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黑曜石军团最重要的一次战争。
作为统领整个军团的最高指挥官，辰东明看着自己手里，那绘制在羊皮纸上的地图，确认着进攻的最后方式。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恐惧？兴奋？骄傲？
或许都有，也或许都没有。
边上的参谋官看着显出犹豫神色的长官，有些焦急的开口了:“辰军长！您不要再犹豫了！那些神职者都是被洗脑最严重的一批人！他们是不可能听从我们的协定的！”
辰东明听着身旁人的言语，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身旁，那依旧显得有些稚嫩的面孔。
“……小李啊。自从神灭革命开始，你就一直都在我身边。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一起共事多久了？”
那被称为小李的参谋官闻声一愣，随后轻轻叹了口气:“从神灭革命开始……长官救下了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的我，至今……快有十年了。”
“是啊。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年了。”
低声言语着的辰东明，抬起头来。看着那在遥远的前方，高耸入云的庞大建筑。
漆黑而又苍白。庄严而又活泼。血腥而又纯粹至极的。
至高神的宫殿。
辰东明当然希望不再流血，可是，自己派出的所有使者，都连进入神殿都做不到。
那些神职者封闭了神殿，只以沉默回应他。
十多万人的军队，在那宫殿的阴影之下，却显得如此渺小，如同大象脚下的蚁群。辰东明听着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看着那庞大到只是长久注视，都会让人心生畏惧的建筑，在大地之上投下的光影。这座宫殿是“它们”最后依凭的堡垒，只要，将其占领。
那些所谓的神明，将再无立锥之地。
可是他还是犹豫了。
辰东明找不到自己犹豫的原因。
自己在畏惧着什么？在这长久的战争之中，无数次出生入死的自己，从来就不畏惧死亡。比起自己的死亡，辰东明更加害怕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的牺牲。
可是。
战争已经持续了如此之久。这是最后，最后一次的战斗与牺牲。所有人都会在战争结束之后，获得本来就该拥有的自由与平等，这个世界将再也没有奴役他人的规则存在。人类的后代将会诞生在一个光明的世界里。
一切的牺牲本来就是……值得的。
是啊。
“为了已逝之人的愿望，为了活着的希望。”
辰东明言语着，下定了决心。
“传我的命令下去，战鼓声起！全军开始攻击！！！”
在整条战线上筑起的高台，其上有十面由一整只黄牛皮鞣制而成的军鼓。
十面军鼓齐响之时，声如雷鸣，威震八方。
随着最高领导者的命令。
最后的战斗开始了。
在全军后方齐声响起的战鼓，如雷鸣般的声响提振着全军士气。那也同样的，是开始进攻的信号。士兵们保持着战斗队形，在坦克的掩护之下，向着那至高神的宫殿发起了冲击。
看着就如同高耸入云的巨大白蚁蚁巢一般的宫殿，构筑其型的材料非金非玉，拥有无与伦比的硬度与韧性。
若是没有神职者的带领，无论怎样强大的军队，都只会迷失其中。辰东明深知这一点。
随着整个部队的推进，那长久以来安静无声的神殿，也终于开始有声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吼叫着:
“……无耻的背叛者，欺骗屠杀神明的怪物！我们……我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的背叛！神明赐予了你们一切，阻止了所有的灾厄！你们究竟是为什么？！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那如同濒死一般的怒吼声，也只是立刻就被坦克和战鼓的轰鸣掩盖了。可是辰东明听得见他的怒吼，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战鼓那如同雷鸣般的声响突然停止了。全军的推进随之缓缓停滞了下来。一直立于战鼓高台之上的辰东明，通过一个固定于高台之上的大喇叭，大声言语着:“高贵的大祭司终于愿意对我们这些凡人说出话语了？我们并无意再招致任何多余的牺牲！立刻带着神殿中剩下的所有神职者向我们投降！黑曜石军团保证你们的安全与性命！”
回应辰东明的依然只有沉默。
呼啸而过的沙尘笼罩着那神殿模糊的轮廓，那代表着解放与自由的黑曜石军团，久经沙场的全体士兵们，也一并等待着。
“拖延并无意义！你们信仰的，你们朝拜的，所有的神明都已经死去！你们究竟为什么，还在心甘情愿的当它们的奴隶！死守着这破落的宫殿，消耗着我们的耐心！这是最后的通牒！！”
等了一会，见那愤怒的老者依然没有什么回应，辰东明只好大声警告着，随后，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参谋。
向他们展示我们的力量。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但愿能如此吧。
小李立刻会意，向着炮兵阵地舞动着手里的传令旗，三长三短，是开始威慑进攻的信号。
只以最大口径的火炮轰击那宫殿最坚实的部分。
展示力量的同时，也能够尽量减少可能的伤亡。
火炮的装填只需要数秒钟。最大口径的炮弹带着破空声，向着那宫殿最厚实的外围城墙部分飞去。
所有的步骤都与计划相差无几。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辰东明在此之前几乎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从那神殿中依然存在残余神力，到神职者依然可以使用魔法进行防御。
可是，辰东明终究还是没能想到这样的事。随着炮弹在神明宫殿的城墙上炸开。
剧烈的震动开始发生。
那并非是由爆炸而招致的空气扰动，而是……随着那爆炸的发生，整片大地，都开始随着那宫殿而震动。
不知道已经在这片大地上存在了多久的古老建筑，居然已经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
