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榕笑笑,轻松道“不过就是桩女儿家的婚事,哥哥真想知道妹妹不愿嫁的原因?”
李见榕站了起来,尤轻扬看着这妹妹,竟有些词穷,尤长书也不偷着开心了,抬起头来看自己这女儿,他也好奇。
“哥哥大可告诉亲王,不嫁,就是因为,不,喜,欢。”
这是什么理由!
“爹!你说说她!女儿家的婚事哪有自己说做主就做主,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的!”行,就算尤轻扬只把这件事当一桩婚事,不当政事来看吧!这也算是桩好姻缘了。
尤长书抿了抿唇,不谈这个问题。只正色道,“当今圣上势微,皇后离世,其西夏母族不可指望,圣上在朝一日,我便要做到臣子的本分,制衡朝中势力。即使盛亲王是未来板上钉钉的新主,都得等易主之后再说。”
尤轻扬觉得自己就是个皮球,妹妹踢完父亲踢。
横谷学派讲求万物和谐,乃文宗河清衍生了不知几代的旁支学系,讨论的大多是制衡与自制的道理。
尤轻扬明白父亲的担忧,道,“朝中盛亲王权倾朝野,未有异心,更从未有过僭越本分之举,何必防他如猛虎!父亲,我们又不是敌人。你为了晋国,我也为了晋国。你为了现在的尤家,儿子是为了以后的尤家啊。”
李见榕很少听父皇在自己面前谈论政事,但很少几次,听过父皇少有的叹息,她记着父皇的话,说了出来,“权倾朝野,这本就是一种错。”
尤长书一惊,望着李见榕,神情复杂。李见榕只是说了句父皇讲过的话,却见惹的尤长书惊奇,她赶紧闭嘴,暗道她可不是横谷学派的,她只是顺着老爹的话风罢了。
尤轻扬答不上来话,自知今日是辨不出结果了,推门离开之时,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妹妹。你若真不想嫁,那盛亲王不缺你,想必更不会逼你。只是你得想好,放弃的不是一桩婚事,很可能是尤家未来几十年的安稳富贵。”
李见榕想了想,敬重的行了个礼,并不答话,意思很明确,不。
再怎么说也是她前世的皇叔,就算不是当下这个形势,嫁过去也觉得有些奇怪。
尤长书收敛了神色,想着,若是这女儿是个儿子就好了。
他日日为陛下殚精竭虑,思陛下所思,想陛下所想,好不容易窥得一二自己认为是对的东西,这女儿张口便道了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是男子又如何呢?不过再比轻扬强些,在这京城,又怎能过得安稳呢?不如远离那些烦恼事,无忧一生。
见轻扬走了,他叹了口气道,“别信你哥的。”
?
李见榕不懂。
“他的意思,不是盛亲王的意思。”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数到第六沓折子,拿出一本,递给李见榕,“盛亲王真正的意思,在这里。你刚刚说的应付你哥不错,但这个看能不能自己应付的了吧,拿回去看。”
李见榕收下折子,暗道尤长书厉害,虽面上仁慈公允,该有的手段还是不少。
尤长书原想自己处理了,但无奈事实在太多,还未与颜相交接完全。且他相信自己的女儿是个有主见有能力的,尤其上次自己也想亲力亲为,结果差点害了自己女儿失明,更觉得还是让儿女们自己处理也好,都大了,有些事也要自己学这些。
尤长书摇摇头,突然想起了买药一事,问“今日和你姐姐在医馆买到药了吗?”
李见榕皱了皱眉,想起父亲这些繁杂事,还是不想更添叨扰,道,“出了点变故,不过父亲放心,女儿自有办法。”
“那便好。”尤长书信得过她能独当一面,只是,“这么久不用药,瞳色会有何不妥吗?”
李见榕想前世都是自己的母后亲自用药给自己,年年精进,不仅药效一次可持续半月之久,副作用也变得极小,只是喝药当日有些嗜睡。
虽然不知医宗的两位弟子哪位更强,但想必不相上下,若姑娘的药或许也是半月,澈蓝说起过自己初离茶庄时便用过一次,算起来还有十几日。
够了。
李见榕笑着道,“父亲放心!”
出了书房,只见软青已经提着灯笼在门口等着了。
“二姐睡了?”
