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十圣都把这当成热闹看。
而忽然被提及的身影却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四顾无人般的伸了个懒腰。
容不得他不在这个严肃的场合懒散，这场决定妖族未来大势的洽谈之中，只有第九圣，这个矮小的小老头儿显得格格不入。
别人或多或少，都有被老圣问询麾下事宜的时候，一一作答费心劳神，只有这老头儿，想答也答不成。
一场议事，喝水吃瓜，如同一个没事儿人一般，刚才更是睡过去了，要不是被第十圣忽然提及，指不定睡到哪年。
这么懒散的态度被所有人看着，五短身材的老头儿也没有一点顾忌，睡眼惺忪的问第十圣：
“我家蛮儿？”
“对。”第十圣答。
“你家子孙？”老头儿又问。
“是。”第十圣再答。
“杀啦？”老头终于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有些局促的看着第十圣。
“正是！”第十圣眯着眼睛，继续回答。
“杀得好！”
万万没想到，这个老头竟忽然起身，跳着脚叫好。
他这举动，让在场人心里一惊。
第十圣何许人也，新晋十圣。
这个身份在平常妖族眼里，那简直就是贵不可言，但是同为十圣，有的时候，座位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过第十圣有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和别的大妖比起来，他太年轻了，年轻似乎对于这些有着看不到尽头生命的大妖算不得什么，但是却代表了无限的希望和潜力，加上肉眼可见的大道机缘。
谁也不知道这些会支撑这位第十圣继续往前走，走到哪一个位子上才会停下来。
走是肯定要往前走的，这毫无疑问。
而往前走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第九圣，这个妖族之中堪称最特别的十圣。
此时第十圣借题发挥，试图攻讦第九圣，是不是正是一个要往前走的信号？
而第九圣这么直言不讳的打脸，是不是也意味着捍卫自己尊严？
这个热闹可真是有的看了。
而被这么打脸第十圣却没有预料的那般暴跳如雷，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矮小的老者，仿佛要看穿，这个带着一个人族婴儿来到妖族的地盘上，一来就压了他一头，坐在了第九圣位置上的大妖。
“鼠圣这是何意啊？”
鼠圣，就是第九圣。
“我问你，我家蛮儿是什么人啊？”
“一个人族……”
“对喽！人族杀妖，天经地义！”鼠圣可以说是神采飞扬，仿佛霸蛮儿把第十圣族里的嫡亲公子轰杀，他这个第九圣都与有荣焉。
然而他这话说的却是有失偏颇，什么叫做人族杀妖天经地义？在妖族的天荒广陆上，在十圣面前，如此言语可谓大逆不道！
果然，鼠圣一言既出，当即就有数位在座的大妖用逼人的视线盯着他，还有一人已经厉声喝骂：
“你这老耗子，要知道你可是妖族！那小子只是一个人族！一个早就该死的人族！”
但是面对作为靠前的存在，鼠圣根本不为所动，短小的身体就差跳到桌子上指着在座大妖的鼻子叫骂：
“鼠爷管不着！我只要我的霸蛮儿好好活着！谁动他，我就让谁死！
你们一个个的别以为鼠爷不知道，早就看上我的蛮儿手里的东西了，私下里手脚没一个干净的，自己不敢动手，却让家里的小辈来送死？
哼，一个被捧到妖族公子位子上就忘乎所以的蠢货，也配到北印城来碍眼？
不过是想要找个由头对付我的蛮儿罢了！呸！休想！活该！”
鼠圣毫不留情也毫不畏惧的姿态让场面上一阵难堪，或多或少做了些什么的更是如此，通天彻地的大妖一呼一吸间吞吐山河，场面紧张何止剑拔弩张？
不过到底还是老圣看不下去，开口了：
“九圣，过了！”
不管如何，一个人族在妖族的地盘上杀妖，都是说不过去的事情。
知道坐在首位的老者开口，即使语气淡漠，似乎没有别的意思，但第九圣也微微的委顿了一下，露出一些悲戚的神情，然而口中还是大声质问：
“好哇，你们看来早就容不下我的霸蛮儿了！
