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一切都遵循着某种规则运行,既:有光的地方就有影。
夜色渐深,剧组仍没有收工。
一群人在片场忙忙碌碌,像一大堆有秩序的蚂蚁,累死累活。
惨白的灯光照亮中圈的演员,
四边的人群不受光明,只剩下一个个黑影,挤成一团,缓慢的蠕动着。
从空中俯瞰,像是一个带着白色细胞核的黑色粘性变异细胞。
导演深吸一口烟,面容憔悴。
椅子四周满是半截的烟屁股。
脏!
作为一部连载的电视连续剧—《断臂绿甲勇士大战杀雕魔王》,作品的成绩并不好,反响平平。
马上年底了,投资方已经失去了耐心,催促剧组快点结束,可是剧情进度连一半都没有。
没办法,只能加班加点的赶。
导演压力很大,演员却不觉得。
反正摆出一张扑克脸,说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就完事了。
就是加班站着实在是累,唉,这万恶的资本主义。
“呜嚯嚯嚯嚯嚯!”
“瘦死吧,公主。”
一声令人毛孔炸裂的笑声突然响起。
所有人都打了一个激灵,蠕动的细胞停了下来。
“卡!卡!卡!”
导演一摔烟头,忽的从椅子上翻起来。
手指颤抖,指向聚光灯下一个拿着刀的青年男子。
“停,给老子停!”
“尼玛的,又是你,谁让你乱加词的!”
这种情况今天已经发生十几次了,全都是在这个青年男子身上发生的,导演快受不来了。
“导演,这次你可要听我好好说。”
青年男子名叫周言,他神色镇定,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我只是觉得公主这样毫无抵抗的被我杀死,实在是可惜了。”
“如果我再加入一点点特殊音效,那么公主的死亡一定会极其惨烈,绝对可以引起观众的共鸣。”
“同时也会让勇士对我的情感波动更加的剧烈。”
“这样的话,咱们这部剧后期一定会大受好评,回光返照的!”
躺在地上扮演公主的女演员撑起上身,周言的特殊音效能不能引起观众的共鸣还另说,她共鸣了。
女演员看了一眼秃秃的导演,眼里满是恐惧和痛苦。
刚才的笑声让她想到一个并不美好的夜晚。
不,应该是许多个并不美好的夜晚。
她也算是个老演员了,进过许多剧组,嗯……都是主演吧。
“我不听,我不听!”
“你给我闭嘴!”
导演开始跳舞了。
张牙舞爪,不断跃起。
白白的身体和剥壳的鸡蛋一样。
富有弹性,摁一下弹一下。
丢~丢~丢~
片场沉默,没人敢说话。
周言认真的看着白皮鸡蛋的表演。
不愧是导演啊,
将一个被生活逼迫,无奈又气急败坏的人物演绎的淋漓尽致。
“你特么就一个丑跑龙套的,反派小喽啰,乱加什么戏。
干了公主,完事儿勇士一刀把你切了就直接去砍魔王。
人儿绿甲勇士需要对你有强烈的情感波动吗??”
演勇士的男演员整理了一下皱起的绿甲,将纸抚平。
刚才的战斗太过激烈,他现在是断臂。
瞅了眼周言,以小于等于正负3°的弧度摇头,含蓄的表达他的意思。
周言对他的表演非常嗤之以鼻。
没有张力,毫无特点。
“滚滚滚,助理,把他给老子轰走!”
导演现在看见周言的脸就心梗,任由这小子这么乱搞的话,他就要坏掉了。
剧组的连续加班令许多龙套无法接受。
就一百块钱,钱少活多,谁愿意干啊,也就周言一个有钱就干,只要能上镜,有词说。
导演实在无法忍受了,他要换个正常一点的,听话的,不乱搞的。
价钱高一点也无所谓。
助理把周言从人群中拉出,内心叹息,挺好一龙套,有点演技,任劳任怨的,就是爱加戏。
这还了得。
纵容一个人就会放飞一群人,导演还拍不拍戏了?
拍了拍小龙套的肩膀,
助理嘴唇微动,但最终还是转身融入黑色细胞中。
夜色将周言单薄的身躯吞没,
他回头望向照亮演员的明灯。
黑暗中,他眼里的光忽明忽灭。
像是火苗,风吹过去,只要抗住,晃一晃又重新闪烁。
都是梦想的奴隶,奴隶何必为难奴隶呢?
~~
热闹的夜市里,喧嚣声起起落落。
“啊~嘘服。”
周言大大地灌了口扎啤,用力将玻璃杯墩在桌子上。
烧烤摊的老板叼着烟,将盛着烤串的盘子轻放在周言面前,拉过凳子坐下。
“奴隶是没有底线的。”
老板熟练的轻弹烟把子,将烟灰轻轻抖落,用脚抹散。
“燕燕,我说你啊,差不多得了,老老实实的演,人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一天天的尽瞎搞。”
周言嘴里正咬着烤韭菜,胡乱吞下。
舔干净嘴角的辣子,不满道:
“老板,都说了多少次了?
