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近几回，出场人数和场景数明显增多，各种伏笔、线索越来越复杂，读者一不留神就会错过。这让习惯了快速阅读网络小白文的萧遥很不适应，明显感觉脑子不够用，以至于每一回都得前后来回翻阅数次，才能弄清楚来龙去脉，才能将曹师匠心独运的各种布置场景在想象中重建。
今天看到的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同样如此。
这一回主要讲述贾府发生的一件大事，同时也是《红楼梦》全书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本回共有故事线四条，分别是红玉和贾芸的感情线、赵姨娘贾环母子对贾府的仇恨线、宝玉和黛玉的感情线、凤姐和宝玉的健康线（贾府气运线）。其中，贾环和赵姨娘对贾府的仇恨，在这一回中，与凤姐和宝玉的健康线发生碰撞，爆发了剧烈冲突。
这一回的场景描写非常复杂，有必要细致解剖梳理，方便以后学习。
第一条故事线，红玉和贾芸的感情线，简写红玉单相思。
主要目的是承接前一回文字，并为贾芸后续设伏笔。
这条线本回设置3个场景，完全按照时间顺序描写：
1.红玉梦醒晨起扫地：写红玉“心神恍惚，情思缠绵，朦胧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回身一跑时被绊倒，“唬醒过来，方知是梦”。这是承接上一回红玉看见贾芸动了心思，由此导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红玉起床后，神思不属，未梳洗便去扫地（此处是曹师刻意留下的伏笔）。
2.宝玉晨起念念不忘、远远偷窥红玉：写宝玉对昨天突然出现的红玉印象深刻，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唤来自用，却又怕袭人等人寒心。自己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却发现不见了红玉的身影，于是便走出房间，装作看花儿，目光四下寻找。然后发现有人被海棠花挡住，再转一步，才发现正是红玉在凭栏出神。宝玉正纠结要不要上前，却被丫鬟催促洗脸。于是以“不在话下”作结。
3.红玉远窥贾芸：写红玉正在神游物外，却被袭人打断，招呼自己去潇湘馆借喷壶。红玉路上远远看见贾芸，不敢近前，只好取了喷壶回来，“无精打采，自向房内倒着去”。这条线索的文字，到此暂时搁笔。
通过这三个场景，曹师笔下连用两个“偷窥”便将春心萌动、欲诉无人、满心纠结的小儿女形象，刻画得透出纸背，跨越时空，俏立眼前。
第二条故事线，赵姨娘贾环母子的仇恨线，写母子二人对凤姐、宝玉心怀不忿，终于分别采取行动。
这条线设置了6个场景：
1.贾环在王夫人屋子里受挫：曹师先写众人都去参加王子腾妇人的寿诞，王夫人因贾母不去，自己也没去。正看见贾环下学，就命他来炕上抄写金刚咒。贾环同学得此机会跟王夫人这位贾府巨擘近距离亲近，当然很是兴奋，学着拿腔作势，结果却被众丫鬟冷落，只有彩云听话。彩云趁倒茶的功夫劝说贾环“安些分罢”，贾环大受刺激，说彩云也喜欢宝玉，被彩云在头上戳了一指头，说他“没良心的，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曹师对贾环行为和心境的描写，对彩云的动作和语言描写，意味深长，是这个场景的精髓。
2.贾环眼中看宝玉受宠：写大家从寿诞返回，凤姐拜见王夫人后，开始聊天，随后宝玉回来，很快“一头滚在王夫人怀内”，被王夫人“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说短”，更是在王夫人身后躺下，还不忘纠缠彩云，被彩云警告，贾环看在眼中，恶从心起。这里重点写贾环眼中所见催生心理变化，再激化为暴起伤人的动机。前后衔接自然有序。
3.贾环故意烫伤宝玉：写贾环恨宝玉受宠，还纠缠彩云，加上以前屡次暗中算计，却没机会下手。“今见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于是泼了宝玉满头满脸的蜡油，烫伤宝玉。王夫人怒极，又被凤姐挑唆，唤来赵姨娘喝骂，赵姨娘因贾环省事，只好忍气吞声，心中恨意更炽。这个场景里的群像描写，尤其需要特别注意。
