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殿下您跟我回去!”
从大牢正门走来一人。
大巴胡子,不凌乱,正襟危坐之势不苟言笑。面色如土之黄,就连皱纹都紧致有条。
“祝太傅??”
王旖刚刚那郑重的气势忽转乌云。
祝太傅打听到王旖挖地道的事,为了追回逃课的她,专门请示了陛下这才进来找的。
“殿下!您说课业负担过重臣给您减轻,您说课上得紧臣给您放松,您何必逃课呢??”
(你还好意思说,课业从两车到一车半,十多节不重样儿的课减到十节。)王旖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祝太傅转头一看主书:“听说你就是那个一破两案的毛头小子?呆在这儿干嘛?”
“啊啊啊,祝太傅,当时您出游不知道,他是被冤枉入狱的,您瞧?这么个人才被困于囚笼之中岂不荒废?”王旖急忙解释,希望祝太傅可以按着性子找父皇求释放。
“人才?破个案子就人才?我且试探你,听说你有过目不忘之能,那你且说说,在你当先皇伴读时,你都见了何文章?”祝太傅正色道,双手背后。
(掉馅饼了?)主书坚持着作揖道:“《海界外文录》中有几句诗: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玄录》中:风雨石于距京城两百里燕旸山顶之上,因春分时节招至大风雨露而得名。还有第……”
他滔滔不绝中所说的皆是藏书阁中鲜为人知的书目。也是王储生平最爱研究的书目。王储爱诗,尤为山海界外的雨诗,平生爱钻研奇奇怪怪的石头,《玄录》中记载最多。
“略有耳闻。先皇的确爱好《玄录》和诗词,却从来只看一遍,还老是爱吹嘘说是第一遍就能懂得……”祝太傅说着不觉笑了,追忆起往事,“人才?呵。等着。殿下你和我出去一趟。”
“不不不!我不要!!”王旖以为祝太傅又要开始授课,便拼命摇头躲在主书身后。(人间地狱谁会去!)她紧紧抓住主书的衣袖,袖子被她团成了一团。
祝太傅一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您就看着他呆在牢里,折磨至(死)……”
“去去去!这就去!”王旖反应过来,以话堵住了祝太傅的嘴。
她心里极为不愿有任何不吉利的话落在主书头上,将这视为诅咒。
王旖从主书身后蹦达的跑出来,拽着祝太傅的袖子,一个劲儿的往外冲,跑着跑着竟忘了前面是个拐角,“咚”的一声撞了上去,主书心急出事,往外一看,她倒是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兴劲儿依旧不减:“没事儿没事儿,快走快走。”
(如此冒失,肯定不让人省心。)主书一直望向某个地方,直到眼前的那个身影不见……
……
……
两日后,大牢放出消息,主书因蒙冤坠狱,现因证据极为不足无法定罪行刑,特批准外放两个月,两个月后酌情考虑。
“他们倒好!说个蒙冤入狱放了就得了?!说关就关说放就放当溜驴哪!当初大打出手的时候那么粗鄙,现在对你的伤害怎么还!不行…这口气咽不下去了!今儿晚上老子就取了那玩意儿的寿元,越早越好有多远走多远最好就不回来了!!”
耳红脖子粗的阿满踱步在主书面前。一手攥着被他欺负得不成型的纱布,一手指着无辜的屋顶就开始破口大骂。
主书的目光随着阿满转来转去,宽心的摇了摇头又笑了笑。
“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他们欺人太甚!他们……”阿满又开始不喘气儿得发牢骚。
“好了阿满,没事儿了。”主书无奈地点了点头,并递给他一杯水。(谁又会听见你费的口舌?)
“哼!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什么陈俭陈加的揍了他再说!”陈俭接过茶杯,猛一仰头将一整杯水一口气饮下,喝完水后嘴里还小声的念念有词:“这都什么人啊!就是一群……”
然而阿满的小碎嘴并未停下。那杯水貌似又给了他新的动力……
“当当当”
“主书大人在否?”