我这叫言,二声扬,翘起来的,你不要老往下读啊。”
老板深嘬一口,长长吐出,眼里满是追忆。
烟雾中,传来一声叹息:“年纪大了,哪方面不行了,翘不动喽,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
???
周言懒的理他,没心思和老板飙车技,三下五除二就着米饭将烤串吃完。
掏出钱包,一看,空空如也。
卧槽,忘了向剧组要钱了,亏大了。
周言捏着羞涩的钱包,颇有些难为情:“这个……哈哈,老板你看?”
云烟缭绕的老板轻轻摇手,嫌弃道:“行了行了,还缺你那点饭钱,下次记得昂,别打扰老子回忆青春。”
嗯……老板的演技还是在线。
妈的,就一丑卖烧烤的,愣是演出了身经百战洞破红尘的骑士,对力不从心的惆怅。
乘着他入戏太深,周言赶紧溜走。
“来呀,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靡靡之音响起。
烟雾中的老板被惊醒,裤兜里一顿摸索。
“妈的,这车钥匙怎么设计的跟个手机一样,老是拿错!”
“喂,老王啊,嗯?啧啧,天天会所会所的,你能不能有点品位啊?”
“今儿换个地昂,太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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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街道上一如既往的满是行人。
周言思索着明天到底是先去要工资还是先去找一个新片场演习。
因为不太听话,许多剧组都很嫌弃他。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街上无规律活动的行人开始躁动,然后倏忽之间变得富有秩序,自发性的奔走相告,朝着尖叫声发出的方向聚集。
人群密集,周言一番操作,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到最前面。
墙壁前,
一个挂着破棉袄的邋遢男人贴着墙,一只手紧握着一把长匕首。
刀刃勒住一个穿藏青棉衣中年女人的脖颈,鲜血流出。
他另一只手攒着五六岁的恸哭的小男孩。
邋遢男子浑身颤抖,大口大口的哈出白气。
面目狰狞而决然。
一看就是个因生活所迫,无奈走出疯狂之举的人。
周言仔细观察他的面部细节,这是一个和气急败坏的秃秃导演相似而又大为不同的角色,要演出这种角色的神韵难度极大。
“狗日的,把血汗钱还给俺!”
邋遢男嘶声吼叫。
他的面前跪着位不断磕头的消瘦中年人,手里拿捏着的是消瘦中年人的妻子和儿子。
人群对着消瘦中年人指指点点,万恶的包工头,可恶。
消瘦中年人颤声道:
“血汗钱?我哪来的钱给你啊?
房没卖出去,银行现在又难贷款,公司里连一分钱都没给我,就发了十几箱酒给我过年,说是茅台。
你以为是十几年前啊?
当初黑你们血汗钱的那些人早就当老总了,还干包工的都是我们这种没出息的。
你们的工资现在归建筑公司管,你拿刀找公司老总去,动我老婆孩子干什么?”
人群里,指责声小了下来。
“俺不管,俺找你干的活,就认你,你少框俺!
俺妈从医院跑出来了,就等着盖棺材板呢。
俺一分钱没有,怎么给俺妈办白事?”
被刀勒着的女人困难的喘着气,涩声说:“老陈,公司不是给了你一点吗,就拿出来一些给小张算了。
因为她妈的病,小王都二十七八了还没有女人呢。”
老陈哭了出来:
“给个屁的钱,那是我卖了老脸找人借的,没给你说,就是想让你和两个娃娃过个好年。
老大还上大学着,明年要不上钱的话咱一家子就靠这点钱过了!
今儿把钱给他,明儿要是还有人这么干,我咋整啊!”
人群里有人已经悄悄报了警。
“俺不管!”
“俺不管这些有的没的!”
邋遢男子不敢相信消瘦中年人说的这些。
他不懂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怎么就这么难要?
他的眼神珠子快被脑海里的疯意给挤了出来。
“今天你不给我钱,俺就要了她娘俩儿的命。
这个年大家都不过了,俺蹲俺的牢,你去找你的老总去!”
人群中不断发出劝阻声,让邋遢男相信法律。
可惜,此人小学三年级就毕业了,法律无时不刻的包围着他,但他并不了解这个一直保护着他的人。
邋遢男似乎已经控住不住自己了,手抖动的越来越厉害。
刀刃已经割开了血管。
这里是闹市,车辆通行比较困难,警车不大方便开进来。
忽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人群前端传来。
“这位同志,你先冷静一下,不要冲动,把刀放下。”
“你们别管,这是俺和他的私事,你们都给俺起开!”
“同志你看着我。”周言神色肃穆,开口道:
“我是警察,你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邋遢男被警察这两字震慑了。
刀刃松了一丝。
“警察,你听我说,我们也是没法子才这么搞的……不对!你是警察怎么没穿制服?”
“这个问题啊……”周言眼睛微微眯起。
眼神里蕴藏着正义与无奈,而且还夹杂着某种不可言语的苦楚。
食指推了推鼻梁,周言一脸神鬼莫测的样子,看着邋遢男低声说:“其实我是一名便衣警察,正在执行一项国家级的绝密任务。”
?!!
卧槽!
邋遢男震惊了,直接就懵了。
刀哐当一下摔在地上。
“导演,这咋整啊?”