既然如此，你们一起上啊，说不定能把鼠爷我永远留在这儿？再去把我的蛮儿也一并杀了！
看看那惊天机缘是落到了你们手里，还是惹来那位存在出手？
鼠爷只是一只老鼠不假，但是你们在那位眼中也只是一窝老鼠！
随便一脚下来，谁都活不成！！”
鼠圣一番话，说的言语凄厉，但是却让在座的人再度冷静下来，不是被鼠圣说服，觉得人族杀妖无错，而是心生忌惮。的确，那位存在，他们谁也招惹不起！
所以一个人族才能在妖族的地盘上蹦跶这么多年，从一个吃兽奶的小婴儿，长到了掌毙妖族公子的青年！
有那位存在在背后站着，虽然也未必会在一个人族小子身上停留目光，但是万一呢？
万一伤了这个小子，惹火了那位存在，一脚踏下，天荒广陆就要不复存在了！到时别管你是通天彻地的大妖，还是懵懂少智的妖兽，都逃不过化作飞灰湮尘的命运。
这些年最大胆的尝试，也不过是按捺不住对于那份机缘的觊觎，去借小辈的手算计一下，只是可恨那个人族蛮子的好运，每一次成功不能，还搭上了那些后辈子孙的性命。
场面很尴尬，在座的某些甚至有些按捺不住杀意，那个好运的人族小子他们不能伤害了性命，也不敢放任成长只能困在妖族地盘，困杀此子，恶心自己。
但是你这个该死的老鼠，也敢毫无忌讳的说出这些话？
只是谁先来站出来呢？
面对的乃是妖族第九圣，同为妖族十圣，一对一谁能真的怕了谁？
就算是一对二，若是拼了命不要，不说同归，坏了其中一位的大道之基也是全无问题的。
那么谁来承担这个后果呢？虽然一个个大妖看上去义愤填膺，但是谁也不愿被当成出头鸟被九圣记恨上，要是不小心被困兽咬上一口坏了自己的大道，那些本来并肩作战的道友们，立刻就会变成撕扯他血肉的豺狼！
于是即使场面上诡谲横生，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到了最后，还是端坐首位的老者开口了：
“鼠圣，何苦呢？你能够坐在这个位子上跟我们议事，被底下的崽子们唤一声九圣爷爷，这就是我们愿意把你当成妖族的一份子，不分你我的诚意！
就算是那个人族的小子，从一个肉团长到现在这样，不也是妖族宽容？
不管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他始终是在妖族长大的，他应该感谢妖族，而不是视妖族为仇寇，同时也不应该要求太多，毕竟我们是妖，而他是人！”
老圣语气淡漠，但是话却很动情。
十余年前，鼠圣带着一个人族婴儿来到了妖族的地盘，正是妖族收留了他们，不但如此，更是让鼠圣直接成为了第九圣，这个比那位新晋十圣更高的位子上。
“别闹了，你们放任他成长，是因为琅嬛福地主人是我的蛮儿的师尊，你们不敢！
这些年来你们不情愿接纳一个人族，又不甘心这么一个传承落在人族手里，既不让我的蛮儿离开妖族之地，又每天担惊受怕我的蛮儿成长！
一部修炼的功法都没有！不过就是想要等到百年之后，我的蛮儿一无所成，化作一堆枯骨。那个时候你们就能毫不费力的拿走属于蛮儿的东西，还不会被那位存在追究！
毒哇！狠啊！我恨啊！！”
然而鼠圣却只是冷冷一笑，他的霸蛮儿从出生那一天就承受了太多了，他这个老耗子无能，不但不能帮他解决宿命般的问题，就连到了妖族这边，都没有办法好好地保护他。
这些年来看着他的蛮儿一点点长大，可笑，竟然长成了那帮未开化的妖族嘴里的蛮子！
他恨啊，恨欲狂！
但他还不能做什么，他甚至还要拼劲全力的苟活着，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他可怜的蛮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都没咯，那可真是再也没有的可怜了……
“哎，何苦呢？”老圣闻言，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若是愿意，就带着霸蛮儿去人族吧……”
“唰！”
此言一出，九圣都还没反应过来，在座的其他十圣却一个个震惊异常，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坐在首位的老者，仿佛不敢置信这个决定。