一阵敲门声后一个清奇的声音包似裹一层厚厚的面纱幽幽传来。
正在气头上的阿满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不(在)……”
却突然被主书捂住嘴按耐住了。
“在。”
“那就好。陛下想召见您,一会儿还请主书于书房等候。”他脾气沉稳一点也不焦急,声音也温柔谦和,“奴才告辞。”说罢就无声离去。
原来是个太监。
“好。”
话音刚落阿满就立马掰开了他的手:“你干嘛还去!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了不等于送死吗!”
“不去,就真的死定了……”主书陷入深思。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饿死街头呢!”阿满气得狠狠跺脚。
“我去去就回。”
说罢,主书就拉开房门匆匆离去。
“去去去,去完了就别回来。”阿满转身踌躇了一下,然后回头朝着门外大喊:“去----了----就----别----回----来----啦----!”(真是的!)
……
“主书,朕想跟你说句心里话。”
“陛下尽管开口,只要微臣能办到就绝不推辞。”
“你能不能做王旖的太傅啊?”王义谦微笑着说。
“什么??”主书大吃一惊。
“朕想让你陪着她,她心思单纯,为人善良,恐被欺压。”王义谦再次嘴角上扬,只不过这次幅度有点儿大。(身职高位经过两个月的试炼,总会有成果。)
“殿下已有太傅,为何还要臣这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下(等)……”
“谁说你下等了?是陈俭还是朕?”王义谦装出打抱不平的样子。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
“好了。就这样决定了,退下吧。”(啰嗦,再待下去就露馅儿了!)
“……”主书欲言又止。(若如这样,何时才能取回寿元……)
主书作揖退下。回去的路上,心里如“馄饨”。
……
而听到此信息的王旖却目瞪口呆,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兴如荼火,焚身不已:“真的???父皇真的……真是……”她大口呼气,反应不过来,还有点怕误听的小紧张。
小祎点头点得脑袋快掉了:“是是是!没错!!”
“天哪!!!!”王旖尖锐刺耳的叫声似海妖歌声震得旁边的花瓶要自刎了。
“殿下终于得偿所愿了!”
“嘘!嘘----心照不宣,心照不宣。”那俩眼眯得连缝儿都没了,“哈哈哈哈……”
小祎苦涩一笑。(说好的心照不宣呢……)
……
……
第二天,书房里。
“父皇,为什么还不告知朝臣呢?难道根本就没有提拔主书的意思?”王旖跪坐在案几前,抓住王义谦的一缕头发,开始无心地糟蹋起它。
王义谦的笑声轻轻的,像是从鼻腔里发出的不屑:“提拔是要提拔的,但,你以为让一个小小的主书一下子提拔到三公的地位,理由仅是错判要补偿那么简单吗?要是这样的话,大牢里还关着几十个因被污蔑证据不足而尚未出囚的疑犯,你想全都放出来给他们个个加官进爵封侯割地?他现在是不是奸细还未可知,给他个虚头衔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他,会不会司机仗着高官权贵而肆无忌惮的给敌国通风报信。你真以为他会成为太傅陪你渡过漫长一辈子?他总有一天会病老色衰然后告老还乡不辞而别的离开红尘世世,而你依旧如春花艳丽永葆青春长生不老的孤独一生,没有人会真正陪你一辈子,因为……你的一辈子太长了……”说罢陌生地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在你要得到什么东西的同时相应的,你也会失去某些东西,而失去的往往比你要得到的重要……”(其实有些事情不必说透,在你成长后都会经历、明白。主书他……或许并不合适。)
王义谦貌似想到了什么便深深陷入沉思。
“呼噜”----
没多久,他听到案几对面传来一阵阵小小的呼噜声。
“倘若他真的成为太傅,只怕最后是累死的吧?”说罢,便平平一笑。
……
第三天,主书终于上任,“试用期”两个月。
……
……
今日,张太傅遵陛下旨意,搜集王城内部污秽杂书。说起来,他的工作内容没有太大变化。
穿梭在王城小径大道上的他,感觉下肢要罢工了。
“太傅大人,今天收获颇丰,回去定会被陛下赏识!”他身后的随侍和他差不多大,而思想却已然跟上普通油嘴滑舌的太监。
他不喜伺候,要不是在澜杉小苑的卧室里发现一堆春宫图,自己抱不下,他也不会找下手。
“今日听闻墨南苑极为热闹,太傅大人要不要去凑凑热闹和宫内人员增进温度?”随侍捧着手里的背着肩上的腰上挎着的一切污秽之书,举步维艰,步履蹒跚也要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唠唠嗑。
“你想去?”张太傅停下脚步,头也不回身也不转毫无脾气的问道。
“凑个热闹嘛~”随侍蹭到他面前可怜巴巴望着他。
“带路吧。”话音刚落。
一个硕大的人影屁颠屁颠的冲刺向前。
“不累了?”张太傅特别纳闷随侍刚刚是不是真的很累,要不再找点书给他?