“怎么把警察给招来了?”
“我就说这么拍迟早出事,人警察同志在执行绝密任务,咱给人破坏了。”
围观群众蒙圈了,消瘦中年男人不跪了,紫色棉衣的女人从兜里掏出纸巾擦拭脖子上的血浆,小男孩开始舔棒棒糖。
“绝密个狗屁的任务!”
人群里挤出了一个带着墨镜,和秃秃导演同款发型的大胡子导演。
“特么的又是你,龙套毒瘤!”
“刚才老子看找你就心惊胆颤,果然没错,又是你搞事情。”
大胡秃导演指着周言破口大骂,作为深受其毒的受害者,他一看见周言就感觉控住不住自个儿。
方才大胡秃导演大为了大局卧薪尝胆。
一遍向警局打招呼,哀求解释。
一遍紧盯着周言防止出幺蛾子,就是为了完成这次的拍摄。
一定要稳住大局,导演内心祈祷。
《人间道》是一部通过特殊设计的场景,来纪实拍摄广大群众临场反应的作品。
在物欲横流,道德崩坏的当今社会,着力寻找社会之中隐晦的正能量。
重唤真善美。
周言出头的时候,导演还以为小伙子是伸张正义的,能起带头作用,反正这小龙套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不怕别人说成是提前安排设计的。
导演这才没有去阻止。
结果这毒瘤特么的戏精附体,搞一个便衣警察出来是什么鬼?
果然还是小看他了。
这次拍摄,还是被这毒瘤给毁了。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拍摄这样有风险的却极有深度的作品,演员和导演的压力都很大。
人群渐渐散去,大胡秃导演狠狠地瞪了周言一眼,落寞的带着演员和摄影师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人影从路灯下的阴影里冲出来。
双目赤红,手里拿着刀。
刀尖对准……
”导演!!”
周言前冲,一把推开导演,瞬间一股灼热感从腹前一直延伸到背后,强烈的痛楚像电流一般传遍全身。
身体仿佛短路烧坏了,电闸拉下,周言浑身一软,无力的摔倒。
“不是你,不是你,你管什么闲事!”
歹徒迅速被一干人制服在地,拼命仰起头对着周言不甘怒嚎。
大胡秃导演爬起来,滚跑到周言身边,一把抱起他:
“你怎么样,没事吧,一定要挺住。”
“快快,特么的的快叫救护车!”
「正在确定宿主身份。」
「确认完毕。」
「请选择转生角色要素。」
周言昏昏沉沉,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声音。
是幻觉吗,哪来的声音,失血已经影响大脑,意识混乱了啊?
可惜啊,梦想还没有实现呢,这就结束了吗?
“血!血……快止血!”
“堵住,堵住!”
大胡秃导演面色黑青,焦急无比:“救护车马上要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坚持住,下部戏我找你拍!”
“不演反派,不当配角,咱们当主角,老子为你专门打造一部剧。”
「收集要素,正在执行。」
「要素‘配角’以确定。」
「请再次选择。」
什么东西,当主角?要是真能当一次主角,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过……
“导演,你们……这次拍的真好,我一点都没……没有看出来。”
周言越来越热,也越来越痛,这种感觉,是阳光透过云层洒下,雪人开始融化的悲伤。
“我快要死了……拍戏?导演你怕是无福消受了。”周言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说话。
“哈哈……你还知道你有毒啊?”导演苦笑,一个劲儿的帮周言堵着涌出的鲜血。
导演决定了,周言救他一命,只要这次龙套毒瘤挺过来,以后就算一个镜头重拍几百次他也忍了。
「要素‘不死’正在收集。收集失败,无法寻找等量生命体,选择进行换算,正在换算,请稍等。」
「换算成功,汇报具体数值:」
「3.6万亿年。」
不远处,呜呜呜的警笛响起。
救护车来了。
周言自知已经来不及了,他现在觉得身体忽重忽轻,光明和黑暗不停在眼前交织。
就要结束了啊。
可惜,还没有女朋友……
对了……还有一件大事。
“拜托你一件事……”
周言用尽最后力气挤出声:“剧组还欠我一百块钱,帮我要回来,记得头七烧给我……”
大胡秃导演快疯了:“你坚持住,都啥时候了,还要钱?我不去,你自己要去,影视城那么大,我那知道找谁要去,我可不给你钱。”
周言眼皮不断下塌,呼吸变得困难。
“剧组是……”
“断臂……绿甲勇士大战……杀雕……”
救护车过来,导演一把抱起周言,放在担架上,随车一起去医院。
“魔……王”
周言奋力说完最后两个字,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正在收集要素。」
「要素‘魔王’收集完毕。」
「是否补充其他要素?」
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这意味从世间彻底的消失。
消失是令人恐惧的。
「是否补充要素?」
「经检测,宿主选择否。」
「转生已开始,请做好准备。」
一抹淡蓝色的光芒在周言胸口一闪而过,救护车上的人以为眼花了。
「呜嚯嚯嚯嚯嚯」
「演员已就位。」
「导演:圣贤之光」
「制片人:**」
「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