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你们怎么把东西整理成这样?”绿翘突然高着嗓子,指着他们正在整理的一个箱子夸张地皱眉道,“这做糕点的器皿怎么跟茶具混一起了?”她走上前去,连着看了几个箱子,嘴里没停歇,“瞧那个箱子,想想的睡篮怎么放那儿了?还有,姑娘的冬衣怎么眼秋衣混在一起了?”
几个侍卫看着箱子有点不知所措,眼睛齐齐望向十冬,却见十冬挑眉淡淡道:“那么请教绿翘姑娘,这该如何整理?”
绿翘哼了一声,扬头不答他话,眼神却悄悄朝五福瞧来。
“既然这样,园子我就自己去逛了。”五福忍住笑意,心知肚明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绿翘你就留下来跟十冬他们一起整理东西吧!!”
这鬼灵精的丫头,一路行来,找借口与十冬诸般接触,可惜十冬那小子,似乎有点不解风情呢。
五福嘴角微扬,找了个家丁问清楚相思园的所在,便自己一个人缓缓走了过去。
原来大名鼎鼎的相思园就在徐府后面,从后院出门,不过三百步的距离便看到了园子的大门。
门上方有一块汉白玉,上面有四个鲜红的大字“相思园子”。龙飞凤舞的四个字,五福从小在宫中侍候多年,看得出来,那正是当今皇上的笔迹。
鲜红的颜色,正如相思子的色泽一般无二,想来,应该是特意为之。
园门虽然开着,却有几个壮汉在把守着。见她袅袅而来,一腰间别着把大刀的汉子忙伸手拦住道:“姑娘,这里是徐府私园,外人不得进入,请回!”
相思园原是不让人随便进的,这倒是五福之前没想到的,她一时愣在那里思量着该如何作答,忽听见后面一人脚步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叱道:“大胆,这是主母,还不快快见礼!”
这人正是刚刚在大厅上行礼的管事之一,他边说话边气喘不已,看来是匆忙赶来的。
众人忙跟着那人一起行礼,只听那人道:“小人徐守园,是这相思园子的主管。刚刚在大厅上辞别老爷,听一家丁说夫人朝园子过来,知道他们不识得夫人,忙赶来,却还是来晚了……”
“没有晚,你来得刚刚好。”五福打断他的话,轻声宽慰道,“徐管事不必多礼,我只是想进去随便逛逛而已。”
“那么就由小人为夫人你带路吧!”徐管事谦卑道。
“不用了,徐管事,你们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去逛逛。”她拒绝道。
徐守园听她如此说,忙让守卫们让开,让五福进去,并再三叮嘱道:“夫人,园子颇大,此刻也不是浇灌打理的时刻,因此园内并无其他人,夫人不可深入,尽兴即回。”
五福笑着点头应允,抬脚朝着园子里迤逦走去。
此时已近黄昏,日头偏西,日色昏黄。
放眼望去,一大片看不到边的林子,枝干上已微微冒青,林间渐渐有淡淡薄薄的雾气弥漫上来。
再远望去,后面竟隐隐有几座山头,原来这相思园子的后面便是一座山,园子是依着山势围起来的。这修园的人独具匠心,如此一来,山便成了园子的天然后围墙了。
越往园里面走,草木发芽的新鲜气味越来越浓,清鲜醉人。甜滋滋的味道直沁入五脏六腑,五福见四周没人,忍不住把脸上的面纱除去,仰脸,吸气,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帝都的空气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混沌、压抑,就像那里的人一样,五福不觉有些痴了,原来自己从小呆着并成长的地方,除了金碧辉煌之外,连空气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园子呢。
潺潺的水声传入耳中,相思园中难道还有流水吗?她的脚步不由得被牵引了过去。
“呀!”林子尽头,竟真的有一大片水,白茫茫,晃人眼睛,她忍不住惊喜出声。
一大片水,波光粼粼,雾气腾腾,走近,伸手入内,水居然有温度,是天然的温泉呢!真是惊喜,难怪水面上烟雾笼罩,林中白雾弥漫了,原来是这片温泉的原因。
手掌传来的水温不冷不热正宜人,她心思一转,面对温泉,席地而坐,看看四顾无人,顺势脱去鞋袜,将白皙的小脚伸进了水里面。
好舒服!她忍不住“唔”了一声,温润的泉水把她的脚连着心一起滋润而温暖了。
她忍不住又调皮地晃动起了双脚,看着那水花儿打串儿,“格格格”地笑开了。
原来,人,可以这么简单地快乐。
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她抬头望着远处朦朦胧胧的青山,身心俱醉。
忽然双足一紧,居然被紧紧握住了!紧接着,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面探了出来。
水里居然有人!