“太傅!快来!”他对太傅倒是毫不认生。
张太傅无奈一笑,便跟了上去。
墨南苑并不远,拐过几个弯儿就到了。
随侍突然躲在灌木丛里不再走向前,并回头放书招手示意让太傅过去。
“太傅你看!是小殿下!怪不得他们说大皇子的墨南苑今天格外热闹,原来大皇子王硕和二皇子王乐(yue)在这里欺负小殿下!”
太傅一脸茫然,按理说殿下的权力远胜于她的哥哥们,怎么还会被欺负呢?
“他们这些不务正业,臭名昭著,与纨绔子弟同流合污的大废物,凭什么对小殿下这么凶!”
太傅仔细一看,随侍咬的下唇已经破了好几层皮。
随侍对王旖的态度好像很在意。
太傅却不知,一星期前身为主书的他还被关进大牢时,王旖在王乐手里挨板子救下的小太监就是这位随侍。
“一星期前,我因砸碎了王乐的琉璃瓶而要挨板子,小殿下路过,就挺身而出,主动替我挨板子,要不是永定亲王看见制止了他,恐怕小殿下也……”说着随侍的眼圈翻红了,声音如吞棉花。
苑内小亭里,王硕倚着柱子东张西望的放哨。
而王乐大笑起来:“皇妹,听闻你得偿所愿,救下了主书,并成功提拔他为自己的太傅,父皇竟都答应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王旖信心满满地说:“我听话呀。”
“哦?这么说,父皇平时对我们冷眼相待,是因为我们不听话喽?”王乐苦苦一笑,不屑地扭过头去。
王旖急忙摆手:“不是不是!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啪”!!
“不要叫我皇兄!我们很熟吗?!啊?!”
王乐拍案而起,他的举动吓得王旖身子一抖。
王乐知道自己失礼了,又重新整顿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我承认,我们是血亲。那就麻烦你,好好做你的小殿下,权力一事,还是少参与。说不定我还可以保证你和你亲爱的太傅可以和和美美渡过下半辈子。否则……你知道的。对了,听说你那位短命鬼活不久了,你就赶紧和他待在一起吧~省得最后后悔。哈!”
王旖听不得“短命”,气愤的站了起来,指着王乐,不顾尊卑的大吼:“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话音刚落,王乐脸上的笑,立马塌陷:“你以为你谁啊??敢这么目无兄长!!”说罢,就走近王旖,一把推开她,把她推下小亭。
王旖脚下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而王乐依旧继续走近,想一脚踩死这个和他从小争宠夺势的孽种:“凭什么??明明你一出生就死了,皇爷爷却还要为你夺寿元?凭什么一同生病,你却永远在第一位?!凭什么所有权力都要围着你转?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和你在一起?凭什么只有你拥有关爱??告诉我!!”
