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清澈的骑士
清晨昕微的寒风吹醒了圣城的造访者,阿帕斯特揉着惺忪的眼睑,被节奏感十足的叫喊声吵得心烦意乱——
“哈!”“哈!”“哈!”
伴随着撕裂木质的空气厉行的声音,一个稚嫩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喊着。阿帕斯特终于忍无可忍,一下子翻过窗户,平稳地着落在院子里,而先前占领院子的人则惊讶地回过头来,潜逃出发髻的浅金色的几缕发丝准确无误地将阳光折射在其清澈无比的湛蓝色眼睛中。那人轻轻地喘息着,几滴汗折射着斑斓的阳光,一袭白衣随风荡漾,轻拂过那双握着木剑的微微颤抖的手。
“看看太阳给我们的影子,现在还很早,可你这样让伤员如何静养?”阿帕斯特压制住自己的愤怒,对院子里的人说道。
“你就是……哥哥带过来的……人么……”对方显然是累得不行了,一边说一边喘着。
“哥哥?你就是索拉达的弟弟么,”阿帕斯特挑起眉毛,打量着对方,“你这样不行啊,少年,动作——太阴柔了。”
“您这样真没礼貌!”对方换了个非常男人的姿势回答。
“哦,好吧,抱歉——我是阿帕斯特.密涅瓦,你可以叫我奥帕斯或者奥帕。”阿帕斯特自我介绍着,有点做作地深鞠一躬。
“夏依拉……夏依拉.希泊亚(Shaeyla.Sipoy),初次见面……”男孩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听不到了。
“呵呵,我是个剑士,要不,我们来比试比试?输了的话,就安静一点让我睡个好觉吧!”为了缓解尴尬,阿帕斯特主动提议道,对方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然后把手中的木剑丢了过来,自己则向后翻起,周转两周,落地后从身后的武器架上抽出另一把落满灰尘的稍粗的木剑。
“开始吧。”对方甩了甩手上的剑,向前一步,说道。
“嘿嘿……”阿帕斯特微笑着,径直冲了过去,观察着夏依拉的眼睛,对方左右看着,向左闪躲,阿帕斯特却忽然转向,一剑砍下——
“哎!?这就——!”夏依拉向后翻了一圈,才勉强躲过,他思考了一下,跳向开阔地。阿帕斯特再次向他冲去,剑拖在地上一路的痕迹扬起淡淡的尘雾,这一次夏依拉挥剑格挡,阿帕斯特没有停下,继续挥剑,对方继续格挡,左边,右边,上边,下边,阿帕斯特微笑着,朝着不同的方向,手的速度越来越快,力度也越来越大,夏依拉有些招架不住了,咬着牙往后退着——
“嗨!”夏依拉喊了一声,费力地把剑挥去,却被阿帕斯特的剑缠住,拨向一边,他也顺势被带到一边,握剑的胳膊被抓住,动弹不得,与此同时,阿帕斯特那毫不锋利的剑还架在他的脖子上。
“呵呵,如何?”阿帕斯特得意地乐着,似乎在暗爽不已。夏依拉直视着阿帕斯特碧绿色的双眸,满脸的不服气,然后他转了转手腕——
“呼——”夏依拉剑上的灰尘被他吹起,飞进了阿帕斯特的眼睛——
“啊!啊啊!?”阿帕斯特惊慌失措地后退了一下,暂时失去了光明,紧随而至的是手腕上的一记重击,麻麻的,剑掉了下去,然后,胸前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最后还是我赢了。”夏依拉抬起头,将手中的剑抬高,剑尖从阿帕斯特的胸口滑到脖颈。
“这也算么……”阿帕斯特举起双手,耸了耸肩膀,眼睛紧闭着——好吧,是无法睁开。
“当然,”夏依拉高傲地扬起头仰看着阿帕斯特,只把两个精致小巧的鼻孔放在正面,“你又不能——”阿帕斯特一把抓过剑,向自己肩后猛掷而去,夏依拉没有反应过来,跟着剑往前一倾,阿帕斯特凭着感觉抓住了他的两只手,将他转过去,把手固定在背后:
“除非我闭着眼还能抓住你,就像这样?”阿帕斯特挑着眉毛苦笑着。
“唔……放开我!”夏依拉挣扎着,阿帕斯特却将他的一只手绕到前面来,抱住他的腰,威胁到:“如果你给我把眼睛洗干净,我就放开你。”
“你不会自己揉揉吗!不就进了一点沙子么,至于这么认真么?”夏依拉对他喊着。
“哎……少年啊,视力对剑士是很重要的,如果不是什么危机场合,要尽量避免损伤眼睛才对,还有啊,……”
“够了!我帮你洗好了!不要再说了!放开我!”
“呵呵,果然特兰斯教我的没错……”
“你说什么?”
“无关紧要啊少年!”……
——
纯白的圣城继续接受着日光的温存,温柔,而难以洒脱。静谧之下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阴谋,更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旅程等待谁的加入。只是平凡的早餐时间,索拉达急急忙忙地从楼上跑了下来,喘着气,然后故作镇静地入席,桌上的人并不齐:
“咳咳,看来我还不是最晚的。”索拉达说着,抬起头故作矜持地抿了一口粗燕麦粥,然后被烫得轻咳了起来。
“事实上,艾尔文早早出门了,塞缪看到了红肠后尖叫着跑了出去,姬奈尔已经吃完了去练剑了——至于奥帕,拿了早饭去喂米拉。”夏依拉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越发尴尬的表情。
“咳咳……”索拉达以咳嗽声打破了沉寂,“夏拉,你们都互相认识了?”