宫殿被轰击之后的震动瞬间被成倍放大，居然形成了如同大地震一般的剧烈抖动。
那剧烈的地震持续了足足一分钟之久。
如同大地在愤怒的颤抖。就算是这支从无数炮火与魔法爆炸中锻炼出来的黑曜石军团，也在这种大地震中被摇晃的七荤八素。
辰东明死死抓住军鼓的鼓台边，看着那在被攻击之后，明显在剧烈抖动着的宫殿。
如同……有什么东西……正要醒来一样。
当那大地震终于结束，辰东明发现整个军团的士兵们居然都开始有点畏惧。
那是对于攻击神殿的畏惧。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神已不在。他突然发现，自己一时间居然也没有办法，去再次重新提振士气。
“都回去吧。回到你们家人的身边去。不要……不要再试图攻击这里了。”
令辰东明没有想到的是，那老者的声音居然在这时再次响了起来，更加令他意外的是，那言语之中居然已经没有了愤怒。
只有悲哀的叹息和痛苦的颤抖。无可奈何的声音。
“三，五，八，九，十二，十五，十三。这至高神殿对于你们来说又是什么呢？代表着神明的威严？还是代表着神明的力量？你们都……没有进入过这里，因为你们不可能有那样的资格。所以，这神殿，对于你们而言，就是至高神权力的象征。对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爆发而出的笑声，吓的所有人都不禁握紧了自己手里的武器。
那老者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哭泣的声音。
“所以你们要进来！或者干脆要毁了这里！！就为了表明你们是全新的！就是为了要所有生命知道，你们战胜了神明！！”
“多可悲啊，多可怖啊。这座宫殿明明是为了保护你们而建立……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神明权力和身份的象征了？！
是神明希望如此，还是你们希望如此！？这所谓的至高神殿明明是神为自己建立的囚牢与墓地！她为了你们！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爱人！！为了你们的自由发展，更是几乎一步都不再离开这里！！！而这就是你们，给她的回报！！！”
辰东明听得见老者的所有言语。通过整座宫殿的共振，黑曜石军团的所有人，都听得见这些话语。
“沉寂之主，众神之父。我们知错了。现在，就放您出来。您一定……可以带母神回来。请原谅我们的错误。我们不求宽恕。因我们……罪无可恕。请您降下惩罚，让那些背叛者……血债血偿。
灾厄之神啊。我们在这里。
树理其三！！！”
辰东明并不知道那老者言语的意思。但是那一丝强烈的不安与恐惧的感觉，却让他立刻，就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了。
黑曜石军团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军团长的命令之前，发动了攻击。
无数的火炮向着那高大的神殿轰击而去，无数火舌从枪械中喷射而出，直到剧烈的大地震使得所有武器都彻底损坏，所有人都在那剧烈的震动之下，连爬都爬不起来为止。
成功了吗？
黑曜石军团几乎是在一分钟之内，就将所有重型武器的力量倾泻了出去。随后迎接着恐怖的反震。那剧烈的大地震在地面上撕扯出巨大的裂痕，有很多士兵被那剧烈振动颠簸的口鼻出血。
……我们，成功阻止了，那沉寂之物被唤醒吗？
头晕眼花的士兵们倒在地上，没有人能够确认，也没有人敢于去确认。庞大的尘埃与烟雾团随着地震升腾而起，在呼啸着的狂风的作用下，第一次将至高神的宫殿彻底笼罩。
数十万人的部队在这里。
可是现在，这里比长久无人清扫的墓地还要安静。
快看看啊，有谁……能确认吗？
如果这种威力的攻击都无法伤到这宫殿怎么办？如果，我们没能阻止那老者怎么办？
还有一个神。
被封印镇压在这座宫殿之中。
古老到连记载都没有。
或者……纯粹只是危险到，被视为根本就不该被知晓的禁忌。
是这样吗？还是那老者在故意欺骗我们？
是啊。他一定……是在欺骗我们。
无数的思绪混乱的交错着，互相影响着。但从那灰烬之中，响起的一声怒吼，却打碎了所有人的幻想。
由无尽的深渊之地，扭动着无数触手和利爪，尖啸着……呼号着，活着的，死去的，由无数尸骸与血污，包裹黏连在一起的，活着的喉咙。它在攀爬着，试图从自己的囚牢里逃脱出来。它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因成功不应该被允许，这个世界，绝对不允许它……再次降临。
就像是谎言一般，就连最疯狂的梦魇中，都不会存在那样声音。
它成功了。
可惜，留存于此的只有愤怒而已。
那灰烬之物成为了那宫殿的一部分。那是它……在这里找到的躯体。
可是躯体也不属于它。
没有力量，也没有能力。
只剩下一个嚎叫着的喉咙。
所以它不喜欢太阳。
你们不应该去触怒它的禁忌。
它不想被看见，它不想被任何一个生命，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因为你们会把它的样子，偷偷的告诉它的妻子。
你们都是最自由的奴隶，最忠诚的叛徒。所以，你们才不会……站在它们一边。
妻子总是太天真了。
她总觉得，应该让叛徒获得忠诚，或者干脆给予奴隶力量。它早就说过的。那是错误的，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他们的生命太短了。
短到足以忘记所有重要的事情。
它……它也只是，不想让妻子伤心而已。
所以屠杀一些生命。
一些自由的奴隶，一些忠诚的叛徒。
它，它必须这样去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妻子的安全。
就算是违背了最开始的秩序。
才没有什么喜欢它的存在。除了妻子以外的，它也不在乎。
它不想让妻子脸上的笑容消失。
不不不不不。
可是……那些奴隶最后只会忘记一切，忘记一切重要的约定。
就算是再怎么重要的约定，那些怪物也不在乎。
不过啊。
现在，没关系了。
亲爱的。
我在这里。
五，八，九，十二，十五，十三。
在这之后。
我一定，会接你回来。
亲爱的。
我向你，也唯向你发誓。
我会带你回去。
区区死亡。
我当然知道。
它不配伤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