五福不觉惊叫一声,用力一挣,凝脂般的小脚竟从那人的手掌里滑了出来。
她慌忙站起,踉跄后退几步。还未及再次出声,那人“哗啦”一声已掠出了水面,一只手拥住了她,一只手捂上了她的嘴,“别叫!”
水里怎么会有人?徐守园不是说过,园子里是没有人的吗?
五福瞪着惊异的眼睛瞧向他,他亦低头打量着五福,眼睛里显出一片惊艳之色。
五福明白自己的外貌有多吸引男人。
其实她的眼睛并不大,鼻子也不是很挺,嘴巴也只能勉强算得是樱桃小嘴,总之五官分开看时并不出众,但是所有加起来,却是完美无瑕、无可挑剔的一张脸,细看去,当真是多一分浪费,少一分缺憾。
这张脸,温柔而不失柔媚,灵动中透着端庄,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动人,姿容清灵,即使身在美人如云的皇宫中,她亦丝毫不逊色,气质芳华让人过目而难忘。
所以,自出帝都,她一直以一方白纱蒙面,不愿以自己的容颜示人,以免惹来多余的目光和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神相当放肆,不止是单单的惊艳,而是,似乎已经有一撮火在他的眼睛里烧了起来,那火从他的眼竟慢慢直烧到了她身上。她觉得自己的脸在他那肆无忌惮的眼神下有些发烫,忍不住挣扎了一下,想要摆脱他的控制,刚一转眼,却猛然发现他是光着身子的。
天呢!她慌忙闭上眼。
心怦怦地狂跳起来。
他、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就这么光溜溜地抱着自己?
她气极,忍不住睁开眼睛恨恨回瞪着他。
他看她睁大眼睛忿忿地瞪着自己,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终于开口道:“你不出声,我就放开你。”声音深沉好听,语气中却是威胁的口吻。
咦,怎么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五福突然发现,他不就是刚刚在门口出言挑衅的上官撷吗?
真是冤家路窄。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显然,他肯定是偷进来的。瞧他刚才在徐府门口招人厌的样子,徐家的园子肯定不会欢迎他进来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噤声不说话的。
现在该怎么办?冷静,冷静,一定要先冷静下来。
五福心里暗暗思着。
五福,你在宫里呆了那么多年,诡计、阴谋、勾心斗角,哪一样没有见识过?惊心动魄的场面见得多了,眼前这种小小的意外状况如果还应付不来的话,岂不是白在那里呆了多年?
念及此,她的心里已经慢慢有了思量。
她的目光瞬间平静下来,接着朝上官撷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答应了上官撷的要求。
上官撷显然很满意她的配合,立即遵守前言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另一只手却仍是环抱着五福,眼睛仍是瞧不够似的猛盯着她瞧。
空气里流动着一股暧昧的气味,五福只觉脸上阵阵发烫,什么眼神啊,搞得好像没穿衣服的人是自己一样,她窘得低下头,眼神刚落下去却又看见——他的裸体……
赶紧转移视线,但转念想到他就这么光着身子抱着自己、贴着自己……
身上穿的是冬衣,可为什么感觉这么单薄啊,他身上的热气都透过来了,她觉着自己的身子无端地发烫起来。
“你是谁?”幸好这时他先开口问话了。
五福赶紧收回了胡思乱想的心思,心里暗暗幸庆自己一路以来用白纱遮着脸的方式——显然他并没有认出她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抬高自己的脸以便看着他说话,“你若不退回水里,莫怪我出声叫人。”说实话,他还真是高,自己好像只到他下巴处。
上官撷明显一愣,这个女人居然不回答他的问题,居然敢直视他的脸。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可以这么冷静地跟他谈条件!他对她的好奇不自觉地又增加了几分。
“林外就有人,”她继续说话,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若迟迟不出去,他们一定会进来找我。”
赌,就赌他不知道林外是没有人的。
五福觉得手心里有汗细细溢出,“你若退回水里,我马上转身离开,决不跟外人说你在这里。”
他眉梢嘴角忍不住一起上扬,这个女人与自己平日所见过的莺莺燕燕们大不相同,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极了。没想到来徐家的园子泡个温泉澡居然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忍不住咧嘴大笑,今天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先是与等了多年的仇人照到了面,接着又遇到了一个绝世美人。
不过光着身子对着一个绝世美人虽说是颇有情调的一件事情,但引起了美人的不安也确实是他无礼了。他看见眼前的美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阵青一阵红的,终于不舍地放开了她,快如闪电般退回到了水里,只将小半边身子随意地浮在水面上,露出结实黝黑的肌肉和仍然一脸笑意的脸。
五福总算是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她依言转身便走,他却在水里饶有兴趣地道:“你知道我不是徐家的人,这么说你认识我?”
