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记住这份美丽
居然是米莉娅,居然在这时候想起了米莉娅。没有人格的屠杀,鲜血,肮脏的恶尸遍野。如果在这里,培拉死了,那么特兰斯会不会用和米莉娅一样的眼神迎接自己?“哐当——”巴德鲁尔的木杖掉到了地上。
“……”一直坐着的阿鲁瓦沉默了,培拉放慢了脚步,在巴德鲁尔面前停了下来。霎时屋子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老矮人,”阿鲁瓦一字一顿地发话了,“你宁可被杀也不愿伤害培拉吗。”虽然是问句,但是那语气倒更像是确认。
“……我不想再和命运抗争了,不管那是什么,”巴德鲁尔平静得说着,“我不想看到特兰斯有一天对我露出和我女儿死的那天一样的表情。”
“巴德……”
“那个特兰斯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么,培拉?”阿鲁瓦转向培拉。
“我不知道,父亲,我和他吵架了。”培拉低着头解释着。
“啊……乖儿子,过来,”培拉走向阿鲁瓦发着光的眼睛,后者将他搂入怀中,亲吻他的额头,“培拉,去把你的好朋友带回家给爸爸看好吗,如果他真的是你重要的朋友,如果这里还是你的家。”
“——什么?”“父亲!?”巴德鲁尔和培拉同时发出了惊呼,却迎上了阿鲁瓦温柔的眼神,此时他的瞳孔不再竖立,而是慵懒地散开,像个正常的人类一样。
“爸爸……”培拉有些不知所措,竟开心地落下泪来。
“这,这,这!”巴德鲁尔也欢呼起来,恨不得冲上去抱一抱阿鲁瓦。
“我送你们出去。”阿鲁瓦简单地说着,优雅地挥手,舞台的帷幕后面隐约出现了一条昏暗严肃的街道。
培拉最后看了一眼阿鲁瓦的眼睛,微笑,然后拽着一旁还在蹦跳的巴德鲁尔穿过了帷幕,走进了那条不知在何处的街……
望着培拉的身影消失在街巷,帷幕又渐渐变成了本来的样子,月光洒进来,激痒了阿鲁瓦的心,可是当他还沉浸在对未来的些许憧憬之时,门外传来了命运的叩门声。
“培根?”阿鲁瓦惊起。
“真可惜啊。”培根把弄着捡来的玫瑰圣剑,故意做出不自然的笑脸给阿鲁瓦看。
“啊,真可惜。”阿鲁瓦有些不明白。
“我是说,可惜,弟弟没有杀了你,而你放他走了。”培根毫无语气地解释着,像是春天里受了花粉刺激的猫一样笑着。
“哦……”阿鲁瓦似乎明白了,倒吸了一口气,然后释然地加了一句,“请便吧。”
似乎被这句话弄糊涂了,培根犹豫了。
“培根,我活的太久了,我的同族早就去死后的世界等我了,可我还活着,沉浸在对人类的痴心妄想里……我已经不记得那是哪一年了,但我记得那些染红冬天的血的味道……我已经累了。”阿鲁瓦诉说着,眼睛望向窗外的满月。
“你在说什么?”培根似乎是听不懂了,双手越发紧地握住玫瑰圣剑——他当然不知,这用力的一握,竟然需要生命做代价——
‘啊,我真是很讨厌你肮脏的手碰我的路那克洛西尔。’一个愤怒但平缓的声音说着,荡起的空气纷纷潜逃开来。
培根应声倒下,不远处响起屋子的坍塌声。来者一身白衣,在呓语的月光下映射着凄惨的冷光。阿鲁瓦只是侧头,没有丝毫惊慌。
‘狼人,你我都是存在了很久的东西,所以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叙旧,但我更不能容忍肮脏的手在路那克洛希尔上留下汗渍。’来者轻轻的说。
阿鲁瓦轻轻的点了头,犹豫了良久:“这个屋子要塌了。”
‘那不关我的事。’
阿鲁瓦看了看那片诡秘的白色:“可不可以不要杀我,至少,我想和这古宅一起跌落悬崖。”
‘嗯,那就省了我再脏一次手了。’
“还有,”阿鲁瓦又犹豫了,“你让我想起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换做来者沉默了,然后他说,‘白夜,塔斯帝林.白夜……’
“塔斯帝林……”阿鲁瓦回忆着,忽然从座位上跌落下来,跪倒在来者身边,“夜之神,夜王塔斯帝林!”
