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殿,杀生判分殿,四柱撑天地,五门锁生魂。
身着神鬼长袍的分殿判官在其中判定坠入地府之魂,一道漂浮的魂魄在其座下跪伏,面貌年轻,面色苍白萎靡。
“李九生,生前造下九条杀孽,判处尔沦入无慧道,身为菩提轮回九世,受尽风雨雷雪之苦,九世完结可重入人道!”
魂归土地,预示着生魂坠入无慧道,融入植物种子中,缥缈度过一生。
所谓无慧,指无智慧,无情,无痛无怨,大千世界中的花草树木等各种植物皆是无慧道。
六道轮回,日复一日地进行,无人知其真正意义,只是无休止地沦入其中,如同旋涡,痛苦奇多。
南海之边,土丘之上菩提树,枯死,生长五百年。
西北佛教寺庙,依附于一株一千五百年菩提树而建成,此庙宇菩提树于三千年之后枯萎。
……
九世菩提无慧道之苦以受八世,李九生最后一世无慧道在一处山崖之脚。
一株菩提幼苗依附着峭壁,在不断汲取着土壤中微弱的灵气。
风吹雨打,树影飘摇之间过了九十二年,此时的菩提已然成为了一颗一人合抱的大树,枝叶繁茂,生机盎然。
山村中砍柴的老农不时会路过此地,每次都会在这颗菩提树下放下干柴。
取出自己种的卷烟深深吸上几口,缓缓地吐出眼圈,美美地小憩一番。
讲着没人听的老故事,仿佛这颗菩提树便是他的老友一般。
这样的一幕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窸窸窣窣的树叶之间,化为宛如星光一般的光点辉洒在一人一树的身上。
老农这才发觉天色见晚,洋洋洒洒地背上柴火,一瘸一拐地走下山。
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似是有说不完的话语要与菩提述说。
老农在不久后离开人世,但这样的日子并未结束。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不同但又相同的老农在菩提树下乘凉,念叨。
像是一个又一个轮回,每一次的故事都不一样,每一次的表情也不尽相同。
菩提树也只是静悄悄,像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树叶窸窸窣窣间,像是在回应着独自开口的老农。
在仿佛无尽的时间里,陪伴着一位又一位从小童成长为老汉又离去的世间人。
漫长岁月中平平无奇的一天,许久未到来的砍柴老农来到了崖脚的菩提树下。
他抬头默默地看着菩提树许久,满脸皆是皱巴松垮的皱纹,眼神浑浊,不知在想着什么。
今天的他并未背着每日到来都要捡拾一大捆的柴火,只在背上扛着一把锄头。
腿脚似乎也比往日更加蹒跚,张了张干枯如两张树皮,翻着皮屑的嘴唇。
良久,他始终未从中吐出一个字符,往日多言的老农今日却无话可说。
张望了许久被微风吹拂得颤动的枝叶,随后他用布满黑茧的手从满是破布补丁的衣服中摸索出一口巴掌大的袖珍棺材。
这口小棺材很是别致,通体黝黑,仿佛世间最极致的黑暗覆盖在上面,不见一丝瑕疵。
棺盖处不见任何缝隙,仿佛浑然天成一般,泛着黑色的光韵,显得既普通又有种莫名的华贵之感,很是奇异。
老汉仔细地用长满粗茧的大手磨砺了良久,眼中含着珍惜之色,看了一会,眼神渐似变得坚毅。
神色变换后,他将其放在草丛之上,朝手掌心吐了口唾沫,双手揉搓两下。
接着拿起锄头在菩提树下费力地挖出一个坑,将小棺材放入其中再填上泥土,踩实后铺上一层厚厚的草皮。
做完这些,他已经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原地,佝偻的身子显得更加的苍老。
休息了许久之后,他才对着静静挺立的菩提树开口,苍老得如同两块砂纸摩擦的声音。
“咳咳,这是我在北山那边挖草药时无意中挖到的小棺材,看样子可珍贵了,想必是个好东西,送你了!你也别跟我客气。我老汉也时日无多了,你往后也就无依无靠,等你像我老汉一样风烛残年之后,有这口棺材也就不用像我一样担心无人收尸了,老汉我要走了,这一次离别就是永远了,再见了,我的老友!”