她本不想再理他,但想到他刚才出水入水的动作迅速之极,肯定是身怀武功,若他又突然冒出来……怕怕,她只得回头镇定道:“上官撷少爷的名字,小女子岂会不知?”
以徐公公的身名威望,敢光明正大与徐家为敌的人,必定不是丽水城里普通的老百姓。
“哈哈,”他似乎很得意自己的知名度这么高,大笑道,“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她转念一想,笑嘻嘻地回道:“久闻撷少爷聪明盖世、精明能干,想知道一个女子的姓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哼哼,谁叫你这么嚣张,这么可恶,想知道我是谁,那就自己去找吧!
让你去找!我看你怎么找。
你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五福是谁的。
五福心里乐开了花,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哈哈,”美女的奉承话显然比一般人的更加中听,他又大笑道,“想试试我的本事?哈哈,好,我便去找,若是你让我找到了怎么说?”
“你找到再说!”她亦自信道。
“好,那你走吧!”他自信道,“我们迟早会再见的!”
他顿了顿,又信心十足道:“不出五天,我上官撷肯定会知道你叫甚名谁的!”话音刚落,便低头重新潜入水里去了。
只见前面白茫茫一片水,也不知道他潜到哪里去了。
自作聪明的人往往会自食其果,五福见自己捉弄他成功,心里连连坏笑,低头找到自己的鞋袜穿上,便想离开。
才一回头,便发现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与林子里的树不同。它比林中其他树明显要高大笔直得多,树干很粗,至少要两人以上才能合抱得来,最重要的是,它的气魄惊人,气势压人。
很难想象,这世间会有这样一棵树,一棵有着自己独特气质的树。它虽然只是静静立着,却让人觉得它是活着的,它是生命。风过,它的所有枝干都在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只要你静下心去听,就能听到它的故事,过去还有未来。
一千年那么长,该有多少聚散离合,多少痴人说梦?
“千年……相思……树。”五福放缓脚步,轻轻走过去,生怕惊到了它。
手终于轻抚上了它的枝干,粗糙却并不硌手,只是让人感觉到它的厚重与沉淀。
不知为何,五福竟然有想流泪的感觉,在经历了千年风雨的生命面前,她觉得自己实在很渺小、简直轻微如尘。
爱恨情仇,喜恶爱好,在这古老深沉的生命前,便如苍海一粟,微如芥子,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因为,你未出生,它便已经存在;你逝去了,它还会在。苍海桑田,它经历了,而我们,没有。
这样的一颗树,会结出怎样的一颗相思子来?
她不自觉地,抬头朝上看去,初春时节,树干上新绿刚染,哪里会有相思子的影子?她又低下头,看脚下踩着的地,只是,这地也不知被多少人仔细翻找寻觅过,又怎么会遗下那一颗珍贵的子来呢?
她却不忍就此离去,只是痴迷地沿着它转着圈。刚转到树的另一面,地上一滴鲜红印入眼帘。她简直不敢相信,急急蹲下捡起。
是的是的,是一粒相思子!
天呢,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害怕它会不自觉地发出惊呼。
温柔艳丽的红,端庄妩媚的貌。
好一颗相思子!
她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它从她的手心一直烙进了她的心里。
五福心里不禁暗暗感谢起面前的这棵大树来,刚一见面,她便送给自己这么好的一份见面礼。
抬眼间她蓦然发现,这颗相思子原是掉在几件堆在一起的衣服上面的。
衣服?她刚一转念,马上反应过来了,这是上官撷的衣服!
看来这棵相思树不仅仅送了一份礼物给自己呢?五福捂嘴偷笑,捡起那几件衣服扬长而去。
上官撷,你不是喜欢光着身子吗?索性让你一次光个够。
上官撷,五福可不是好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