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孝枝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倚坐在窗下看书。
雪蝉到府里的后门雇了辆青盖马车,去城西接探病的鲍奶妈。西荷馆里只余下雪萤一个丫鬟,外屋还有两个小婢洒扫。
难得一个大晴天,秋风袭了满院桂香。
抬头看了看日头,白孝枝喊雪萤进屋,问道:“几时了?”
“回姐儿,辰时刚过。”
“收拾下,摘一两枝姿态好的桂花,我要去给老太爷请安。”
要说这位祖父白崇今年五十有九,妻子早逝,并未再娶,是漉州出了名的痴人情种。早年在中省和南省间行商,顺风张帆地攒下不少银两。
膝下一儿两女,两位姑姑皆是武辈,师承金乌山隐士,白蒲庸属幺子,最是没出息,有传言那知县官位还是当年他老丈人高佐花了一万两银子捐买的。
雪萤应下,从里屋出去亲自持剪,在院中央那颗桂树下修了两枝大的拿去给孝枝看。
登时怀抱满衣清香,孝枝满意地点点头。临出门见今日风有些飒,又在豆绿色暗花短袄外边加了件方领比甲,那对襟的荔枝绣工还是她娘在世时留下的。
前头领路的是外侍丫头一个叫杏烟的,雪萤未跟着仍守在馆里看家。
穿过花园南径,进东边的洞门后上台阶是一色花墙头环抱正房的游廊,白崇的院子就在正院东头的秋筠厦。
旁边的无波水苑住着求仙炼丹的道士,炉内老松木火燎出的青烟笼罩四周。
这是青国家家常态。凡有些家底的士人商贾想要讨好皇帝,都会或辟院子,或花银钱在观里供养。
人人都向往祖先那般长久的寿命,养观炼药随之而成。
这其中道人数字亦有些讲究,三人称入道,七人为达观,十四小觉,二十一大明,因一道只对一户,修年知命知天者寥寥无几,故要养道花钱亦如流水。
普天之下,最大的道蚕便数青帝座下的天官府,足足八十一位花冠乘道者。
路过水苑留神那院墙深深,孝枝不禁有些好奇白崇是花费了多大手笔。她在高家时,因高佐无心于此,也不过只应制见到七人的泱山小道。
刚进了二道门,门口小厮梳着羊角头疑惑地走过来问:“哪个院的?”
杏烟在前暗掐了他一眼,低声道:“长房姑娘。”
“哦…哦!长姑娘好!”小厮说完立刻转身往里堂通报。
门口站了五六个细嫩丫头,衣着料子比雪蝉还鲜亮许多。个个将脸蛋掩在帕子后面,不知议论些什么。
在堂前等了会儿,那小厮纱橱后边探了个脑袋,招呼丫头领她进去。
孝枝将怀里一枝桂枝递给候在外边的杏烟,然后抱着余下的进了屋。
跨过及她腿骨的门槛,堂内正中一对红木戏金狮的茶椅,上加‘霜屑秋筠’匾,后摆长案左右琉璃宫灯夹着一件西山云海大插屏。
身后的帘栊将放下,孝枝回神听见里屋有男人爽朗的说笑声。
行至堂前,见白崇缓缓走过来,端坐在太师椅上。她稽首行礼,“叩请太老爷万福金安。”
须臾,头顶上方沧桑着道:“起来罢。”
待站定,她转身将折好的金桂交给上前的小厮,“这几日院里的那棵金阁桂开了,孙女给您择了枝插瓶。”
白崇面色不佳,唔了声,呷去一口茶又说:“你有心了,往后每旬问安就好,不用日日来。”
“是。”
这时,旁边纱橱的隔栅被推开了,从中间走出两个人来。
她顺势瞧去,前边的湖蓝直缀、面白无须是个青年模样,后面的荼白道袍外搭玄色披风,头戴鱼尾冠,白眉童颜,目光有神,却是行步无声。
“这位是泽生兄的长女?”青年模样的人首先出声问。
见他点头,青年又道:“往日不曾见过她。”
白崇解释道:“她身子不好,养在西院不大出来。”又看向孝枝,“这是你姑奶奶家的茸四叔,那位则是水苑的澄练道长。”
她躬身朝余茸和澄练他二人一一行了礼。
待二人在侧坐下,孝枝正要告退,却听澄练道:“先生的嫡孙女有双观世慧眼,不俗也。”
“呵呵呵,澄练你莫用她来讨好我。她有几分智慧这些年我是知道的,连教书人见了都叹她痴,往后能背《女戒》、识些字我就福生无量了。”
“物有似而实非,若然而不然。长姑娘慧资天定,又怎会轻易浮于面上。”
白崇未语,只若有所思地看向孝枝,心中忖度着那年丹山一卦究竟说得是谁?
只叹这道士好巧的嘴,不入朝堂在白家修炼倒是可惜,白孝枝冲他一笑,“那……枝儿就不打扰三位议事了。”
“长姑娘且留步,”澄练亦回她一笑,将她喊住,从腰间系着的锦囊里掏出一件桃花大小的碧玉镂花香壶,“这清光壶是不浊之物,算是老朽给长姑娘的见面礼。”
见白崇默许,孝枝面色如常地双手接过,谢了又谢,复又告退而去。
在青国,若有观里人肯赠物此为大吉之兆。白孝枝自食丹回魂后,心里或多或少对这些个说法也有了迷信。
打量着掌心隐隐有暖意的玉壶,孝枝立感心情大好,唤着杏烟,快步往她娘生前的旧院而去。
堂里,白崇秉退下人,和余茸、澄练二人又回了左边隔间。
东窗下摆了件黄花梨素工大画案,中间隔着几封展开的书信,由臂搁压着。
余茸从中挑出一张嵌银丝的纸,细细看了,说道:“若此信不假,北走蟆的长生丹已是被取走了。”
“老朽还曾是方士时,观里的知客出家前是游方诗人,他在墨池一带的北方边境见过一位起死回生的乞丐,想来北走蟆确有丹穴。”
“会是哪处的人?”白崇缓步至案后的圈椅上坐下,接过余茸手里的信,“京都还没传出什么献丹的话,天官府里的暗线亦没有消息。”
从香几处绕过,余茸为自己斟了杯茶,“有传言在边境见过青家的暗卫,会不会是圣人他自己已经寻到了?”
房里一片沉寂,良久白崇敲点着桌子上的纸,茫然道:“就这样失之交臂?”
“先生莫愁,想来是那丹出世的时机尚未到。”澄练安慰道。
二人见白崇兴致不高,不便久留,又谈了会儿,就各自散去。
话说白孝枝出了秋筠厦,正欲沿着游廊往东北向的旧院而去,却被匆匆赶来的雪萤拦下。
原来雪蝉接回鲍奶娘后,想起昨日答应孝枝的话,就径直去到玉玲旧院取瓮。不料被王姨娘身边的嬷嬷撞见了,直接押送去王禄珍的院里。
现如今,怕是被架在行板上挨板子呢!
“愣着干什么?”孝枝推了一把,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雪萤,正要拉她走,突然想起一人,立马换了方向:“先去冰尾亭。”
雪萤愣住,复问:“姐儿,咱不去救雪蝉姐吗?”
“当然要救,不过还需探探虚实,要是混着根搅屎棍就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