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送走袭人之后,凤姐又将怡红院的嫫嫫唤了两个进来,吩咐道:“袭人只怕不来家了。你们素日知道那些大丫头们,那两个知好歹,派出来在宝玉屋里上夜。你们也好生照管着,别由着宝玉胡闹。”。袭人不在,宝玉这边的丫鬟、婆子、下人们必须格外加强管理,决不允许出现任何闪失。这些具体的工作安排,仍须凤姐身体力行亲自处理。第五十一回由此进入第三个场景:“知好歹晴雯麝月随侍宝二爷”,归入贾府气运线。
作为贾府的中层管理者,曹师笔下的凤姐总是能对事物的发展变化作出准确的预判,提前应对,防患于未然,是天生的事务管理人才。
两个嫫嫫答应着去了。一时来回禀说:“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里,我们四个轮流管上宿的。”在这些嫫嫫们眼里,“知好歹”的大丫头,显然只有晴雯和麝月。曹师用这个小细节,暗示嫫嫫们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晴雯和麝月都很好,晴雯排名还在麝月之前。凤姐点了点头,又说道:“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老嫫嫫们答应了,自回园去。抓管理就要抓住关键点,凤姐让下人们守住早睡早起这两条底线,宝玉同学再怎么闹腾,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曹师在这个场景中,继续渲染凤姐的优点。
袭人回家事件的应对布置,至此暂时告一段落。这一小段文字虽然篇幅很短,但凤姐出色的管理能力还是给读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布置任务言简意赅,工作指令清晰明确,甚至任务执行期间的注意事项,都已提前考虑周全,提醒下人们严格执行。从事务管理的角度来说,凤姐确实非常出色。
又过了一会儿,“果有周瑞家的带了信来回凤姐:‘袭人之母病已挺床,不能回来。’”。凤姐的预判变成了现实,于是她立刻“回明王夫人”,一面又派人去大观园取]袭人的“铺盖妆奁”,这一段与凤姐在上一个场景中的安排,前后呼应,保持一致。
大观园里,宝玉看着晴雯、麝月二人“打点妥当送出去”之后,晴雯、麝月“皆卸罢残妆,脱换过裙袄”。怡红院里,袭人回家探亲以及凤姐的安排等相关事宜,到此也全部结束。大观园内,宝二爷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常态。
在曹师笔下,贾府主子和丫鬟们的生活习惯与现代人相比,除了没有电气设备和现代娱乐设施,其余几乎一般无二。字里行间这原本应该沉重无比的三百年,却轻飘飘得仿佛完全不存在。究竟是我们人类行为习惯的发展早已进入了瓶颈?还是豪门的奢华生活,早已超越了平民百姓的想象力极限?
晴雯只在熏笼上围坐,麝月笑道:“你今儿别粧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儿。”麝月的话暗示意味十足:“今儿别粧小姐了”,意指晴雯在有袭人的日子里,比较慵懒,工作主动性不高。同时“粧小姐”这几个字,也为后文太医给晴雯看病设下了伏笔。
晴雯道:“等你们都去尽了,我再动不迟。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这段对话,从行文节奏的角度来说,非常重要。毕竟上次对晴雯的大段描写,已经可以追溯到第三十七回。间隔这么久,晴雯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起来,需要在读者心里重新唤醒。晴雯说得很直白:不是我不能主动工作,而是既然你们大家都在,我当然不想那么主动了。
为了唤醒晴雯这个角色,曹师使用了两步唤醒技巧。第一步,是先前在第四十九回,快速唤起大家对“晴雯”这个角色的记忆。当时贾府来了四位新人,大家对几人的身份样貌都很好奇,于是曹师特意安排晴雯迅速跑去“睄”了一眼,回来还给出了高度评价:“大太太的一个侄女儿,宝姑娘一个妹妹,大奶奶的两个妹妹,到像是一把子四根水葱儿”。以晴雯的标准,宝琴、岫烟等人仍像是“一把子水葱儿”,可见新到四人的颜值颇高。
第二步唤醒,就需要通过详细的语言、动作描写,唤起读者对于晴雯脾气性格的深层回忆。所以,麝月开始叠被铺床的时候,晴雯同学还安静地坐着享受。“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正是晴雯对于例行工作的态度:大家谁都可以做的低水平低难度工作,不要找我。
麝月笑道:“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划子划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说着便去与宝玉铺床。晴雯“嗐”了一声,笑道:“人家才坐煖和了,你就来闹。”二女关系如此和谐,以至于虽然读者看到的只是文字,但吴侬软语,笑靥如花,当时情境却仿佛历历在目。
宝玉同学这时候正“坐着纳闷,想袭人之母不知是死是活”,忽然听到两人的对话,“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镜套,划上消息”,进来笑道:“你们煖和罢,都完了。”曹师笔下,宝玉原本如此,对女孩子体贴入微,全无王孙公子做派。
晴雯笑道:“终久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来,汤婆子还没拿过来呢。”晴雯虽然自己不喜欢劳作,但心思非常细腻,考虑问题也很周全。麝月道:“这难为你想着,他素日又不要汤婆子,咱们那熏笼上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今儿可以不用。”同样的问题,麝月显然没有料到,但是麝月分析认为,今天不必用“汤婆子”,言外之意,晴雯可以继续休息。
宝玉听见两人对话,就笑着说道:“这个话,你们都在上头睡了?我这外边没个人,怪怕的,一夜也睡不着。”晴雯一向洁身自好,先说道:“我是在这里睡的。麝月,你往他那外边睡去。”晴雯自视很高,不屑于用袭人的手段来博取宝玉的好感,所以,虽然身为怡红院最漂亮最妖娆的芙蓉花,却最是守身如玉。
“说话之间,天已二更,麝月早已放下帘幔,移灯炷香,伏侍宝玉卧下,二人方睡。”晴雯自在熏笼上,麝月便在煖阁内外边。袭人不在的夜晚,怡红院的一切终于还是回到了正轨。限于篇幅,第五十一回的第三个场景,到此结束。从这一回开始,晴雯被曹师“再次唤醒”,并作为怡红院和大观园的重要人物,在书中出现的频次和所占笔墨较多,一直保持着较高的活跃度,是后半部红楼梦的最重要的角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