且不说让妖族九圣离开妖族，再不提可能会从妖族之地流出一个巨大的传承，就只论那个小子是一个人族，这都不应该！
放任一个身负远古传承，同时仇恨妖族的人族离开妖族的监视范围，这简直就是放虎归山！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但是面对诸位同座的质疑，老圣给出了个不算解释的解释：
“老祖他……快要跑不动了……”
此言即出，十圣中的大多数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迷茫，其中包括第十圣，他不明白这个时候提起老祖干什么，也不清楚所谓“跑不动了”是什么意思。
不过与之相对的，却是十圣中座位靠前的几个，当即脸色一变，甚至隐隐露出几分晦暗之色。
便是九圣也露出了恍然之色，不过他完全没有另外知情者的惨淡，反而嘿嘿一笑，口中说道：
“我说怎么这么好心，是没办法了？希望我的霸蛮儿能为这个大争之世做些什么？
好嘞，不会让您失望的，我这就带着我的霸蛮儿回人族，保证三年灵台，十年宝鼎，百年天宫，等什么时候化了真神了，就去给老祖他老人家帮帮忙……”
鼠圣越说越开心，甚至跳上了桌子，手舞足蹈的胡说八道。
不过随着泄露的天机越多，老圣的脸色越难看，终于，鼠圣知道好歹，自己捂住了嘴巴，跳着脚就要往外跑。
妖族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这就收拾收拾，准备带着他的蛮儿去人族喽！
在他离开这个小洞天，四周墙壁又如同水波涟漪荡漾的时候，老圣忽然开口：
“要是在人族待不下去了，就回来吧，你还是妖族的九圣，他……还是活在妖族的人！”
然而一门心思都在天篱另一边的鼠圣只是嬉笑道：
“省得啦，若有那么一天，我还当我的九圣，我让我的霸蛮儿把你踢下来，给他弄个第一圣当当！”
说着，一步跨出，离开了北印城上空的洞天。
里面空了一张席位的十圣表情各异，有何思量旁人莫知。
…………
天荒广陆的月亮最大，好像一个琉璃宝珠顶在头顶上，半夜里庭院一片白。
从天狩司出来，霸蛮儿其实没多做什么，似乎也知道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外面晃荡，会让坐在议事厅里那个看书人被旁人诟病，即使那人未必在意，霸蛮儿还是藏起来不让人瞧见，到了晚上，一个人滴溜溜的跑回了住的地方，这是他在妖族的家。
小小的茅屋，小小的院子，虽然不至于破败不堪，但是决计是让人想不出来这是妖族当中鼎鼎大名的第九圣的居所。
不过不管是第九圣，还是被第九圣从婴孩养大成人的霸蛮儿，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此时霸蛮儿站在院子里，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伫立，一动不动。
旁人看不出来他在做什么，不过仔细看他额头暴露的青筋，咬紧的牙关，以及绷紧的肌腱，显然此时的状态并不轻松。
小院不大，但是对于周身无物的霸蛮儿却是一方广袤的空间，皓月当头，广陆脚下。
天上地下，一时间这青年竟似是遗世独立，与天地不容，又似是举世皆敌，这天这地也不例外。
“咚……”
“咚！”
“咚！！”
这是什么东西被沛然巨力轰打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急促，恢弘无边。
随着声音越来越急促，霸蛮儿脸上忍耐之色也就越明显，气息也愈加急促。
慢慢的，身上出现抖动，而且愈演愈烈，但是青年却依旧勉力维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
而明明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外力作用在他身上，但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如遭重击，并且已经渐渐支撑不住。
良久，青年终于被又一次轰击跌坐在地上，姿势破坏，加持在他身上无形的压力顿时消散。
天地为之一清。
