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无人隔音的屋子。
巫麟龙道：“成神的办法是什么？”
巫光明道：“先放我出来。”
巫麟龙略微犹豫，手指从绣有山川河流的黑袋上拂过。
嗖！
一道黑光飞出，形状变幻。
“嗬嗬嗬！”
巫光明冷笑着从里面走出，浑身缭绕着阴寒的黑气，血红的眸子，青紫的皮肤，泛黄的牙齿，无不彰显他的恐怖，和他不是人类的身份。
他看着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嘲讽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杨策吗？”
巫麟龙对他的眼神习以为常，摇了摇头，也没有搭话。
他知道光明不会放弃任何折磨自己的机会，一旦自己表现出哪怕一丝的好奇，都会让光明着迷。
“第二流派的大巫师，就这点道行吗？”巫光明嗤笑，飞到和他额头等高的位置。
伸出肥嘟嘟，却让人不寒而栗，犹如死婴的青紫小手，抵在他额头。
冰凉的冷意，沁入脑海。
巫麟龙没有躲避，他知道在这个距离内，光明想杀自己，大概率会成功，但他相信光明的本性是好的。
恨归恨，骂归骂，却不会真的杀他。
当然，他也不十分确定，这真是光明的本性吗？
还是说，光明是故意的，不杀他，是为了让他更加愧疚！
“用你那颗被狗吃过的良心，好好感受吧！”巫光明幽幽道：“我这就让你体会第一流派的巫师，是多么的得天地钟爱！”
巫麟龙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
巫光明的手指用力，天地压迫而来！
他浑身骤冷，像被扔到冰窖里，接着是烈焰灼烧，原来仿佛被冻住的躯体，遇到火焰，霎时间裂开。
在这个过程中，他起初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还有点酥麻，但当火焰来临，他的身体裂开，如被撕出成千上万道小口子。
在这些小口子里，有无数涂毒针扎刺。
他忍不住的发出闷哼，痛苦的看向巫光明，眼神怜惜。
“哈哈哈哈，舒服吧？舒服吗？”巫光明咬牙切齿道：“这就是鬼婴之身，不，我37岁了，我长大了，应该称作鬼童之身了！这就是鬼童之身，我日日夜夜承受的煎熬！不被阳间待见，不被天地认可，啧啧啧，痛不欲生啊！嗬嗬嗬！第一流派的巫师了不起吗？它能减轻我哪怕一点疼痛吗？不！不仅不能！还会更痛苦！！”
巫麟龙的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全身颤栗，白胡子抖动。
极致的痛苦，让他老迈又有隐疾的躯体，也渐渐承受不住，但他没有避让巫光明的手指，就这么忍受着。
他道：“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承受一切痛！”
巫光明嬉笑道：“那我能不能理解成，你愿意为我做一切事？”
巫麟龙摇了摇头：“只要不违背道义，我都可以为你做，而且不只是我，你的三位哥哥，也会如此！”
“道义！道义！又是道义！你们可真道义啊！”
巫光明咬着牙齿，愤怒的咆哮，接着音调压低，嘶声道：“可是你们谁来给我道义！都说愿意为我做一切事，但你们为什么要加一个条件！不违背道义？嗬！你们不知道吗？我最需要的，就是让你们忘记所谓的道义！如果你当初舍弃所谓的道义，我会是今日模样吗？如果你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吸几个男童的精血，我会日夜这么痛苦吗？我求你！求你了！哪怕你这辈子，只为我做一件违背道义的事，我都会感动，不再恨你，真心实意的喊你一声爹爹！”
巫麟龙眼角抖动，紧抿着嘴，不知怎么回答。
他这辈子，从没想过会有违背道义的一天，所以光明的祈求，他只能充耳不闻。