“啊,算是吧……早上认识了奥帕斯,然后在饭桌上他,代替哥哥你,介绍了我们互相,认识。”夏依拉说着,在几个微妙的地方停顿并加了重音,引得瓦伦利亚的轻笑——是的,出于礼貌,瓦伦利亚是坚持守在饭桌上的唯一不姓希泊亚的人——精灵。
“您是,瓦伦——利亚?对吧?”索拉达犹豫着说着,其实他理应对瓦伦利亚有着莫名的阴影的,不过考虑到今后迟早会有数不清的交集,所以还不如此刻尝试缓解关系,当然,瓦伦利亚善解人意地加入了对话:
“是的,瓦伦利亚,我们七年前见过面的。”
“啊……哈哈……”提到七年前,索拉达哆嗦了一下,“是的是的,您记性真好……七年啊……我都快忘了……哈哈……”怎么可能忘掉……
“我们的生命很长,七年也就是几天的感觉,所以很难忘掉呢——七年来你们的变化很大。”瓦伦利亚微笑着,示意对方放松,并且不用说敬语,毕竟,对于瓦伦利亚来说的“不久后”,索拉达就不知要比瓦伦利亚“看上去”更像长辈多少了。
“也是,也是……”索拉达一副理解为何瓦伦利亚会和阿帕斯特混在一起的表情,然后低头啜了啜燕麦粥,温度正好。
“精灵,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没有姓氏?”夏依拉挑起眼睛,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高傲问着。
“……总是有的,只不过,精灵的姓氏对于你们人类来说,只是无意堆砌的词,所以,与其报出姓氏让你们嘲讽,不如记住名字来的合适。”瓦伦利亚半笑着回答,夏依拉眯起眼睛,半带疑惑。
“我听说,精灵们起名字不像我们,往往是翻着‘常用名辞典’,看到哪个好听或者小字标注的意义比较好就选哪个,而是——特别麻烦的一种起名方式?”夏依拉叼着面包追问道。
“嗯,确实有这种说法,不过我想,有意义的名字,在精灵中也是特权。”瓦伦利亚略带伤感地说着。
“什么意思?”索拉达也被吸引过来的。
“嗯……你们的名字分别是什么寓意?”瓦伦利亚看着希泊亚兄弟问着。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参考常用名辞典。”
“呵呵……我开始好奇我的名字的时候,才有人告诉我,这个古老的传统已经只在皇家流传了,而且给我命名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所以也无从问起。”瓦伦利亚微笑着。
“‘月歌,月歌,那将是精灵王子的姓氏’什么的?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个。”夏依拉说着,咽下了面包片。
“呵呵,也许吧,不过倘若名字可以左右一个人的一生的话,大街上的人名字都应该叫得差不多了吧——”瓦伦利亚说着,缓慢起身,显然是不愿意继续话题,然后浅鞠一躬,挂着虚假的微笑,“我去看看米拉和奥帕。”
索拉达呆呆得看着瓦伦利亚远去的身影,直到他白到反射出浅蓝色寒光的衣角的残像都消失在墙角时,才小声说了一句:“夏依拉,哥哥求你,不要和精灵打交道——我最讨厌精灵!”然后大口吞咽他的火腿卷和土司。
——
“奥帕。”精灵轻轻地敲了敲敞开的门。
“哦,瓦伦,坐,”阿帕斯特挪开了一点地方,推开了一摊装着残羹剩饭的器皿,继续看着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早饭吃得愉快?”
“哦,你那个法师朋友,看见红肠就和看到鬼一样,尖叫着就跑出去了。”瓦伦利亚做了个鬼脸。
“啊,塞缪似乎对那种形状和颜色的东西有什么一言难尽的阴影……”阿帕斯特说着,转而看着瓦伦利亚,“还是讨厌法师?”
“不完全,只是不喜欢他。”瓦伦利亚耸了耸肩膀。
“塞缪过去是个好孩子,虽然有时很难让人喜欢,但也很难让人讨厌他,只不过,我不知道这七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弄成这样——半死不死的感觉。”阿帕斯特微笑着。
“哦,法师都是这个下场……哼。”
“艾尔文也会是么?”阿帕斯特眨着眼睛,很真诚地问。
“干嘛忽然提到她!?”
“她是法师啊,你们的法师。”
“我……我不知道……”瓦伦利亚无力地垂下了眼睑,陷入了沉默。
“你很在意她。”
“我没有!你知道我们相遇得很不愉快!”
“你应该在意她的,她是你在森林外遇到的第一个女精灵——”
“我们在坎德尔看到过数不清的女精灵了!!”
“但那些都是……小偷和……妓女……”
“我不想……再提起这个……那些东之森和南之森的精灵……”
“说起来,艾尔文去哪里了?”
——
即使我们在地上感受到的风很温柔,在这座圣城几乎高耸入云的那个至高点,风也是很强劲的。而此刻这里正站着一位精灵,穿着一身僵硬的皮甲,除了琥珀色的眼睛露在外面,身上唯一可以反光的就是爪子一样的植入身体的武器——当然,能引起我们注意的还有他沙哑低沉却充满磁性的声音:
“圣城……伊莱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