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落星镇
雾霭茵茵,并非朝圣或是归乡的好节气,不过梅尼迪塞笑着说,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这样的。耳语还解释道,现在是黄昏时分,再过几天,太阳完全落下,落星岛就要进入长达半年的黑夜了。
特兰斯微笑着,看着浩瀚的天际缓慢下沉,血阳顺着支离破碎的低矮山峦向下爬去,看着奇特的枯藤新绿纵横交织,氤氲湿气朦胧了世界的阴影,让半边天空的星辰恍惚如坠落。
“啊,多美的天空!”特兰斯感慨着。
“呵呵,到了极夜,还可以看到极光呦,那样才是最美丽的星空啊。”耳语笑着说。
“因为这些湿气和晃动的极光,所以星星感觉在往下落,所以叫落星岛么?”特兰斯看着耳语。
“不是,其实这座岛还是更多地被称为回声群岛,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起的……只是,我们这些出生在这里的人都叫他落星岛,取自岛上唯一的城镇……”耳语犹豫着看了看梅尼迪塞,对方把头扭向一边,于是耳语继续说,“落星镇。”
“落星镇?”特兰斯问着。
“落星镇……经常可以看到星辰陨落,所以得名,是岛上守护银龙的民族筑起的城镇……”梅尼迪塞接过了话,“我……就是落星镇住民之一……曾经是……”
“落星镇发生了什么吗?你被赶出来了吗?”特兰斯问着。
“……是啊,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很向往高贵的银龙,认为银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是神的杰作……”梅尼迪塞望向远处,特兰斯看不穿面具,也看不透他的表情,“我们这些住在落星镇的人,有一些被选中,生来就被训练成可以和龙交流的使者,其他的人则被训练成战士,保护这座岛屿……”
“那岂不是很好?”特兰斯说着,绕过低矮的丛簇,追上梅尼迪塞的脚步。
“是啊……很好,可是能被选中的使者很少,我们家族算是镇子里比较有声望的名门,世代都有龙之使者,但是……我不是。”梅尼迪塞说着,握紧了双拳。
“为什么?你没说过你有兄弟啊……”特兰斯疑惑了。
“呵呵,我不仅不是银龙使者,甚至都不是银龙战士。”梅尼迪塞笑了。
“梅尼……”耳语关心地走上前去。
“我被保护在一座叫做城的笼牢之中,被当做可怜的公主一样,他们对待妇孺都不会向对我这样!!”梅尼迪塞说着锤了一下旁边的树木,那棵树掉下来许多枯叶和残枝。
“然……然后呢?”特兰斯躲过砸下来的树枝,继续问,后悔自己没有在还是龙骑士的时候多探访一下梅尼迪塞的过去。
“我出于好奇,趁着大人们午睡偷偷跑了出去……然后,就见到了耳语。”梅尼迪塞转向耳语,对方报以微笑。
“然后你们相爱了?”特兰斯试探着问,可是梅尼迪塞摇了头。
‘不……是我爱上了他……’耳语悄声说着。
“当时耳语是以人地姿态出现,她扶起我,告诉我她不会告诉别人我偷偷跑出来,就像……就像母亲那样温柔……像女神那样优雅……”梅尼迪塞温柔地笑着,“可是我一心只想着看到银龙,成为银龙使者。”
“等等,你们家族不是世代成为龙之使者的么,为什么你们这一代没有?”特兰斯问着。
“我也这么问过我的父亲,他们支支吾吾地告诉我我有一个哥哥已经成了银龙使者了——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那个哥哥!”梅尼迪塞说完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耳语则借着这个机会偷偷说着:‘其实不是这样的……人类学习龙的语言是亵渎神明的,都要被神之侧脸诅咒,银龙使者都活不长久;至于银龙战士,要出海对抗妄图侵犯落星岛的野蛮人,还要和年老的银龙斗争,太危险了!梅尼的父亲为了保护这个独生子,才把他关在城里的……可是梅尼不知道,我们相遇后,我恳求他的父亲,银龙使者带梅尼出去玩,结果在那个港口,梅尼听到了里德尔招募英勇龙骑士的消息……’
‘所以梅尼觉得龙骑士很厉害,就去当了么!?’特兰斯回应着,偷偷看了看梅尼迪塞的背影。
‘对……梅尼偷偷跑开,费尽千辛万苦,走到了卡特利-兰萨。’
‘就这么成为了龙骑士么?’特兰斯感到惊讶。
‘当然不……’耳语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军人们像是哄小孩子那样,告诉他这些都只是传闻而已,龙根本不存在,当然也没有龙骑士。然后梅尼大声地反抗,说自己是守护银龙的族人,是落星镇的人……那些人犹豫了,留下了梅尼,让他和你们这些被强制征走的少年一起生活。’
‘然后?’
‘然后梅尼带着他们绕过落星岛唯一可以泊船的落星镇,直接到了银龙栖息地。里德尔的两位王子居然驯服了所有的银龙,连伟大的菲尔殿下也惨遭毒手……然后我们就地起飞,离开了故土,成了卡特利-兰萨的战鬼,里德尔的奴仆……’
‘那梅尼岂不是——等等,你说菲尔也惨遭毒手!?’