4.马道婆怂恿赵姨娘复仇：按时间顺序，这个场景排在第三条线的“黛玉看望宝玉”、第四条线“马道婆行骗”两个场景之后。马道婆先是从赵姨娘处挑了两块鞋面子，又用言语套出赵姨娘深恨凤姐和宝玉，于是给赵姨娘出主意“明不敢怎么样，暗里也就算计了”，并高价提供了魔魇道具，以帮助赵姨娘置宝玉和凤姐于死地。曹师对马道婆这个角色着墨不多，却同样入木三分。曹师下笔从容，气氛、情绪渲染，虽自然清淡却意味绵长，越品越有味道。
5.赵姨娘和周姨娘看望宝玉：这个场景时间极短，一是侧写“凤姐只和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他们”加深了赵姨娘的仇恨，二是为了伏笔赵姨娘下手魔魇凤姐和宝玉二人的时间和地点。赵姨娘，是曹师笔下用墨颇多的配角，细细品读，才能读懂曹师落笔时的悲悯和同情。
6.赵姨娘遭贾母痛斥：这个场景发生的时间，排在第四条故事线第2个场景之后，写赵姨娘因计策成功，幸灾乐祸，在贾母面前说出“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裳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他些苦”，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并痛骂。既重墨反衬出贾母对宝玉的疼爱，又通过赵姨娘的语言，很隐秘地暗示她之所以那么不讨人喜欢的原因。
第三条线，宝玉和黛玉的感情线，写黛玉三次看望受伤的宝玉、三次被打趣说笑。
这条线本回设置场景3个：
1.黛玉第一次看望宝玉：写黛玉自宝玉出门，就一直闷闷的，晚上听闻宝玉烫伤了脸，“急忙赶着来瞧”。宝玉怕黛玉见不得脏东西，不肯让黛玉看；黛玉知道宝玉是因为自己怕脏才不让自己看，于是坚持要看。两人心意相通，黛玉担心宝玉，闷闷地回房去了。
2.黛玉去怡红院看望解闷被打趣：写黛玉因为宝玉不在身边，备感烦闷，一边散心一边来到怡红院，结果发现李纨、凤姐、宝钗都在宝玉处，于是说起上次凤姐送的茶叶，伏笔黛玉肠胃不好。凤姐打趣黛玉做贾家媳妇，黛玉羞恼欲离开，被宝钗拉住。
3.宝玉和黛玉相对：写凤姐“把黛玉往里一推”，跟李纨等一同离开之后，“宝玉拉住黛玉的袖子，只是嘻嘻的笑”，二人被打趣之后，均是“心里有话只是说不出来”，“黛玉禁不住把脸红涨起来”。这时，宝玉突然发病，黛玉先以为是小事，还说了句“该！阿弥陀佛！”，而后才发现问题严重。随后转入另一条线描写发病场景。
第四条线，凤姐和宝玉的健康线，其实应该就是贾府的气运线。写凤姐和宝玉被魔魇，危在旦夕，得“双真”搭救。
主要有3个场景：
1.马道婆行骗：写马道婆看到宝玉被烫伤，借题发挥，忽悠贾母每月捐了灯油钱供奉“大光明普照菩萨”。“三姑六婆”自古危害已久，贾府却乐此不疲，由得马道婆在各院各方闲逛，终于变生祸端。这又是后话伏笔了。
2.凤姐宝玉发病：这里接着黛玉和宝玉执袖相看时，宝玉突然发病，举家皆乱，然后凤姐也发病闯入，火上浇油，整个宁荣二府都乱了阵脚。在这个场景中，有一段关于薛蟠的描写，极其生动。尤其薛蟠“忙的不堪”时，“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早已酥倒在那里”。萧遥以前只知道黛玉美貌，却因早早受到87版红楼梦影响，并没觉得林黛玉有多美，看到这一段，终于知道了黛玉的美貌级别必定倾国倾城。
3.凤姐宝玉病危获救：写二人躺在床上，连气也将没有了，举府惊慌无措之际，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用通灵宝玉所救（与宝玉背面所刻“除邪祟”铭文呼应）。黛玉听说宝玉“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却又因被宝钗打趣如来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不觉红了脸”，“一面摔帘子出去了”。
在《红楼梦》第二十五回中，曹师对这15个场景按时间顺序依次展开，虽然故事线产生交汇，但各场景用笔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尤其多人互动的热闹场景，曹师仅用一支笔，就写出了几十只笔同时书写的效果。尤其应特别关注曹师严谨外表下隐藏的幽默笔法，颇有些“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之感。建议重点学习。如果能认真抄写一遍，同时尝试着从作者、从曹师的视角，重构整个场景和人物，必对我们的小说创作产生奇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