巫光明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该失望了，不过又不怎么失望，因为习惯了。
他讥笑道：“您可真是一位人间独有的大善人啊！真善呐！”
巫麟龙叹道：“光明，人应向善，而遵守道义，就是向善的一把尺子。道义不存，善又如何自处呢？”
“我他妈的是鬼，不是人！”
巫光明紫青色的小手在空中舞动。
巫麟龙轻吐口气，身上的疼痛潮水般涌去，但他依旧心有余悸。
他看着狂怒中的光明，眼神绝望。
每次光明魔怔，他都会深深的自疚和痛苦。
巫光明指着他的脸唾口大骂：“你这个老王八蛋，凭什么总是用做人的道理来教育我！难道你不知道，因为你，我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人，是鬼！而且是被天地诅咒的鬼！我从来都不知道做人的滋味，更不知道向善的好处！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偷偷出家门，被一群人抓住，用烈火焚烧。我多希望你来的稍微迟那么一点，这样我就能灰飞烟灭，再也不用日夜痛苦了！绝望、憎恨，它们才是我对这世界的认知，你说的美好，我从没感受过，所以你凭什么要求我做善事？我又凭什么信你说的！”
“我是鬼婴，是从阴间进入阳间的恶魔，我本该走的，就是伤人之道！你让我向善，和我让你行违背道义之举，又有什么两样呢？都是不可理喻啊！”
巫光明道：“爹爹，我喜欢杀人，又何错之有呢？”
巫麟龙眼神茫然，今日才知儿子心中的所思所想。
这些年，自己都在强求吗？
一直以来，他都在用做人的道理约束光明。
这对光明公平吗？
他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人啊！
巫光明忽然跪在空中。
“求爹爹让我杀了杨策，杀了他，我不仅能摆脱现在的模样，还会成神！”
“这就是我杀杨策的原因！”
巫麟龙震惊道：“你说什么！成神？！”
巫光明道：“没错！”
说话间，他把手指抵在巫麟龙额头，这次没有折磨他，而是真的把自己感受的天机，共享出来。
“杀了他！可以立地成巫神！”
“杀了他！你将有能力做更多的善事，拯救苍生！”
“杀一人而救天下，何乐而不为呢？”
……
天地圣旨的威严大音，在巫麟龙脑海响起。
内容和其他人的，有些不同。
因为天地圣旨会根据一个人的欲望，修改旨意。
巫麟龙脸色复杂，知道光明没骗自己，真的有快速成神的方法……
砰！砰！砰！
巫光明落到地上，开始很大力的磕头。
地面被砸的裂开，碎石飞溅。
他带着哭腔道：“爹爹！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您的儿子吧！爹爹！让您的儿子体会一下做人的滋味吧！爹爹！我不想再做人人厌恶的恶鬼啦！爹爹！”
巫麟龙听得道心趋于崩溃，后退两步，喃喃道：“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爹爹！您的儿子求求您了！他不想再做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东西了！爹爹......”巫童叫的近乎魔怔。
巫麟龙闭上眼，良久才睁开。
他看着还在磕头的儿子，缓缓道：“杨策救了天下苍生，也等于是救了你我。杀他，我做不到！”
巫光明磕头的动作停止。
额头和坑洼的地面，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他抬头，发出渗人的笑声，眼睛里涌动无边杀意，道：“嘿嘿嘿！大义！正道！苍生！报恩！救人！”
他摇摇晃晃起身，看着父亲巫麟龙道：“你这个理由，准备再用多少次？我听的老茧都出来了，还真是冠冕堂皇啊！救了天下苍生？救了你我？都是狗屁！都是胡诌！他才多大！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巫麟龙道：“有些事你不懂。七十二年前，他在神魔草原救了云忠，等于间接救了天下。要不是他，你都没有机会出生。”
