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地狱一月
闷雷响了一晚，也没有落雨，所有人沉浸在迷惘和幽怨之中。果然还是夏天，即使战火让大地变得僵硬和阴冷，在雨前，也终于盼来了咸湿的温热。闪电惊诧地划过天空，然后雨水终于把不住云的边缘，难过地砸下，在龙骑士们污浊不堪的盔甲上抹下更脏的一笔——
“血……”特兰斯身边的人小声嘀咕着。
“血？”特兰斯环顾四周，然后抬头仰望怒号着地天空，一记响雷，刺眼的雷光——天空中落下的是血。
“呀啊啊啊————！！”刚才小声嘀咕的人忽然捂住脑袋吼了起来，不远处也传来了一只龙的嘶鸣，然后更多的龙焦躁地吼起来，一时间银色的火焰四起，失控的龙群纷纷试图挣脱锁链起飞。
汉斯见状，急忙奔向龙群，然后挤入其中，开始吟唱起悠扬的诗歌。听到那首歌，龙们渐渐安静，骑士们也渐渐平和，有些坐在地上沉思，有些则背过身去忍不住泪下沾巾。特兰斯警惕地看着身边的那位龙骑士，看他的呼吸渐渐平缓，才放了心。
“红光……”特兰斯轻轻地说着，闭眼欣赏起汉斯哼唱着的歌——《红光》，卡特利-兰萨皇家龙骑士团的团歌。这首歌对特兰斯来说很重要，据菲尔说，这是流传在里德尔北部的一首很有名的民谣，菲尔就会用各种方式演奏这曲子，特兰斯和汉斯几乎是听着《红光》长大的。然而菲尔始终不愿意告诉特兰斯这首曲子的含义，只是碰巧里德尔的王子发现了这首曲子有让银龙平静的神奇效果，所以就命令汉斯用这首曲子当了龙骑士团的团歌。
“啊啊啊——！血————！”忽如其来的吼声迅速把特兰斯拉回了现实，方才那个骑士再一次失控，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剑砍向一旁，他的龙也忽然飞了起来，朝他而来。
特兰斯赶忙上去从背后抓住那个骑士，其他人纷纷散开，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龙又开始四处喧哗，一时间鸣声上下，让汉斯不得不小心自己的位置，以免被烧焦或者踩扁。
“哇啊！”那骑士一下子推开了特兰斯，跳上了龙背——那只龙还很年轻，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应该也就十三四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
“塔尼亚——！”特兰斯朝着龙群大喊，汉斯难过地挤了出来，担心地看着他：“拜托了，特兰斯。”
“放心吧！”特兰斯说着，用力地点了点头，塔尼亚压低身子滑了过来，特兰斯顺手从旁边的龙骑士腰间抽出了一把剑，然后跳上了塔尼亚还未安上龙鞍的脊背。
底下的骑士和龙纷纷抬头看着特兰斯消失在空中，在汉斯的安排下渐渐恢复秩序。
——
“嘿，你可要扶稳了，年轻的特兰斯。”塔尼亚说着，梗了梗脖子，让特兰斯能抓得更紧。
“我在尽力，可是风太大了，”特兰斯尽全力拔在塔尼亚背上，径直的上升让他难以喘息，“我看到他了。”
“那就再快点！”塔尼亚说着，血雨像利刃一样砸在他的脸上，渗入他的身躯，或者留下几缕划痕一样的血迹。
“喂——！”特兰斯朝着昔日的同伴喊着，觉得自己快被吹飞了——对方只是回了回头，然后一个急转弯，驶入云层。
“哎，年轻就是爱冲动。”塔尼亚抱怨着，急急刹住，特兰斯差点因为这个突然的急刹而被甩到天上。
“跑哪里去了？”特兰斯四下搜索着，不敢贸然进入云层——因为云层还时不时地爆出闪电来。
“我们先飞到云层上面。”特兰斯说着，塔尼亚悠然扇了扇翅膀，从无云的裂缝钻上了云海。
“那，特兰斯，你是想要杀了他还是带他回去。”塔尼亚问着，警觉地轻挥翅膀，让自己保持在同一个高度。
“其实我也不知——”特兰斯还没回答完，突然那个骑士骑着龙从云层里钻了出来，身边还带着几丝没发泄干净的静电——那骑士直冲向塔尼亚，把他撞进了鲜血淋漓的乌云。
“霹啦——”一道白光直驶特兰斯，先是打在了塔尼亚的骨节上，然后又打在了特兰斯刚抢来的剑上，电得特兰斯松开了手，浑身麻木。塔尼亚身子向上一努，再次冲出云层，到了毫无波澜的云层上方。
朝阳满溢，毫无阴晴不定，投下的阴影把翻滚着地怒云描绘到精致。特兰斯看到了正飞向太阳的同伴，本想再次扔出枪去，却发现自己只有一支弓了。
“连支箭都没有。”特兰斯绝望了，只能看着失去控制的同伴越飞越远，然后飞到没有人的地方，就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然后就能看到昨天那样的场景——特兰斯一早从废墟上摔下来，看到的灭绝人寰的场景。
“我以为我能追回他来，就算没有平安带回去，至少可以杀了他，让他不去经历那种……”特兰斯捂住了脸。
“这不是你的错么？”塔尼亚说着。
“喂！”特兰斯快要崩溃了。
