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的旅程
你觉得梅尼迪塞见到特兰斯后第一反应是什么呢,当然是用打死人的力度拍着他的肩然后互灌啤酒了!两人的相遇无疑是神奇的,梅尼迪塞并没有太详细地解说自己被驱逐出龙骑士军团之后都做了什么,只是简单介绍了送给特兰斯饮料的那位高贵的女性——他的妻子,耳语.银龙,他千辛万苦救活的坐骑。紧接着,听完了特兰斯关于搬家、护送任务、晕船、黄金岛、乃至想重当佣兵的简单夙愿后,梅尼迪塞乐着邀请特兰斯与他同行,一同前往北方。
于是,在二人的眼里,一场新的旅程同时展开了——回忆过去的旅程——
——
梅斯梅尔历二十一万两千一百三十二年,仲夏之月,十年战争结束前一个月。
明媚的阳光透过残破不堪的笼牢,带着挑衅地悦动在特兰斯的眼睑上,于是乎他蠕动着身体,躲开那些光斑。过了一会,太阳移动了位置,那些光又蹦到了特兰斯的脸上。本想再挪个位置,但是只发现自己贴上了冰冷的石壁,于是乎挣扎而起,在头脑短暂的恍惚中一下子栽过了那个石壁——让人窒息的坠落感持续了几秒,然后他重重地砸在了咸湿的枯草地上。
再一次挣扎着坐起,特兰斯望了望投下浓重阴影的废墟——自己刚才还好好地在上面睡觉。吸了吸鼻子,伸出手,特兰斯愁苦地看着手中粘稠的脏血,不知是来自自己同伴的自相残杀还是和敌人的厮杀。
“好苦的风味,和海边一样腥。”废墟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汉斯。
“哥。”特兰斯要眯起眼睛才能无惧阳光地直视逆光而立的汉斯,他正站在废墟上,一只脚踏在残缺不全的石壁上。
“这个太矮了,所以你才会摔下去,”汉斯打趣地说着,“还好地上不是你的血。”
“哥,都什么时候了——”特兰斯本想抱怨,但是却被惊慌的来者打扰了。
“团长团长,团长大人!”一个年轻的男孩惊慌的跑上废墟,诧异地看了看坐在血泊里的特兰斯,然后踮起脚尖在汉斯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又看了一眼特兰斯,转头跑掉了。
“什么啊,”特兰斯挥了挥拳头,“哥,他说啥了。”
“呵呵……”汉斯装作可以接受的样子说,“又有一只龙杀了他的主人然后化为了一堆碎肉——你手上的就是。”
“诶呀!”特兰斯惊恐地抬起手来,看到粘稠的血液还在挣扎着扭动,聚合在一起——滥用魔晶石的后果真是太可怕了,居然可以让高贵的银龙屈服,变成厉鬼,变成战鬼,变成——血肉模糊的一滩。
“真是死不瞑目……还在动……”特兰斯说着,甩掉了手上的奇怪的混合物,然后扫到了一副被腐蚀和被抓烂的盔甲,盔甲的接缝处还有染着油渍、浊血、龙的银色体液的几缕破布——这幅盔甲明明昨天还穿在主人身上,但是此刻看着好像来自亘古的战场上的战胜恶魔的牺牲者,“连骨头都没了……”
“别看了,乖,”说着,汉斯一跃而下,优雅地落地,伸手使劲拽起了面色铁青的特兰斯,“还真的吓到腿软不能站起来了啊!”
“哥……”说着,特兰斯扑在了汉斯怀里,轻轻啜泣了起来。
“没事的……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是看多了就不会感觉这么恶心了……”
“哥……完全不是这回事……”特兰斯说着,把头完全埋了下去。
“战争就要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家看看爸妈。”汉斯温柔地说着,摸着特兰斯的头。
“为什么不现在去!?”特兰斯一下子挣脱了出来,略带愤怒地看着汉斯,吓了他一跳。
“……”汉斯什么都没有回答,不知是无法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
阳光很快就疲倦了,还没等这些即将生死殊途的战士完全从睡梦中醒来就半倚在残缺不全的山影上数着时间下落了。所以,汉斯也不得不像那逃离这片土地的太阳一样着急得催促龙骑士们收拾好行李准备起飞。
“在太阳彻底落下的一瞬间,我们就要起飞。”汉斯指着连绵不绝的暧昧的天际线,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站在角落里的特兰斯则把头扭开了。
“在想什么呢,特兰斯?”一个深沉,忧郁,甚至有些悲恸的声音问着,似是安慰,又似是在自讽。
“没什么,塔尼亚,”特兰斯伸出了手,摸了摸自己身后的巨大生物的头,“你觉得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呵呵……这不是战争,只是一场永不止境、漫无目的,并且毫不公平的战斗——我们和你们都是。”特兰斯背后的龙轻柔地说着,嘴却没有动——他的双目早已浑浊不堪,脸上布满疤痕,其中的一些仍然渗出血珠;至于身上,满是断了和掉了的鳞片留下的黑色印记;更夸张的是那对断过很多次的翅膀,骨架僵硬而长满了强硬接上骨头造成的突兀节点,翼膜则像是落魄剑士的披风那样,有数不清的裂隙和烧焦的奇形怪状的黑斑——这一切都不该属于一只银龙,不该属于任何活着的生物。
“呵呵……”特兰斯干巴巴地笑了,然后纵身跃上了龙背,
“为何高贵的银龙落得如此下场?你能告诉我么,菲尔的儿子?”塔尼亚问着,却没得到特兰斯的回答,于是继续说着:“我们在故乡的土地上起飞,却被牵引至此,然后再也不能重返故乡——我在看着我的种族灭绝。”
“别说了,塔尼亚。”特兰斯说着,拉了拉塔尼亚的缰绳,然后把自己固定在散发出霉味的僵硬的鞍上。
“啊啊,你知道,我已经太老了,我的鳞要被那些该死的亡灵拔光了;我的翅膀要被那些精灵射穿、被他们的驯兽撕烂了;我的脸、我的脚、我的尾巴,全都是那些兽人战士的牙印;那些原本和蔼的族人都要把我的护心骨诅咒碎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可以起飞,我还是要带着你起飞,特兰斯?”