“是。”软青十分话少。
唉,自己三个丫鬟,都是话少的!她快憋死了,此时真是太想念二姐唠唠叨叨的!
她跟着走,突然觉得异常安静。这软青看起来不瘦,但步伐有力,气息沉稳,不仅一点儿声没有,灯笼里的光甚至都没晃。
还是个会功夫的?她想起自己以前也有个功夫厉害的小鑫子陪着自己,走路也这样,提着的灯笼也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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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是被几只清脆的鸟鸣唤醒的。
李见榕揉着走去窗台,只见窗外的树枝开了几朵粉嫩的花,十分好看。
“醒了!”只见刘氏正在院子里指挥着府里人点着礼物,搬着箱子,见李见榕醒了,朝她笑道,“是不是吵着你了!那正好,你父亲今日难得不上朝,一起用个早膳,你去把你姐姐叫起来,明黄她们几个早上不敢吵她!”
李见榕抽了抽嘴角,什么叫那正好。不过还是听话的趴在窗台上往旁边的屋子看了眼,只见明黄她们站在尤柯门口无奈的看着她,似乎再说:真没法子!
早晨在正房用早膳,尤柯还迷迷糊糊的,轻扬打早便出了门。
“左相回来了就是好!老爷可算不用休朝时还去宫里待着了!”刘氏是真高兴,给尤长书添了满满的粥。
尤长书喝了口粥,虽没说什么,看起来也是轻松开心的。
“对了,母亲今日要出门吗?”
院子里那些箱子摆了不少,十分显眼。
“嗨,周家的事儿,你们两个别管!我说你们俩病了,我去就成了!”
周家?
尤长书皱了皱眉,“中央军令周标?他夫人给你送了帖子?”
“可不是吗!”刘氏一脸烦躁,“应该是听谁说了国丧一年的事,想在礼部昭告之前给府里的公子小姐把亲事定下来,着急忙慌的就递了帖子请了各家小姐公子,谁不知道那周夫人安了什么心啊?自己挑挑拣拣把自己孩子耽搁大了,一听说要国丧一年,这才知道着急!”
尤长书咳了咳,他甚少在背后议人长短,还是问,“这公主仙逝的一年国丧不是还没明示吗?怎么他们这么快得了消息?”
刘氏见怪不怪,“你们礼部做什么事不都拖拖拉拉的,等到落实了在办事,还不如多问问礼部的人。”
的确,朝廷办事程序复杂,许多事早有了开端,各级又要审批下达,有时高官们回家随意谈论的政策,要好几天才能公示,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官眷们先做反应。
不过也有例外,她玄阳公主早上一死,中午皇榜就贴到承庆了。
李见榕泄愤似得搅了搅粥。
“我又管不着礼部。”尤长书嘟囔了一句,好像夫人嫌弃礼部就是嫌弃自己似的,百官之首不好当啊。
刘氏装没听见老爷的一句抱怨,继续道,“说实话,我是看不上那个周家的,跟那个周夫人也说不上话,总觉得阴阳怪气,不是个爽快的!想让我家姑娘嫁过去,我家儿子娶进来,那我肯定不干!”
刘氏家里做生意起家,接触的人形形色色,故而刘氏看人,眼光毒辣。
李见榕暗暗点头,尤柯知道聊了些重要的,还是有关自己的,也醒了醒神。
吃着吃着,刘氏又叹了口气,放下筷子,道,“不过也是,昭儿才十六,还不甚着急婚事,柯儿都十八了,轻扬都二十了!再比别人晚一年,别人家同龄的都抱俩了!”
李见榕见自己躲过一劫,没出声儿。尤柯眨了眨眼,没什么表情,但塞了一大口包子堵住嘴,不给老娘有问自己话的机会。
尤长书向来对自家孩子的婚事不着急,虽说从政上人有些守旧,但对后一辈一向十分开明,儿子自己的仕途自己选择,女儿自己的婚事自己得满意。
他道,“人家军令家的小姐二十了都不急,你急什么。”
“就是!又不是养不起我们仨!”尤柯嚼着包子,含糊不清的道。
三人一阵低笑,丫鬟也个个掩嘴。
这些话从来只有自家人吃饭时才说。
“人家周家什么不急呀!”刘氏从袖子里拿出请帖,在桌子上拍了拍,“这不急着到处递帖子请人来物色吗!我这不是忙着给推了嘛!你是不急,还不是我替你急了!这尤府没了我能行吗!”