“不不对不起，我是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和‘这是你的错么’，结果两句搅在了一起。”塔尼亚扇了扇翅膀——可是谁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们回去吧，和汉斯说对不起。”特兰斯低下了头，拍了拍塔尼亚凹凸不平的脊背。
“这就要走么？”
“唔？”特兰斯抬起了头，直视了太阳中的一块阴影，他不得不眯起眼才能辨认出对面是一只十分漂亮的狮鹫，暗绿、暗紫、暗红色的羽毛有层次地遍布全身，额头上一个白色的羽毛花环格外温馨；圆圆的眼睛乖巧而有灵性，——好不容易适应了云层上面刺眼的朝阳，特兰斯才认出狮鹫上面坐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女精灵，金色的皮肤（在特兰斯眼里这应该是东之森或者南之森精灵的标准肤色了，因为月歌森林的精灵全都苍白如厉鬼一般）、用亚麻色发环挽起的金色卷发；清澈的绿色双眸不深不浅地嵌在浅棕色的眼眶里，仿佛可以望穿一切；玲珑的鼻子、淡淡的唇纹，还有那双略微上翘的精灵的耳朵；贴身的分身皮甲映衬出姣好的身材，软绵绵的裙甲自由地搭在她的大腿和狮鹫的尾巴上。
如果这不是在天上，朝阳映照下的东之森或者南之森的狮鹫女骑士一定是一副美景，可是，现在明显不是。所以特兰斯顺着她空无一物的锁骨，看到造型独特的肩甲、再到刻有卷草花纹的皮质手套——有一把精心雕刻着“精灵式花纹”的橡木弓。
看到了武器，特兰斯心头一紧，目光顺着刚才的顺序回到了毫无保护物的锁骨，然后是周围几缕随微风荡漾的发丝，然后，装满了弓箭的弓箭袋。
特兰斯倒吸了一口凉气。
“您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精灵问道，表情说不出是笑还是无奈——反正在这种光强下特兰斯只能眯眼分辨她的脸在不在动。
“对不起。”特兰斯非常没有出息的回答，引得塔尼亚一阵“哼——”。
“您的弓似是吾等的杰作。”精灵如是说。
“唔……是。”特兰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弓，有些后悔自己在空中莫名其妙地接住它。
“……如此，里德尔的龙骑士，”精灵眨了眨眼睛，略带疑惑地看着特兰斯，“您见过被汝等带走的精灵么？”
“啊？”特兰斯一怔，想起了那支突如其来的箭矢，“嗯，见过，他被射死了，我们把他埋了。”
“呀……”对方也是一怔，然后轻轻低头叹息，勒了下狮鹫的缰绳，“如此，向您表示谢意。”精灵说着，从身后抽出了一支箭，不是搭在弓上，而是直接扔给了特兰斯。
“唔？？”特兰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感激汝等对吾等的尊重，给予汝生还的机会，若汝用这支箭刺穿我的左胸。”精灵说着，向后一翻，带着狮鹫一起消失在云层之中。
“什么！？”特兰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握紧了那支箭，然后，惊诧地发现这支箭和刺穿他和汉斯怀里的男精灵的那支别无两样。
“特兰斯，莫非——”塔尼亚说着，猛然向上一仰，差点把特兰斯掀飞。
“你干嘛！？”特兰斯惊魂未定地重新安顿好自己的位置，后悔自己莫名奇妙地飞上天——在没有龙鞍的情况下。
“那个精灵在云里射箭。”塔尼亚说着，扇着翅膀飞向更高的地方。
“哦哦，对了。”特兰斯咽了咽口水，将弓背在身上，握紧了箭，仔细观察着云层。
“你会射箭？”塔尼亚问着，躲避着偶尔射来的箭矢。
“马马虎虎，老实说，特别不准，”特兰斯说着，努力根据箭矢的轨迹来判断精灵的位置，“在那里！我看到了！”
“快射！”塔尼亚催促着，在天空中滑翔，绕着特兰斯确认的那个地方。
“嗖——”特兰斯自信满满地射出了那支宝贵的箭——“这也太不准了！”塔尼亚扇着翅膀——翅膀上插着一支断了的箭。
“这是我射出去的那个！？”特兰斯惊呼，然后低头躲过了又一个箭矢。
“我们也藏到云层里！”塔尼亚说着，压低身子转着圈慢慢地进入了云层——“呀啊——！”刚刚进入云层，特兰斯的护腕就被一记闪电击穿，在胳膊上留下了一个难看的黑点——唯一的武器，那把弓也脱手掉了下去。
塔尼亚急忙转向，重新飞向上空，回到云层上面——箭矢飞来，精灵正在上方等他。看到再次钻出云层的特兰斯，精灵对狮鹫说了些什么，狮鹫扬起前蹄，向下又冲进了云层。
“喂喂，塔尼亚，你发现了没有，那个精灵下去的时候，云层避让开她了。”特兰斯压低身子，冲着塔尼亚喊着。
“我当然没注意，而且，你不用喊我也听得到，我又没有聋！”
“……我想，我知道怎样做了。”特兰斯说着，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