‘……’来者轻描淡写地歪了一下嘴,似是无奈的笑着,然后转身拂去,留下一句刻骨铭心的话,‘记住你曾活过的这份美丽……’
余音未落,整幢灰色的古宅都摔向了无尽的黑暗深渊中,至此,沃古的历史结束了……
——
夜色总是一片朦胧,然而却很难在城市中享有寂静,终于踩到了坚实厚重的硬质大地,巴德鲁尔雀跃地蹦了几下,大地回以他空洞悠长的声响。
然而一旁的培拉却忽然绷起了脸,月光艰难地透过死黑的城映在他难以捉摸的脸上,然后倾听他的疑问:“老矮人,我们没有带特兰斯出来。”
“呀,”巴德鲁尔的表情也僵硬了,“呐呐呐……”
“他真的去找我了?”培拉再次疑问。
“千真万确,他的左手还骨折着就去找你了。”
“……那怎么办?”培拉焦虑而无助地说。
“要不我们回到那个古宅去?”巴德鲁尔示意着,但是明显不赞成自己的提议,好在培拉摇了头:“我把剑留在那里了,我回不去了。”
“哦……”巴德鲁尔说着,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焦臭味,“——嘿!这里不是石都巴德温!”
“啊……当然,这里是沃古古宅的旧址,卡特利-兰萨的旧城区。”培拉缓慢地解释着。
“啊……魔法真可怕!”巴德鲁尔感慨着,二人陷入了沉默,只有夜风在二人周围唏嘘。
“培——拉?”巴德鲁尔试着把他的名字叫对,“我记得特兰斯说他这次的目的就是来卡特利-兰萨重当佣兵,而且他说过他的家乡在里德尔北部,所以,只要我们先于他走到里德尔北部,说不定就能遇到他。”
“……”培拉点了点头,努力说服自己特兰斯有一万个理由不会死在沃古古宅里。
然后,两个人朝着北方,踏上了漫无目的的征程,试图找到一位重要的友人——不知死活的特兰斯——
——
——其实,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此刻的特兰斯明明就好端端地坐在巴德鲁尔和培拉刚经过的酒馆里。他还未完全适应一下子发生的事,而且没有了最后的武器玫瑰圣剑让他很没有安全感。显然,他已经发现了这是他童年记忆里难以模糊的黑城卡特利-兰萨。这座城凝结了人类智慧的结晶,整座城都是黑色的,即使在最刺眼的阳光下也不会折射光芒,所以被称为黑城。十年战争结束后,里德尔的掌权人修建了灰白色的东区和西区,让旧城区的人们迁出,还特地修建了花园区让这座黑城看起来“生机盎然”。
但是即使黑城卡特利-兰萨的名字渐渐远去,这片土地,还有深埋在地下城的秘密却永远地刻在了龙骑士们的心里。身无分文的特兰斯捂住了头,酒保一次次地怒视他,奇怪他为何什么都不买。
‘如果头真的很痛,你可以试着喝一杯宁神草汁。’一个声音说着,像是细碎的银铃作响,带着微弱的回声。
“不,谢了,我没有——”特兰斯还未回答,一杯浅蓝色的透明液体便被推到了眼前,“还是谢了。”说着特兰斯举起那杯液体,一饮而尽,毫无犹豫。
‘呵呵……’杯子被酒保收走了。
“好像薄荷汁……”特兰斯评价着,顺着酒保的视线找到了请他喝宁神草汁的人——难以形容的美人:银色的头发柔顺自然地垂下,在酒馆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高贵和蔼的银光;古铜色的肌肤均匀细致,映衬着银发有着说不出的沉稳;一双柔和的金色双眸清澈而深邃,正正视着特兰斯的双眼——特兰斯急忙将视线往下移,扫过她精致短小的鼻梁,扫过含着浅灰色的嘴唇,然后是一身包裹严密、剪裁精心的银色长裙,宛若皇后般高贵。