尤长书说不过她,笑着摇摇头,起了身伸伸懒腰。
“不吃啦?”刘氏刚刚还一脸嫌弃,此刻又怕他吃不饱。
“吃饱了,看会儿折子去。礼部办事太慢了。”尤长书一本正经的道。
桌上剩了她们三个,刘氏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们俩上次的说的药膳坊办了起来,拿一个亏着钱的酒楼改的,这会我顺道去看看。”
李见榕眼里一亮,尤柯马上道,“我也想去看!”
“你哪儿是想看,你是想吃!”刘氏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也是瞧这新颖,不失一商机。不过以我的经验啊,这新鲜的东西,有时得需要点声势,才好推广。”
李见榕笑道,“这药膳坊交给我主母大可放宽心,母亲给了我不少好方子,到时候自然流传广了,日进斗金都不成问题!”
刘氏非常欣赏李见榕这财迷样,她未嫁进相府时,也是这样。
她低下头小声道,“这事儿我没告诉你们父亲,毕竟女孩子家家的,做生意也不太好听,我那个时候是本就是商贾之女的身份,你们两个现跟我那时不同,还得注意点,有事让高掌柜代劳就好。”
李见榕点了点头,“商贾如何?凭自己本事堂堂正正赚的银子,谁还能笑话了去!”
尤柯点头,极力附和。
刘氏有些感慨。自己从前嫁入相府,因着商贾身份收了多少高门贵户的非议,即使自己心理强大,也多少会有些委屈,如今,有人真的欣赏自己,还不仅是嘴上说说的那种,顿时觉得都值得了,对眼前这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更是多了几分真心。
“行了!”刘氏揩揩眼角,“今日也无事,要是你们想去,就随我同去,药膳坊离军令府很近,你们在那儿下车,我可跟人家说了你们生病,别让人瞧见!”
“好!”尤柯大喜。李见榕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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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姐妹上了药膳坊,只见零零星星有几个客人。
本来李见榕不担心这生意,只是借厨子进药材做菜的机会拿到自己要用的东西,只是今早刘氏那样说了,她突然也挺想赚点钱让刘氏开心。
得想个法子。李见榕心道。
她让尤柯先去楼上吃着,自己带着湖绿,软青两个力气稍大的去了后库。
决明子,白术,....她点了不少药材,有些不仅仅是遮瞳色的药,一来避免被看出破绽,二来自己也得配些防身自用的药。她说是要回府研究菜单,让小二给装好,交给两个丫鬟送去马车了。
李见榕心眼多,目前还不是很信的过软青,她们俩走了才给小二一些银两,说是补货,多的自己拿着,道这事儿不要往外说。
小二认出这是东家的女儿,连忙点头。
“三妹!快上来看!出事儿了!”尤柯在楼上喊着。
李见榕一抬头,立马跑上了楼去。
“军令府被围了,你快来看!”尤柯指给她。
李见榕过去一看,只见军令府外被兵马围的水泄不通,闲人都被挡在了很远外。
中央军令周标负责的皇城警戒,那这兵马必定不会是禁卫军,能养得起兵还能堂而皇之带出来的,屈指可数。
“主母还在府里吗?”
李见榕更关心这个。
话音刚落,只见十几位夫人小姐被恭恭敬敬的送出了周府,坐上马车走了。公子们从另一个门也被送了出来。
今日周府设宴,想必都是去赴宴的,见主母刘氏也丝毫未损的出来了,两姐妹都松了口气。
不过李见榕突然觉得很奇怪。
“你看,这些送客出来的都是周府自己府里的人,送完之后又转头回去了。”
尤柯此时见母亲出来了,也就不那么紧张了,道,“许是出了什么事,不想伤着别家的夫人小姐,免得得罪大半个京城官员。”
李见榕摇摇头,“不,说明这些围着的兵根本就没有闯进去,否则护送女眷出来的不会是周府人。”
府外不知哪位人物的兵围了军令府,府内定有周军令的禁卫军抵抗,这才僵持不下。
“驭——”
一匹宝马不紧不慢的踏到了周府的阶梯前。
只见马上坐着一位红衣女子,扎着高高的马尾,身姿挺拔,细腰上别这一条长长的鲜红长鞭,看那侧脸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李见榕待看清那女子,脸色一惊!