袖手旁观的王硕依旧放哨,只当一切没发生。
而躲灌木丛里的随侍却咬牙切齿,满脸通红:“坏蛋!”
太傅没有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攥起了拳头,手心冒了汗。
只见王乐正要一脚踩下去,踩到王旖,随侍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毫不犹豫地以身为盾挡在王旖面前。
王乐一惊,差点仰过去,他刚站稳就又准备伸拳砸向随侍:“多管闲事!”
“啪”!!!
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本册子“潇洒”而准确无误正砸中王乐的脸上,那股子冲击力一下子就扑倒他。
王乐拿起册子攥在手里,发蒙的缓缓站起,眼前一片白色。
这时,从灌木丛后走出来一个人,他手里拍着两本册子,得意洋洋,不紧不慢地走到王旖前面,将她挡在身后。
“二皇子好雅兴,专门挑了僻静且无人注意的这么个小院儿。干嘛?玩儿过家家?”太傅装模作样扬腔拿调抬头一看,“呦!二皇子这是怎么了?看书看得扎进去了??”
王乐脸上被砸的地方出现了明显的册子印红肿不已。
随侍趁机扶起王旖,给她拍土。
王乐没心情理他,移步准备继续打王旖。
太傅并不就此放过,随着王乐一起移动。
“你要干甚!没事儿起一边儿去!”王乐耐不住了。
“不干什么,就是没事儿干才来丢书,不成想二殿下目标比靶子还大,一不留神就弹这儿来了,实在抱歉。”太傅假意讪讪一笑,微微点了头没有鞠躬。
“什么?!你是说我脸大!!你!!”
“殿下!臣并无此意,为何二殿下会这么认为呢?难道您的自知之明能力强到如此地步了吗?在下佩服!”说罢便深深作揖。
“你!!!”王乐手一紧摸到了册子还在手里,“丢书是吧??你知不知道王城里的书那都是有天史圣诗之载!你丢书?找死!你看好了!这书,是我们皇家至宝!!丢它,你偿命!!”说着王乐装腔作势举起手中的册子。
王硕定眼一看,立马就跑没影儿了。
张太傅忍不住低头大笑:“哈哈哈,要不是二殿下指名道姓般说此书是至宝,我还以为是禁书呢。哈哈哈哈……”
“什么??”王乐一愣,伸书一看,上面明显写着三个大字“春宫图”气得他满脸通红,“你!!”
“我可欺,欺我之人不可,今儿个,你可触着我的逆儿鳞了。”说着拉起了王旖的手将她藏于自己的身后。他脸上的笑容不在,冰冷的气势足以冻死人。紧接着太傅将手中的两本册子狠狠砸在了王乐头上,一下子就将他拍晕了。
王旖望向她眼前那个虽不强壮硬朗却极为“庞大、结实”的后背。
清风吹过,太傅身上浓重的药味伴着一股如夏花的幽香隐隐飘来。
王旖慢慢合上双眼,细细品味着其中的美妙。这股风有温度,暖暖的,虽夹杂着浓郁药香,但里面的莲花味香气扑鼻,久之不散,回味无穷。似在万亩栀子丛旁,桂花玲玲俏树上,鼻上托着一只暗丁香。
“好香~”
“殿、殿下……”
“不要动……就一会儿嘛~”
随侍早早乖乖地躲在灌木丛后,暗自偷笑,合不拢嘴。
只是委屈太傅,被王旖抱住不松手,让他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你竟还有这个嗜好……)太傅站在原地不敢放下胳膊,生怕放下时胳膊会杵着那么娇小的她……(但这不对。)
想起寿元后,太傅硬生生的扒开王旖的手,转身作揖行礼然后闷不吭声的离开……
留在原地发呆的王旖,她刚刚体验到拥有一个真正为她敢与高权抗衡的人……
她刚刚与他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手中还有他的余温……
那阵香气,静静散于空气直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