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止了叙述。
沐子明和田晓梅被我的故事吸引住了,竟然连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我看看四周,已是华灯璀灿,学校的晚自习都快下课了。我忽然有一种想见到夏明月的强烈冲动,我挥手让老板送上主食。
“金秋,下次,你把和四清的故事讲完……行吗?”田晓梅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目光幽幽地看着我。
“就这样定了!下个星期六,还是这时候,我请客!”沐子明一拍桌子做了决定。
天公不美,回校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
秋天的夜晚,气温已经比较低,凉风伴着雨丝一吹,浑身冷嗖嗖的。
我们三个人,只有沐子明穿了一件西服外套,我倒没什么太冷的感党,但田晓梅那娇柔单薄的身子已是冻的哆哆嗦嗦。
沐子明毫不犹豫脱下外套让田晓梅穿上,田晓梅再三推辞,沐子明急了:
“田晓梅!你傻是怎么着?我骑车,浑身发热,你不同,冻病了,你……你想让我……我们心疼你是吧?”
“田晓梅,你不能辜负烂木头一番好意,这是护花使者们必须尽到的责任!”我劝着田晓梅:“烂木头身体比你壮,就是再淋会儿,顶多长几只狗尿苔而已(野蘑菇)。”
田晓梅不再推辞,无言地接过外套,穿上了。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亮,我看见田晓梅长长的眼睫毛下挂出一星晶莹,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看着沐子明的壮举,我心中充满了火热,假入有一天我和夏明月遇到这情况,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这样做的!
回到学校,教室里依旧灯火通明,晚自习还没有结束。分手的时候,田晓梅在操场边徘徊复徘徊,几次对我欲言又止。但此时我已无心理会别的,望着操场对面89·护士班的灯光,想象着此刻的夏明月在做什么:复习课本?记着笔记?还是……
田晓梅似乎感到了我的心不在焉,轻轻叹口气,对我和沐子明道:“你们回去换衣服吧,不要真的冻病了……沐子明。谢谢你……”田晓梅把衣服还给沐子明,默默地转身走了。
我呆呆地望着89·护士班的灯光,想的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沐子明没有走。
“金秋:你掉魂似的想什么!我……觉得很冷……”
我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沐子明推着自行车,正浑身发抖。
“木头,你不用等我,快存好自行车回宿舍去!让你充英雄!还救美?我看你小子真他妈病了!”
沐子明吭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走了。
所有教室,在一阵蓦然响起的铃声中喧闹起来,所有教室里都涌出抱着书本的人群,晚自习结束了。我目不转睛盯着89·护士班门口,夏明月终于出现了,她和那个徐绝芳,还有几个女生相跟着,走出楼道,绕过花池,向宿舍走去,昏黄的灯影里,夏明月更添一种朦胧的秀丽,我的心涌动着阵阵暖流,啊,只要每天都看见夏明月,我就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
我湿淋淋回到宿舍的时候,黄斯文和李原则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而烂木头则盖着他的花面棉被蒙头大睡。黄斯文见我进来,瓶子底眼镜闪着幽光,不冷不热地道:“金秋,真够风流潇洒的,还淋成落汤鸡?”
“体验生活去了吧?金秋,斯文说你要写小品?”李原则笑模笑样。
他妈的!李原则这小子总是玩心眼儿,说些让黄斯文听来象挖苦我,而我听来他又是一番好意的话,这种小人型的东西最令我讨厌!我冷冷地看他一眼:
“李原则,写小品不用体验生活,你就是最好的素材,信不信我把你刻画的入木三分,让你小子屎克郎坐轮船,臭名远扬(洋)!”
“别,别,金秋,我没别的意思。”李原则汕汕地笑着。
“金秋,这下你出风头了,”黄斯文酸酸地道:“夏明月晚自习去找你,当着全班人的面,说你要写小品,嘿嘿,她竟然还用了‘创作’这个词。”
夏明月去找我?
我心里怦然大跳,不由愤愤地瞪了床上的沐子明一眼:都是这小子!非要在街上吃饭!这下好,他如愿以偿和田晓梅多呆了会儿,却害的我没能和夏明月见面,他妈的!下次我要是再听他的,不!再为他做嫁衣裳,我就是一只三脚蛤蟆!我在心里恨恨地发誓。
“金秋,小品内容能告诉咱吗?是针贬时弊?还是歌功颂德?”黄斯文对我的小品耿耿于怀。
我淡然一笑:“本大将军要休息,闲杂人等免开尊口!”我拉开毛巾被蒙住脸。我在心里冷笑:黄斯文!你也太小看我了,这种涉及作品机密的情报,我能这么早让你知道吗?
哈哈,夏明月真的是对我如此看重。我必须好好想想这个小品怎么写了,我不能让夏明月失望!这将是我用心血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对!是一件不带半点俗气的礼物……是……不带半点俗气……不带……
飞机场的草很茂盛,坐进去两个人,从那条婉蜒的小路上根本就看不见,小路又细又长,少人来,也少人往,怎么今天总也走不到尽头?
