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将陆白最后一丝的理智在那一瞬间焚烧殆尽,他失控地狠狠关上那扇门,也将那个绝情的女人隔绝在身后,他实在无法再和她呆在同一个空间里,他害怕自己震怒之下真的会做出对那个女人不利的事情。
是啊,竟然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去想那个该死的女人,那个若无其事做出这一切事情的女人,他真的很想问一问,程以沫你真的有心吗?你也会感觉到心痛吗?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不,也许在程以沫眼里,自己就是个小丑,只要她付出一点点真心,便能把自己耍得团团转,八年前是这样,八年后还是这样,只要她一低头,他便心疼得任她予与予取,她一微笑,自己便像个傻子一样快乐!
现在呢,她还想怎么样?或者自己还能怎么样?
诺诺还躺在手术室里,身为一名医生、一位父亲,他却无能为力!他能救一百个人、一千个人,甚至他已经救了一百个人、一千个人,此刻却仍旧束手无策!八年前,当他得知父亲倒在手术台上,被送进手术室的那刻,当他穿着白色外袍冲到手术室门前的那刻,能医不自医的痛苦和绝望再次泛上心头,此刻狠狠地侵蚀着他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回到了办公室,失魂落魄的样子丝毫不见往日的优雅,把办公室里还在值班的同事吓到了:“陆医生,你怎么了?”
却见陆白并不回答,神色黯然,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有烟吗?”
小梁是陆白回国后的医师助理,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向来从容的导师竟然还有如此失态的一面,幸好现在办公室里只有自己和另一位值班医生,于是赶紧从兜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盒烟递了过去:“陆医生,我还真的不知道您抽烟。”
“谢谢。”
陆白接过烟便转身朝外走去,没走几步才想起自己身上也没有打火机,便又折了回去要了打火机,径直朝空中花园走去。
昏暗的户外空间中,香烟的微弱光亮一下下闪耀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陆白一个人站在玻璃围栏前,看着远处的城市街灯一盏盏亮起,心却像掉进一个无底的冰窟一样黑暗、寒冷。
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便用那修长的手指将香烟在装了半杯水的一次性杯子中掐灭,杯中已经有好几个短短的烟头,半杯本来清澄的水变得污浊不堪。
他已经很久没抽烟了,第一次抽烟是在车祸之后,戒酒后的他每当夜深人静时,思念来袭,没有了酒精的麻痹,他实在无法度过那些没有程以沫的漫漫长夜,而且他还需要兑现自己对方教授的承诺,成为一名和父亲一样优秀的医生,他只有坚持下去!
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也许可以慢慢将那个身影从心里移除,确切说是可以毫无痕迹地藏起来,正如疼痛到了麻木,病毒拥有了耐药性,他便不再抽烟了,但现在,他真的太苦闷了。
当陆白再次来到手术室时,程以沫已经又一个人坐在了那排长椅上,不时朝手术室的方向张望,脸上已经没有泪水,是啊,这对于她来说算什么呢,不过是说了句话而已,说与不说,于她有何区别?
陆白面无表情地走到那排长椅上坐下,冷冷地沉着脸,双手抱在胸前,眼睛微微眯起直视前方。良久,终于开口:“病房紧张,出了ICU,不一定能安排上贵宾病房,我给远东医院打了电话,那边会安排好,出了ICU就转院。”
“我觉得不需要。”
“你有资格说话吗?这件事轮不到你做主。”
陆白再次冷冷开口,说完后便不再作声,浑身散发的泠冽气息让一旁的程以沫有点心绪不宁,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她脑中冒出,她害怕身边的男人会带走诺诺!不,她绝不允许!
“我是他妈妈,我觉得没有必要。”
“有你这样的妈妈吗?”
陆白扭头盯着身边的女人,用几近嘲讽的语气再度开口:“别忘了,我是他爸爸。”
程以沫怔怔地看着身旁的男人,他正用一种憎恨的眼神看着自己,眼里带着她不曾见过的冰冷。突然有种喘不过气的眩晕感,是啊,他是诺诺的爸爸,这是自己半小时前亲口告诉他的事实,但自己却未曾准备好如何面对彼此日后的关系。他当然有资格责备她、怨恨她、甚至报复她,是自己自私地剥夺了他这些年来当父亲的权利,但是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抢走诺诺,就算他是诺诺的爸爸也不可以!
还想说些什么,此时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穿着手术衣的卢医生推门出来,程以沫立刻起身几乎以一种扑倒的速度飞奔过去,抓住医生的手臂,却一时间紧张地说不出话,只能用极度期盼的目光看着医生。陆白也紧张地起身走到卢医生面前,竭力用一种平稳的声音问道:“卢主任,请问孩子怎么样?”
“陆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卢医生将口罩摘下,看了眼程以沫,又看了眼陆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看着陆白此刻脸上的焦急神色,便不多加追问,神色也认真起来:“后垂脑前叶出血,现在虽然已经止住了,出血块也已经清理,但毕竟年纪小,脑部尚未发育完全,损伤性不好估计,未来24小时是关键。先上ICU观察吧,家属也别太担心。”说完,拍了拍陆白的肩,在陆白再三感谢后便离开了。
程以沫不懂太多医学名词,只听明白了“损伤性不好估计”以及“未来24小时是关键”这两句,刚想提问却见医生已经走了,一着急便抓着陆白手臂,声音颤抖地问:“刚刚医生什么意思?诺诺呢?是没事了吗?还是怎么样呢?”
陆白被程以沫突然抓住,本能地想要挣开,却在对上程以沫那双闪着泪光的黑眸时,心又软了,他恨自己的不争气,却又无法拒绝她,再开口声音竟也柔和了几分:“医生说先观察看看,应该问题不大,别担心。”
程以沫木然地点了点头,正想再追问,却见手术室的门又开了,头上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上着呼吸机的诺诺被推了出来,小小的人躺在那张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程以沫一见便失控地扑了上去:“诺诺?诺诺?”
“家属让一下,让一下,别挡路,没事的啊,先送上去ICU再说好吧。”习以为常的护士们推着床,语气有些不太耐烦地吼着。
程以沫却紧紧地抓着推床边不肯撒手,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走,没走几步却几经摔倒,陆白见状伸手一把拉过程以沫,用力紧紧拥着,在耳边低声说:“小心点,先别妨碍医生,待会儿直接上ICU看诺诺,没事的。”
感受到双臂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似乎给了程以沫支撑下去的勇气,心也慢慢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任由陆白带着自己往前走,也许程以沫并不知道这条路将通向何处,但她隐隐听到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只要有身旁的那个人在,她便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