终是因此而断送了。
这会比杀了他更让他难过的。
瑞王笑了一阵后，忽然停下来，反问道：“五福，徐公公出事，到目前为止，我从中得到了什么？”
“你……”五福忽然回答不上来，有什么东西从心里隐约飘过。
他得到了什么？
他不仅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失去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回答不出来？那就是没有了！那么——”瑞王咬牙切齿道，“到目前为止，谁从中得到最多？”
他的声音在阴暗的院中回荡，将五福围在其中，五福忽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竟站立不住了，一下跌坐到了地上。
“不，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他……”
“一定不会是他……”
她拼命摇头，嘴里不停地否认，声音却是说不出来的软弱不可信。
夏天的夜，她的心居然像被冰冻住了一样的冷，片刻，寒气似已传遍她的四肢百骸，竟使她的身体哆嗦起来。
“到了现在，你还要自欺欺人吗？”瑞王上前一步，用力将她从地面拉起，恶狠狠地盯着她道：“从武月歌到徐福年，他终于成功了，呵呵，哈哈，你们终于成功了！父皇说了，会在他从永仓班师回朝后正式册立他为太子的……”
泪，不受控制，从五福的眼角蜿蜒流了出来。
太子，陛下要册立他为太子了。
他终于成功了。
如意啊如意，你——终——于——成功了。
只是为这成功，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倒塌，五福听见了灰飞烟灭的声音。
瑞王见她如此，冷嘲道：“本来以为，这计划是少不了你的参与的，照今天的情形看来，你竟是不知情的，你，竟也只是他棋盘里的一颗子而已！五福啊五福，他连你都算计了！你，徐福年，你们都只是他用来对付我的棋子而已！”
本以为她会哭得更厉害，岂料，她竟于泪光中纤纤一笑。
“被人算计了还笑得出来？你笑什么？为什么笑得这么古怪？”瑞王见五福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明明眼角有泪，嘴角却有笑颜，神情实在是古怪，忍不住用力摇着她的肩膀问道：“你倒是说话啊，你在笑什么？”
五福却是不理他。
止住笑，止住泪，仰头看夜空。
亮晶晶的星子正调皮地眨着眼睛。
你们在笑我吗？
笑我痴笑我傻。
笑我痴心错付、情何以堪？
瑞王见她不搭理自己，用力将她摔回地上，哼道：“来人哪，把她关起来，再放消息让如王知道她在我手里，我要让他——亲自来见我！”他俯视着五福恶狠狠地道，“你最好期望他对你还有些情意，能够为你而来，否则……”
他忽然停住，因为他发现黑沉沉的院落中竟然无人回应他。
他又高声道：“人呢？来人哪……”
“不用叫了，”五福忽然开口打断他，“不会有人应你了。”
“什么？”瑞王的额头有冷汗冒出，他惊慌四顾，“人呢？为什么都不出来？”
五福把眼神从夜空移向他，“他们不出来，是因为，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来了？他已经来了？”瑞王嘶声道，“你怎会知道？难道……难道你今晚的出现是故意为之？目的便是引我上钩？”
“她没有故意出现，她也没有要引你上钩。”清润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话音未落，院门便被打开了，如王在几个贴身侍卫的护卫下施施然走了进来。
瑞王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你……竟真的来了？！”
五福忽然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的脸色也是苍白，却是透着月华般清冷的光泽，“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在二殿下的计划之中，你的行踪又怎会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呢？”
“五福，也只有你，转眼间便能知道我已经来了。”如王叹息道，清亮的眼眸瞧着眼前熟悉的美丽容颜。
“其实，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五福迎上他的眼。她的眼神仍像从前一样的明澈聪慧，却清冷遥远的似远方天际的一颗星。
如王的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天下间，只有一人，我愿与之分享所有心事，那人便是你，五福！你是知道我的……”
“是，我知道的。”五福打断他道，“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知道我未必会同意你这么做。但是，这是你等了许久才等到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不能放弃它，所以，你计划了这一切。”
如王长舒一口气道：“你明白我，那就最好了。”
“我明白你，但我，不会原谅你。”她决绝地摇头道。
“五福……”他神色复杂地轻声唤她。
她说，她不会原谅自己。
“徐公公……是你派人下手的？”沉默片刻，她忽然开口问他。
“公公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自愿助我一臂。他是……自己服药身亡的。”
徐公公，居然，是自愿……
徐公公一向支持如妃和如王，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甘愿为他们放弃自己的生命。公公，你这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你值得留恋的东西了吗？五福想起临终那一夜他对自己的殷殷嘱托。难道那些，竟然都不重要么？
“如此忠心为你的人，你竟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五福摇头道，“虽然他是自愿的，我仍是无法谅解。”
如王苦笑，“五福，你若是我，也会如此做的。”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为了一个目的。大好的机会，咫尺的距离，怎会因为不忍牺牲而放弃掉？
人生没有两全的选择，想要有所得，必然会有所失。
“派人将我掳走的人，故意散播我是真凶的人，都是你，是吗？”五福缓缓道，“一方面，可以嫁祸给瑞王，另一方面……”她忽然停住了嘴。
“另一方面，你可以换一个身份，回帝都，回我身边。”如王柔声接道，“五福，我曾经说过，我们不会别离的。”
原来，从出宫时，便已经计划好了。
什么从此后远离帝都，什么从此后平淡一生，全部都是，自己的想象，全部都是，假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