田晓梅离我很近,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很温馨、也很诱人。田晓梅两眼含情脉脉,总是那样痴迷地望着我。
风吹草低,田晓梅飘然离开小路,向草的幽深处走去,我想叫住她,用尽气力,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不得不跟着她走向草丛深处……
绿色的草在风中波浪起伏,田晓梅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不远处,松松的草尖上是她穿着的那件杏黄色衬衣,我转过身,蓦然看见那一片倒伏的草地上。
窗外,杨树叶在昏膜的晨曦里摇动,发出细细的轻响,天色还没有大亮。
我回味着梦中发生的一切,我忽然生出一阵恐惧,梦中那个躺在草丛中的女孩为什么不是夏明月而是田晓梅?难道这是上苍给我的一种什么暗示吗?妈呀!妈呀!!
我拼命摇摇头,企图让自己的思维活跃起来。还有,明天我该怎样面对田晓梅?人们都说梦是相通的,是日有所思、心有所想才会有的,田晓梅会不会也做了一个和我同样的梦?
田晓梅?我想的可是夏明月呀?为什么会是田晓梅?我懊恼地揪自己的头发,后悔的想死,想打自己的耳光,我在心的深处祈求夏明月对我这个荒唐梦境的原谅。就在这一刹,我对夏明月的那种感情豁然清晰起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啊,这是我对夏明月生死相许的爱呀!明月!我的明月!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爱你呀!
我觉得我忽然成熟起来,往昔对夏明月那种飘浮的爱恋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
我洗漱完毕回到寝室的时候,黄斯文和李原则已经去吃早饭了,而烂木头依然蒙头大睡,我拍拍花面桶被下面的瘦屁股:“烂木头!还睡?晚上做好梦了吧?”我想起晚上和田晓梅在一起的的梦境,脸上有些发热。
沐子明吭吭哧哧:“金秋,你替我请个假,我没劲儿,光想睡觉……”
“睡个屁!”我一把掀开被子,烂木头脸色通红,我吓了一跳,一摸他的额头,滚烫。“坏了坏了!木头,真的病了,快起来!我陪你去医务室!”
“别!金秋,这是外感风寒,睡睡就好了,你……别说我病了,我不想让田晓梅知道……”
“这他妈都啥时候了!还充英雄?我现在就去告诉田晓梅!”
“金秋,你要是告诉田晓梅,一辈子都做不成哥们了……”烂木头通红的跟睛瞪着我。
“好吧,我他妈不说!不过你得去医务室,这样挺着不是办法!”我搓着手,一时无所适从。
“感冒不是病,挺挺就过去了……”
“混蛋逻辑!你知不知道这会转成肺炎?”我恍惚记得有过这种说法。
“我不咳嗽,转不成……咳咳……咳咳……”沐子明话没落音,一阵猛咳,憋的涕泗交流。
“头顶七尺有神明!报应了吧?你小于想清楚,要是成了肺结核,看哪个女孩子要你!”
我这句话捅到了沐子明的痛处,他擦一把跟泪:“那你去给我要点感冒药?”
“好吧,反正第一节课不是汤老板的,我晚去会儿也没关系!”
黄斯文和李原则回来了,沐子明不愿让他俩知道自己病了,依旧用被子蒙住头。李原则看看我:“金秋,你们不去吃早饭?”
“早饭吃不吃都没关系。这是我的经验。”
黄斯文不屑地一笑:“金秋,这是农民的逻辑!”
“你为什么不用一个更尖刻的词,叫‘小农意识’?”我有点光火。黄斯文自从那天被我批驳一顿之后,总是找机会和我在任何一个问题上争论。
“斯文,我们该去教室了,今天可是你签到。”
黄斯文拿起书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烂木头昨天喝多了,向你请个假!”
“好吧,但是我不负责向老师解释…。。”
上课铃响过之后,我跑去医务室替烂木头要感冒药,但那个女校医非要坚持看过病人之后再给药,并当着她那个娃娃脸的女助手教育我:你是学医的,不看病就给药,这是对病人、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从现在起,让我必须记住这一点。我软磨硬泡半天,无奈她铁石心肠,我只好说实话,不是病人不来,而是病的走不动了。
女校医拉下脸来:“你这孩子!为什么不说实话?小玲,把出诊箱拿来!”
“谢老师,不行我去吧?”娃娃脸小玲说。
“还是我去:”谢老师一脸严肃。
我不由对这位校医肃然起敬,这样的人,真正不槐“白衣天使”的称号!
沐子明的病没我吓唬她的严重,谢老师又是量体温,又是听心肺,最后结论:感冒。治疗方案:打点滴。
我到医务室交了三十元钱,然后由那个娃娃脸小玲为沐子明打上点滴。沐子明苦着脸:“金秋,这下怕是都知道了……”
我哧地一笑:“怕什么!说不定你小子还会因祸得福呢!”