‘似乎您对我的装束很感兴趣啊……’那声音打趣地说着,然而特兰斯却惊讶地发现那人并没有张开嘴。
‘啊,请不必惊讶,我并非人类,所以并不用嘴来和人交流。’那女“人”微笑了。
“可我是!”特兰斯喊了出来,引得周围一群人回头看他,他连忙道歉。
‘呵呵,拥有高贵的银龙血脉的人,可否也尝试着用龙的语言和我交流,我已经太久没有听到同族的语言了。’
特兰斯点了点头,却不知怎么做。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对方用那奇怪的方式继续说着:‘你只要心有所想就可以了。’
‘嗯……这样对不对?’特兰斯试着。
‘啊……高贵的银龙的语言……’那人露出的幸福的表情,然后伸出戴满戒指的右手触碰特兰斯的额头,却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怎么了?”特兰斯又变回了正常说话。
‘姐姐……’那声音疑惑了。
“我明明是男的!你看不出来嘛!?”特兰斯说着,又引来周围的人回头看他——这次还有人在疑惑:这个男人对着一个哑巴女人自言自语在做什么……
‘姐姐是诺伊拉.银星(Noyla.SilverStar),高贵的银龙女王……’
‘那是谁?’特兰斯问,心想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原本是北月歌森林西尔(Sier)的公主,出于某种原因离开了那里,然后嫁给了我们的国王,全世界最高贵的银龙:菲尔.梅.持杖者(Fear.Mer.Cross-Bearer),龙之领袖。’
‘菲尔。’一瞬间,忧伤和快乐的记忆充斥在脑海,特兰斯跌坐在酒馆的凳子上,任凭周围人来人往,他无法再次否认那些被一次次暗示的过往——难道他真的不是“龙骑士团的天才特兰斯”吗,这一切都是多么混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难道他的父亲不是那个努力讨生计的退伍士兵菲尔.密涅瓦吗,难道他的母亲不是那个哄着汉斯安娜不要出去玩然后抱着自己睡觉的特蕾莎.密涅瓦吗?那么以后特兰斯是谁,特兰斯.梅.什么执杖者吗!?
一切,涌过了脑海,似乎也有一些顺着龙的语言流入了对面古铜色皮肤的女“人”脑中。她稍稍向后退却了一步,忧郁地注视着特兰斯。
或许是因为生活太过繁杂,所以特兰斯没有对这个女“人”产生太多疑问——就比如里德尔成立龙骑士团的时候抓来了所有的银龙,为什么在龙骑士团覆灭后还会有银龙存在?而且还大摇大摆地在卡特利-兰萨的旧城区酒馆里坐着?而且大家为什么不觉得这个女“人”奇怪?
还来不及特兰斯想起问自己这些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就自己走了出来,那是一个身穿紫黑色盔甲的男人,他背后拖着的阴影很不舍地脱开了酒馆走廊的黑暗,这个男人有着略微卷曲的慵懒的黑色油发,遮住半边脸的黑色面具让他看起来格外危险——以特兰斯坐着的角度,可以透过面具和脸的缝隙瞥见一双如炬的黑色双眼——似乎那双眼也透过这个缝隙打量着自己,然后二人同时发出了惊呼,再次惹得周围的人回头观看——
“梅尼!”“特兰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