再回头看，哪里有什么外力轰击，哪里又有什么弘大的声响……
青年似乎再一次被拽回了这方天地，之前的声音也好，被无形的力量捶打也罢，都像是从不曾存在过得，实际上对于旁观的外人来说，刚才的确什么也没发生，只能看到青年在院子里站了半天，然后脱力跌在了地上。
霸蛮儿在修炼。
天地烘炉，他的家传绝学。
根据他的名字，他的家族应该是霸家，不过他不曾见过他的家人，唯有的亲人，就是把他养大成人的鼠爷，而鼠爷从不跟他提霸家的事情。
还小的时候，霸蛮儿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一个人族要在妖族的地盘，为什么他要离开他的家人，为什么……这些一定有一个答案，不过他不会去追问，鼠爷会回答与否不提，他不愿去逼问一个把他辛苦养大的老人家。
在妖族，他没有收获什么正统的修炼功法，唯有的，只有一门家传绝学。
名为天地烘炉的法门很特别，跟正统修炼的练气似乎一点都不一样，只能强化肉体，除此以外，再无半点神通。
同时修炼方式也不一样，练气讲究心静神合，孕养心神的同时，让真气在体内循环，沟通外在灵气，壮大自身。
而天地烘炉则是用一种莫名玄奥的手段，借助天地之力，锤炼自身。
一旦施展，只要摆出那古怪的姿势，修炼便开始了。
肉身化作一枚铁锭，而天地之间便是最大的烘炉，天地之力无形无相，却一次次重重捶打在铁锭之上，千锤百炼，只求一朝蜕变！
天地之力何等伟岸，就算是借助功法修炼，此等手段也是难度非常。
刚修炼的时候，霸蛮儿只是刚摆出架势，就被天地之力当场轰破架势，昏迷过去。
这么些年来，随着一次次修炼，一次次在天地之力的捶打下锻炼出来的肉身，也不过只能坚持半个时辰而已。
但是如此艰辛却也收获斐然。
人族的身体远远不能与妖兽抗衡，同境界的妖族与人族，非是绝世天骄，单论肉体，妖族绝对是人族的数倍，乃是数十倍以上！
人族优越于妖族的，从来都是神志大开，练气通透进境更快。
但是霸蛮儿没有练气的手段，他只有一具肉身之躯。
但就这一副肉身，他便可以手撕妖族，而且他坚信，只要坚持下去，早晚有一天，即使他体内依旧是毫无真气，他依旧可以凭借肉身，举手投足间摧山断岳，一身气血镇杀鬼神！
何况他也不仅仅只有这一种修炼法门。
虽然他是九圣身边唯一的人，但是九圣却不是他修炼道路上的领路人，除了九圣也不曾修炼的天地烘炉之外，霸蛮儿还有一位师尊。
在霸蛮儿稍稍懂事的时候，九圣虽然没跟他说明家里的情况，但是却拿出了一枚像是种子一样的东西，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这枚种子，又看看霸蛮儿，说道：
“这是你们霸家剩下最后的财富了，说不得也是最宝贵的财富。”
年幼的霸蛮儿并不懂得鼠圣说了什么，所以他一口把种子吃了。
这可把这只老耗子吓得三魂七魄都冒了出来，赶紧把霸蛮儿拎起来，跳着脚要把被霸蛮儿吃下的东西吐出来。
但是没有用，那枚种子像落地生根一般，吞进了霸蛮儿的肚子，然后消失不见，在九圣都不能察觉的地方生根发芽，抽茎开花，一朵莲花盛开了。
莲花的出现终于引起了九圣的注意，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果然下一刻，天荒广陆上空，寰宇之外探出一只手，只是一只手，便遮住了煌煌大日。
而后手向一旁拨开，一方天地屏障便被拉开，一个不知名的伟岸存在从拉开的屏障中走了出来。
那人太巨大，或说单纯的大小并不容易描述这位存在的形象，一出现，整座天荒广陆，所有妖族都看到了这位存在。
灵智未开的妖兽们仓皇逃窜，但是逃到哪里，似乎那位存在都在眼前。
而如同十圣这般通天彻地的妖族却只是叹息一声，一动不动。
不是心中无忧，而是差距太大，一切都被那位存在一个念头掌握在手中，连心有戚戚都大可不必。
最终，这位存在一步踏出，落在大地之上，整座天荒广陆，大地下沉三寸！
而这位存在，却只是目光专一，看向了那朵在霸蛮儿身上开的花。
良久，天上的存在开口：
“吾名藏天，琅嬛福地主人，得吾青莲，花开九品，可为吾之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