老农依旧在树下念叨了许久,仿佛他方才说的再见并不是说给菩提树听的。
在一阵浑浑噩噩的呢喃中,他在这里又呆了许久的时间。
……
天色渐晚,一道颤颤巍巍的佝偻身影杵着一把锄头,迎着许久未见的夕阳缓缓地下了山。
就此,再也没有见到这道熟悉的身影上过山。
日月轮转,山崖下不见有新的小童上山,也再无砍柴老农每日路过。
亦不见夕辉下一人一树的影子,只有一株在风雨中摇曳的菩提树。
山崖下这条从前踩出来的路也逐渐长满了杂草,菩提树前,也无人再问津。
山间只有鸟兽的声音在回荡,配合着稍微阴郁的天气,显得有些悲戚。
无数岁月,外界时过境迁间,菩提树下土壤中却是别有一番景象。
那口老农埋下的袖珍黑色棺材被菩提的树根缠绕,仿佛已经生长在了一起。
若是仔细一看,棺材之中还有着丝丝缕缕的黑白之气在土壤之间弥漫,像是要挣脱一切,扶摇而上。
不过下一瞬便被菩提的树根吸收,就这样源源不断地保持着,很是玄妙。
又是五十年过去了,菩提树在这期间,无休止地吸收着黑色小棺材所散发出的黑白之气。
菩提的树枝在黑白之气的温养下不断地抽出新枝,原本有些枯萎的树身也焕发出十分强大的生机。
渐渐诞生出一股灵智,知晓周边发生的事,感觉得到有山间小兽在自己身上攀爬,打闹。
山海变革,大川移动,不知过了多少年。
当初诞生和养育菩提树的山崖现在已经一马平川,变成了一片平原,再不见高大的树木,菩提树也不知所踪。
……
在烟火凡尘间,一直有一个传说,人们一直相信世上有仙人。
他们说仙人都住在山川大泽,莽荒之地,踪影缥缈,凡人不可见。
有仙就有魔,有妖,有鬼神。
然死物亦有化妖之机,常有浪荡世间说书人言:凡可入仙,也可诞妖,山河大川之间,有草木偶然汲取灵气,即化为精怪之类。
青山镇,依附于一条小河而建成,满镇皆是白墙黑瓦,泛着涟漪的清澈河水在建筑群中贯穿而过,河边的台阶下的平台便是一些妇女平时洗衣劳作的地方。
小镇中央的地方有一座小桥,架在河水贯穿的两边,青苔爬满桥洞之壁。
一只壁虎在桥柱子间迈着轻盈的步伐,歪着头看向水面,随即仿佛被惊吓一般,迅速钻入一个桥壁中的缝隙中。
镇上静悄悄,只有雨水滴答滴答从黑色的砖瓦之上滴落,声音在寂静的镇子中显得很是空旷。
放眼望去,六通八达的小巷中今日空无一人。
不知为何,曾经很是热闹的青山镇近几天都不见有人走动,皆是闭门不出。
镇中街道落针可闻,寂静得有些异常,若是有人来到其中,定会感到悚然。
“笃,笃,笃……”
不知何时,在小镇的入口处,那里出现一位持着油纸伞的黑衣少年,清冷的脚步声停止在镇子的青石砖上。
在朦胧的毛绒细雨之中,他的身影如梦似幻,再次向着镇中行来。
缓慢扣着心弦般的脚步声再度响彻白壁之间,仿佛是梦境中的一幅水墨画。
少年的衣衫被夹杂着细如青丝的风吹拂,雨丝渗入黑衣。
如一点墨水在纸上晕染开,在黑衣上形成一朵朵墨花一般的水渍,有些如画卷般的美感。
朦胧间,他的脚步声如雨夜中平静的叩击,试图叫醒屋中熟睡的人一般,敲开了青山镇的大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