颜羽!
颜国公的孙女,颜徴一胎双生的亲妹妹。
晋朝两相一亲王,论爵位,一国公,三郡伯,六乡侯。这颜国公也是叫得上号的人物。
颜国公就一个儿子,跟尤相一样,甚是更大胆的娶了一位身份不甚出众的善音律的歌女,五个孩子以音律“宫商角徴羽”取名。
这国公府能成为两朝的定国重器,受举国敬重,说起来颇有些悲壮。
颜国公的儿子颜重御,长孙颜宫,次孙颜商,都战死在沙场,颜角至今下落不明。悲痛至极的颜夫人抱着刚出生的龙凤胎,死也不让剩下的孩子再从军,这才有了现在以文采谋略著称的颜相。
只见颜羽高举一张红贴,看不清表情,声音洪亮,道,“周夫人请了客人,如今把人拦在外面,是几个意思?”
看来这兵马是国公府的。
那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想必正是那中央军令,周标。
李见榕没见过这人,那时逼着父皇下诏的人里没这人,不清楚阵营,李见榕没有多想。
那人神色有些紧张,却还是稳稳站定,端好架子,“好大的阵仗!难不成颜小姐去朝中三品官员家中,都是这样登门的吗?”
颜羽手指一松,扔下了帖子,那帖子正正好落在了周标脚底,惹的他狼狈的一避。
“顾着你是三品大臣,还不打算闯。”颜羽双腿一瞪,那马往前慢慢走去,气势压人,“可既然收了请帖,那我今日便客气来登门。周军令大可去殿前参我,看是我登门登的不雅,还是你请人的礼数不周!”
这话说的客气,却没见着半点要客气的样子。
说着,她抬起手压压手腕,国公府的兵再无顾忌,闯了进去。
“你...你闯了军令府!可是要负责任的!”周军令气的发抖,虽说他能调动京城禁卫军,但国公府里的兵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这哪抵挡得住呢?
“我负。”颜羽轻飘飘的答道,悠哉的转头看风景去了。
这附近都是高官人家,或者也是有点见识的富贾人家,此刻皆闭着门不掺和。颜羽话里有话,若军令去告,她就称有请帖,是他军令府请了人不让人进。
不过,她也不会给他机会去告了。
她懒得看门旁的人,静静地听着府里的响声,突然看见那边的阁楼上有两个姑娘看着自己,有一个姑娘还颇为好看。
颜羽今日颇为开心,朝那两人挑了挑眉,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她...她好俊。”尤柯呆呆的扯着李见榕的袖子。
“......”
李见榕看着她,想,这还是小时候自己那个跟屁虫吗?颜徴逃婚三年,她与颜羽也三年多未见,算算如今也二十多了。
虽说她比自己还长了四岁,但从小李见榕都是更活泼有主意的那个,所以颜羽就像她妹妹似的跟着她。
还未深思,只见周府中便押出了人。
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还有血迹。
“小姐!找到了!”
周军令身型一晃,说不出话来了。
“抬起头来。”颜羽居高临下。
那人抬了抬头,只见颜羽身型一顿,道,“带走。”
李见榕只看了一眼,就疯了似的往外冲,辛亏尤柯力气大,拉住了。“母亲说了不能让人看见!咱们现在是生着病的!”
那是小鑫子!陪着自己长大的,给她提灯笼照路,给她捉蛐蛐儿做花灯的小鑫子!
“多谢军令招待。”颜羽牵转了马头,慢慢悠悠的离开了,走时,又回头望了一眼李见榕。
京城还有这样的美人,稀奇。
“你方才是怎么了?”尤柯揉着手,还有些担心。
李见榕瘫坐在凳子上,人已经被带走了,她无力的摇摇头。
尤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坐在她身边学着婆子安慰母亲的样子拍着她的背。
“我就说过,如今京城不太平啊。”
刚刚那零星的几位客人此刻也在窗边凑热闹。
“是啊,春闱刚过颜相与盛亲王就一前一后回京,就知道京城得洗洗牌了。”
“行了张兄,人都走了,咱们继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