“太阳就要落下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吗?”不远处,汉斯举起长枪发问,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龙骑士们不耐烦地把自己绑住,然后一起看着汉斯。
“特兰斯,特兰斯,你还没有回答我。”苍老的塔尼亚像是预知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样,坚持要问出什么。
“好了,大家,起飞————!”汉斯嘶吼着,勒紧缰绳,径直坠入了深渊般愚人的惨淡天空,他的身后,稀稀落落地,龙骑士们也起飞了。
塔尼亚叹了口气,扬起一簇浅银色的火焰,然后也滑入了天空。
——
夜间的飞行是很消磨人意志的,任凭寒风凌厉地砸在脸上,恨不得穿透你单薄的身躯。几抹淡云在下方悠哉地浮游,完全不去理会上面撕裂风声的龙和龙骑士,也懒得鸟瞰一下战火纷飞,愤怒可以一炬燎原的支离破碎的大地。
特兰斯不禁打了个寒噤,压低身子抱紧了塔尼亚突出的如肿瘤般得脊骨。
“……”塔尼亚注意到了背后的一丝温暖,改变了翅膀的方向,停止径直滑翔,让自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一个。
“对不起,塔尼亚,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你,你的家人,还有你的族人。”特兰斯轻轻地说,轻吻了一下塔尼亚后背最深的一道伤疤——那一斩本该把特兰斯砍成两半的,是塔尼亚用翅膀挡住了那一击,改变了对方利刃的轨道才救了特兰斯一命。
“……”塔尼亚沉默了,压低身子,飞到了渐厚的云层之下。风更大了,但是特兰斯却感觉舒服多了。他大口大口吸着空气,好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呼吸了一样,然后,轻言:“一路顺利,塔尼亚。”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射穿云层,以让人惊讶地力度射穿了塔尼亚的左翼,差点让他失去平衡把特兰斯摔下去。
“怎么回事!?”塔兰斯急忙抬起身子,望向云层——云层在飞行中渐渐变厚了,透过拥挤的狭缝,只能瞥见星星点点的火炬之光,眯眼细看,那些光点变成了火箭飞落,塔尼亚来了个急转弯然后径直向上,吵闹声和金属碰撞声越来越大,特兰斯握紧了腰间完全不锋利的银质长剑——左手抽出了上次战斗的战利品——雕刻着山鹰的精灵手艺的小圆盾。
本来漫步云端是非常惬意的,但是此刻特兰斯不得不用圆盾挡住漏下来的箭雨,然后,在塔尼亚跃出云层的一瞬,他看到了噩梦的终结者——
“——特兰斯!”汉斯刚刚砍下一只鸟头狮身带翅膀的生物,冲着他吼着。
“哥小心——”特兰斯回应着,汉斯急忙抡起长枪再次陷入苦战。塔尼亚躲着箭雨,让特兰斯也加入了战斗。
当然特兰斯是没有心情和机会环顾四周的,但是我们有,而且我们必须见证这场“无休止的战斗”。原本毫无生气的龙骑士们在看到了敌人后都像变了人一样,无论是谁,扬起武器能够到的都要杀死,能溅起的血花永不嫌多。鲜血四溢,混入云层,像是落日的余晖一样将一片又一片柔软的云染红,一层一层,越来越浓,不厌其烦……
“精灵终于忍不住了,精灵终于参战了!布满天空的狮鹫骑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塔尼亚咆哮着,一口咬断了来者的脖子,上面的精灵尖叫着摔了下去,弓和箭袋则脱开向上飞起,利箭散落半边天空。
特兰斯一把抓住那精灵掉落的弓,从塔尼亚的后背上拔下一支箭,朝着一只瞄准汉斯的精灵射了过去——对方倒在了自己的狮鹫背上,那只狮鹫急忙往回飞,却被一只顺道飞过的龙抓碎了头骨,跌入了啜泣的云层。
银色的火光争夺了月亮的自尊,让万世灯火自愧不如,龙骑士们看起来好像在浴血奋战,其实不然——这一切,无论多么荒谬和可笑只是血魔魔晶石在发泄欲望。
“掩埋一切希望,挖出最深的绝望,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塔尼亚扬起双翼,那些吱吱呀呀的翼膜裂口被扯得更加恐怖,然后他带着特兰斯冲向敌人的核心,朝着正和汉斯拼枪地首领,特兰斯找不到箭了,所以抓了身旁一个精灵背后的长枪,朝着那只狮鹫的翅膀投去——
正中。那狮鹫发出尖锐的嘶鸣,向下坠去——至于坐在上面的精灵,忽然失去支持,一个疏忽,被汉斯狠狠刺穿肩膀,暂且留在了空中。
看到此状,远处传来了朦胧的诵念声,天空一声爆裂,精灵们纷纷化为光束消失,巨石流火从天空深处坠落,飓风无怒自起,卷烂了几只龙的翅膀。
“快飞下去!”汉斯吼着,收回长枪,抱住上面插着的意识模糊的精灵,念起了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巨大的光环笼罩天空,巨石化为粉末随风而散,而飓风和飓风撞在一起,互相抵消。当一切平静之后,天空只剩下自觉羞愧的月亮,淅淅沥沥的几点星光,和绵延不绝的殷红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