“怎么了?特兰斯,耳语?”梅尼迪塞注意到了这不正常地沉默——在他耳中是沉默——回过头来问道。
“梅尼,你的这位战友想要只要更多的你的过去呦。”耳语解释着,转向特兰斯寻求支持,特兰斯含糊地点了头。
‘特兰斯,’耳语奇妙的声音再次响起,‘当时菲尔受了重伤,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生死,我不是故意隐瞒这些,骗你陪梅尼来这里的……’
‘……’特兰斯捂着头,坐了下去,心思再一次混乱起来。三人凭着莫名的默契仰望同一片残缺的天空,然后纷纷闭目,整理各自的思绪。
休息完了,近乎永久的夜幕侵染了几乎整片星海,毫无生机的残阳挂在山峦的裂隙之中,所剩无几的光几乎不能引路。无奈,梅尼迪塞点燃了火炬,走在前面带路,特兰斯跟在后面,耳语断后,三人一路的沉默。
“前方不远就是落星镇了。”梅尼迪塞忽然回了头,对特兰斯介绍着。
“啊,是这样么,”特兰斯眺望着梅尼迪塞指着的地方,“怎么感觉有光?”
“嗯?”梅尼轻声疑问着,推了推面具看向落星镇。
“梅尼,真的有光,还在向这边靠近!”耳语加了一句。
“快熄灭火把,梅尼!”特兰斯说着,抢过梅尼迪塞手中的火炬,倒插在地上,转动几下,灭了火。
紧随其后,对面的火光也接二连三地熄灭,凄风哀鸣,四下一片寂冷,梅尼迪塞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向前迈了一步——
“唰——”“哇啊啊!!”梅尼迪塞没绊倒在地,四周一片晦暗,特兰斯慌忙弯下身,想扶梅尼迪塞起来,但觉得脑袋被什么撞了一下,刹那间两眼发蒙,腿一软,特兰斯跪了下去,没了意识。
——
‘特兰斯,特兰斯……’一个温柔的声音呼唤着,如同系在少女脚踝上的银铃,轻柔地作响,蛊惑得人侧耳倾听。
“……”特兰斯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呛人的烟霎时填充了进来,眼泪模糊了特兰斯的双眸,只能依稀辨认出一团篝火,一片永夜,还有一个嘴唇没有任何变化的人影。
‘特兰斯,特兰斯,是我,耳语.银龙。’对方说着,伸出手来拍了拍特兰斯的双颊,让特兰斯很是不开心。特兰斯本想伸出手来拿开耳语的手,但是发现自己的手被绑在了一起。
“嗯!?”特兰斯惊醒了,眼前的景色初见清晰。
‘你终于醒了!’耳语快乐的微笑着,然后向后退了一步。
“啊……”特兰斯扭了扭头,才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根画满了图腾的木桩子上,他的左边,梅尼迪塞也被绑住了,而且面具碎裂,嘴角有着淤青。
“发生什么了!耳语!梅尼怎么了!”特兰斯说着,声音之大让他自己都惊奇。
‘发生什么了!耳语!梅尼怎么了!’回声荡漾在空气中,调皮地绕过森林、裸岩、绿地、还有落星镇的废墟,最后再萦绕于特兰斯的身边。
‘嘘……你用龙的语言和我交流,这样梅尼和“他们”都听不到。’耳语说着,做了一个“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回声岛了吧”的表情。
‘哦……哦……’特兰斯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究竟发生什么了,我们为什么被绑在这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特兰斯想起了黄金岛上的牙和兽人。
‘我们遇到了落星镇住民的袭击。’耳语简单地说。
‘我被打晕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特兰斯说着。
‘因为这里太久没有出现外来者了吧……而且……’耳语把头扭向了一边。
‘因为梅尼?’特兰斯问道。
‘……’耳语轻轻点头。
‘等等,不对,我有问题,’特兰斯忽然发现了什么,问道,‘第一,为什么我和梅尼被绑起来了,你还好好站着?第二,你和梅尼在一起,不是完整的一对龙骑士么,为什么会打不过他们?’
‘……他们不绑我,因为听到我在说龙的语言,知道我是一只银龙——这些银龙的守护者当然不会伤害银龙——而我……不能再变成龙的姿态了。’耳语显得很是伤心。
‘为什么?’
‘梅尼复活了我之后,我就和其他幼龙长得不一样,然后我渐渐长成了这幅模样,我变不成龙的样子……梅尼这次回来,也是想找出我不能变成龙的样子的原因的……’耳语说着,忽然抬起头来,转身看着身后。
地面上唯一的光源,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上方出现了模糊的人影。特兰斯咳嗽了几声,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顺序出现了熙熙攘攘的橘红色光点,然后这些光点临近时,特兰斯竟无言以对了。
那是,一队幽魂般的“生”灵,轻飘于大地之上,划过火光映出的浓重阴影,然后围绕在特兰斯、梅尼迪塞的柱子和耳语周围。
耳语怒视着来者,站到了特兰斯和梅尼迪塞中间,对面一个看似首领的亡灵向前一步,摘下滑稽的帽子,对着耳语行了一个十分绅士的礼,然后起身,扫视着特兰斯一行,恭敬而言:
“欢迎造访,落星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