巫光明的眼睛绝望又空洞，就像死去的人，嘶哑道：“合着我现在的模样，都是拜他所赐？他要不救钱云忠，我就不会出生？原来我不是在滥杀无辜，而是在复仇啊！”
巫麟龙眼神震惊。
光明的所思所想，完全是邪恶的代名词。
“杀了他！”
巫光明豁然抬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杀了他，我当您的好儿子，孝敬您一辈子！”
巫麟龙胸膛起伏道：“不可以……”
巫光明小手攥紧在胸前，喃喃道：“我记得《巫典》里说过，巫神能真正的让一个人复活。我杀了杨策，成神后，再把他复活不就好了吗？对吧！爹爹！对不对！”
巫麟龙眼神闪烁，有些意动。
巫光明大叫：“爹爹！”
巫麟龙脱口而出道：“好，我去，我去……”
巫光明愣住了，没想到父亲真的会答应自己，激动道：“你只要拦住钱云忠，不，是云忠叔就好，杨策交给我！”
巫麟龙有些失神道：“好，我去，我去……”
……
高大身影的笼罩下。
杨策的眼中有愤怒，还有茫然。
连钱云忠这样人格顶天立地的光明骨，都被天地旨意压倒了吗？
“罢了！”
“这一天迟早会遇到！”
“不是钱云忠，也会是别的人……”
杨策心中轻叹，手指在胸前拂过，一道金光绽亮。
用来布置天荫阵的气运之力，都被他抽了出来，准备做最危险的一战！
钱云忠虽已年老，又有重疾，命不久矣，但他绝对比朱平，乃至程小牧，还要棘手和可怕！
“要不是恩公您，我活不到今日，但即便是今日，我也没活够，我还想再多活些年！”
“成神，那增加的寿命，可是以万年计的啊！”
“恩公，您愿再帮我一次吗？”
“恩公，我以前欠您的就还不清，现在我还想欠更多，您可以满足我吗？”
“恩公，您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
钱云忠的速度很慢，慢到杨策觉得时间停止了，但他知道这是错觉。
钱云忠携带着一股能碾压天地的气势扑面而来，如同一座山，把他镇压在那，动弹不得！
已经抽出的气运之力，竟然无法动用！
他眼神悲伤道：“成神的诱惑，如此之大吗？”
阴影中的钱云忠沉默一瞬，感慨道：“是啊，很大！真他妈大！”
杨策苦笑，眼神嘲讽。
钱云忠道：“恩公，您就相信我吧……”
杨策讥笑：“相信你什么？信你能好好活下去，成神万载！”
钱云忠心疼的叹了口气，把惊人的气势撤去，身体佝偻，像一名老仆，侧站在他旁边，笑道：“相信我能一直保护恩公您到恢复！”
杨策一时没转过弯来：“你不杀我？”
钱云忠叹道：“还请恩公恕罪，刚才是吓唬恩公您的。我这么做是想告诉恩公，我最有机会杀您的时候，都没有动手，说明我永远都不会动手。以后您的安危，就包在我身上吧！”
“任何人想杀您，都得先过我这一关！”
他轻轻开口，杀意却无比浓郁。
杨策不觉得冷，只有心安。
他相信，就算自己会死，也会是死在钱云忠身后。
忽然他想起什么，道：“你刚说什么，保护我到恢复？”
钱云忠道：“是啊！我不知道恩公您经历过什么，实力减的这么厉害，但一定会恢复的！”
杨策感动良久：“谢谢！还有，不要再喊我恩公，也不要用您这个字了！”
钱云忠没有答应，只是道：“有人的时候，我占点便宜，喊您杨老弟。人少的时候，就让我这么喊吧！”
杨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听，道：“好吧！”
“嗯？”
杨策抬头。
看到有些失魂落魄的巫麟龙，朝这边走来，头上漂着巫光明，正激动的盯着自己。
钱云忠突然从身后窜出，挡在他面前，眼神复杂的看着老友，缓缓道：“我早就说过，谁都会生出孽子，你巫麟龙也不例外！”
“长痛不如短痛，早杀早安生！”
“他死了，你就解脱了！”
“你若下不了手，我来帮你！”
说到最后，他厉喝道：“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