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演兵场上,徐渭向胡宗宪推荐了戚济广,胡宗宪知道自己这位军师乃是慧眼高人,既然提及,那这戚济广自然是有些治军打仗的方略,再者,自己的这位军师自负奇才,自然不容别人质疑他的眼光,所以也未考察,便将戚济广直接提拔起来,给俞大勇做了副将,几次出战下来,为俞大勇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倒是很有些本事,另外此人文武全才,尤以箭法出众,这在他军中倒是少见,得贤才如此,对徐渭便是更加的信任尊敬了。
这日,胡宗宪得报舟山一带盘踞的倭寇将进犯沪松,线报称此次来犯倭寇约有两千余人,实在是自抗倭以来少有的规模,不敢懈慢,于是派俞大勇领兵六千抗敌入侵,戚济广作为副将同往。俞大勇在胡宗宪军中已有些时候,已将福建一带倭寇打得不敢作案,他自己也可谓屡获提拔,当年随他一同参军的乡人如今在军中封官者亦不在少数,但是当年那批人也是所剩不多了,初时领兵作战,还可以一敌二,渐渐地会些武艺的乡人死伤,新兵补充进来,军队的战斗力已经不如从前,便是人数相当,若要取胜也是十分吃力。此次,胡宗宪叫俞大勇领数倍于倭寇之兵力,必是要其战则必胜,足见重视。
此时,俞大勇正率军于途中,只见远处斥候快马而至,道:“将军,前方镇中已有倭寇劫掠,约有百十人。”
俞大勇定睛一看,果然,十余里外可见烟火升腾,隐隐有杀伐呼喊之声,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攥起,狠狠道:“传我军令,前锋五百人急速赶到前方镇中,合围那伙儿鬼畜生,记住,不留活的,剿灭后,可先行前往松江等我大军回合。”先锋队中多是当年随他参军的村人,此刻已经杀气腾腾,磨刀霍霍。
行约两个时辰,又有斥候来报,邻近村中发现小股倭寇劫掠,俞大勇依旧派兵数百前往围剿。此后一日间,又有数名斥候来报,沿途村镇发现多股倭寇作案,俞大勇依旧是分兵围剿。待第七波斥候来报时,俞大勇依旧想要分兵剿倭,戚济广发话了:“将军,我觉得此事有蹊跷,近些时日,小股倭寇已经极少出现,为何今日在我行军途中竟敢如此猖狂作案?这一日间我前后派出的将士为何竟没有一队回来,竟都是剿灭了倭寇已奔赴松江了么?何况如此分兵下去,待到松江时,我兵力不足半,据城抵抗方可,若想出城剿倭,谈何容易?”
俞大勇乃是和倭寇有深仇大恨之人,平日里只恨领兵不足,面对大伙倭寇无能为力,可对付小股倭寇必然是杀得干干净净,今日领兵六千,正是大打一场的时候,哪里轻易肯听进别人劝告,他虽也佩服戚济广年纪轻轻便箭法出众,领兵有方,但在他眼里,戚济广是个外乡人,跟倭寇无仇无怨,行军打仗乃是谋个前程,不会如他这样有切肤之痛的人这般卖力。
俞大勇道:“戚将军多虑了,此去松江也不过数十里了,若前方真有倭寇来袭,凭我这三千兵马,和已经前去松江的人马,我们来个前后夹击不是正好?何况来袭倭寇不过两千人,便是它埋伏起来用小股倭寇做饵,想分食我军,它吃得掉我那分出去的三千精兵嘛。”
戚济广道:“话虽如此,若此刻那大伙倭寇从后面断我去路该如何?”话音刚落,就听见行军后方传来杀喊声,细瞧人数,竟是那一股两千余人的倭寇!
俞大勇不及慌乱,朗声喝道:“不要慌张,来犯倭寇不过两千人,不足惧,我们此行不正是要剿灭他们么!将士们,想想你们那些死在倭寇手中的亲人,想想我们被倭寇烧毁的房屋庄稼,你们恨不恨!”
“恨!”山呼海啸般的嘶吼。
“那就给我攥紧手里的钢刀长矛,把这伙畜生给我劈碎了,捅透了,让他们知道我堂堂中华男儿的手段!杀!”
“杀!”三千军士价喊震天,停止了刚刚的骚乱,以不挡之势冲杀入倭寇军中,两股力量势均力敌,扭杀在了一起。
然而打仗如果只是靠勇气的话,那么楚汉相争的结果可能就要改变了。尽管俞大勇他们人数稍稍占一些优势,但这帮人毕竟只是靠当兵谋个生计的水货,初时被家国愤怒冲昏了的头脑此时也已经被敌我间悬殊的实力惊醒,面对倭寇冰冷的钢刀,看着身边纷纷倒下的战友,剩下的人已经吓坏了,竟成了在战场上任人宰割的牲口,然后便是丢盔弃甲般的逃窜。
俞大勇气急败坏,面对四下逃窜的将士,他抽出剑来,砍了几个,但数千之众,若他一个人就能收拾过来,他也不必带兵剿倭了,自己上就好了。倭寇趁着俞大勇军兵败如山倒,乘胜追击,斩杀无数。倒是戚济广,冷静的分析了形势,带着几个手段好的亲兵,登上山头,专挑看着像首领的倭寇,谁领着冲锋就射谁,一箭一个,每人半壶箭下去,倒是稍稍遏制了倭寇的进攻锋芒,俞大勇准确的把握住了这个时机,收拢残部,喝道:“撤!”
俞大勇和戚济广带领残部且战且退,直至退进松江城,发现他当初分出去的部队竟都已经到了城内,两股兵力汇合来了个反扑,才将那股追击了数十里的倭寇赶走。
仗打完了,俞大勇清点残部,竟剩下只有四千人了,而倭寇仅仅丢下两百多具尸体,带着抢掠的战利品,有条不紊的撤回舟山。俞大勇气急败坏道:“让你们围剿那小股倭寇,人头呢?你们他妈的怎么就踏踏实实在城里待着,两千多人呐,说没就没了,反正仗打完了,从今天开始,都他妈别给我吃饭了,饿三天!我指挥有误,再多饿三天!”
当年的水牛此时已经是先锋官了,他悄悄对俞大勇说:“俞大哥,这事不怪兄弟们,我问了问被分出去剿灭小股倭寇的弟兄,我们到达那些村镇的时候,只看见一片狼藉,倭寇早都跑得没影了,兄弟们也想着怕中了埋伏,早些到松江来和大队伍汇合。”
戚济广道:“俞将军,我也觉得事有蹊跷,我们行军途中竟有多股倭寇袭扰这本身就不正常,还是等回去之后和军师好好分析一下才好。”
两人正说着,帐外一名女侍唤道:“戚将军,夫人唤您回家用午饭。”
俞大勇抬头看了眼戚济广,方才的精明神气劲头没了,反是一副惶恐神情,心想:他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婆娘叫他吃饭,莫不是要见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