下第一节课,田晓梅把我叫到走廊上:“沐子明是不是病了?”
我想起昨夜和田晓梅那个绮丽的梦境,心中一荡,不敢再看她的脸。
“金秋,沐子明是不是病了?”田晓梅有些着急。
我鼓起勇气,瞟了田晓梅一眼,奇怪,田晓梅平静如常,似乎对我梦里的事一无所知。我释然了,突然觉得这是烂木头难得的一个接近田晓梅的机会,我于是凝重地点点头:
“是,他高烧39度(我在谢老师测的体温上加了一度),大概是昨天晚上冻病了,一夜梦话……好几次,他叫你的名子……”
田晓梅脸上飞起一抹红云,两片薄薄的嘴唇紧咬在一起。我出神地盯着她,想着昨夜的梦,就是这两片嘴唇,在梦里曾经那么紧地和我吮在一起……
“他是不是在输液?”田绕梅又轻声问我。
“你怎么知道?”
田晓梅没有回答,用脚尖蹭着地。
上第二节课的时候,田晓梅不在,我想她一定是在宿舍里陪烂木头。我忽然有一个飘忽的想法,假如此刻是我躺在宿舍里,夏明月会去看我吗?我下意识地看一眼对面的89·护士班教室,啊,夏明月来找过我,我的小品该动手写了……
课间的时候,我回宿舍看沐子明,果然,田晓梅正在给烂木头削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沐子明吊着液体,精神却他妈一点也不象个病人,目不转晴地盯着田晓梅看,连我进来都没有察觉,这小子真是因祸得福了。
“哈!这么投入?”我跺跺脚。
沐子明一掠,有点不好意思:“干嘛金秋,吓我一跳!”
田晓梅把苹果递结沐子明,平静地转过身:“金秋,生理课讲了些什么?”
“你是问我吗?”我做恍然的样子。“当然是问你!”田晓梅脸又红了:“我……是想请你帮沐子明把拉下的课补一补,另外,你的课堂笔记,我……借一下……”
“金秋,你小子不够朋友:我让你别告诉晓梅,现在害的她把课也拉下了……”沐子明半怪半喜地指责我。
我气的在心里咒他: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不告诉田晓梅,你小子哪来独对美人的艳福?
“好了,沐子明,你是为了我才病的,我很……抱歉,金秋真的没告诉我,是我猜到的。”
“是啊!班里头五十六个人,少了一截烂木头竖在那儿,谁看不出来?算了!我还是回教室,想想我的小品怎么写吧!”
“金秋……不要为了小品耽误了学习……”田晓梅真挚地说。
我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暗道:恰恰相反,恰恰相反哪!为了这个小品,我宁愿拉下一大截功课,我不能让夏明月失望,因为这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是我一颗火热的心哪!想到这里,我突然决定,在小品初稿完成之前,我应当改变去和夏明月见面的想法,尽管我渴望见到夏明月的心情十分强烈,哪怕仅仅和她只呆上几分钟。但是见面后能够让她看见我的小品并为之感到惊喜的念头更加强烈,我觉得,我和夏明月每次的相见,留给她的,都应当是一个难以忘却的印象,一如武侠小说中那些绝世剑客留给多情美女的印象:惊奇、愕然、刻骨铭心……
对于晚会节目的准备,黄斯文这小子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这小子的节目是霹雳舞,没见他练,却从家里带了把吉它来。对这种乐器我一窍不通,好象当时很流行过一阵子,似乎是从法国电影明星阿兰德隆主演的电影《佐罗》公演之后开始的,黄斯文居然也会这玩艺儿。那天晚自习时,黄斯文把吉它带到教室,公开宣称下课后让全班同学放松放松。李原则大拍黄斯文的马屁,一惊一诈地吹嘘黄斯文的吉它弹唱实在是一绝。这调起了许多人的胃口,课间时就有人围着黄斯文问这问那,黄斯文则矜持地一再推托:“下课后再说,下课后再说。”
黄斯文成了班里的焦点,我下意识地看看沐子明空着的坐位,这小子病还没好,我一下子感到了空前的孤单。
晚自习结束后,李原则拍拍手:“同学们,现在欢迎黄斯文班长给大家来一段吉它弹唱,你们没听过,我在斯文家里可是过了瘾,就跟录音机里的磁带一模一样!”
“对!对!来一段!”不知谁跟着起哄,一时间,大家又是鼓掌,又是跺脚,教室里喧哗一片。
黄斯文并不推辞,挎好吉它走到讲台上:“其实,国庆晚会我报的是霹雳舞,吉它弹唱只供咱们自己娱乐。既然大家有兴致,那我就活跃一下气氛,让大家放松放松,来段《小城故事》怎么样?”
大家又是一阵鼓掌。
教室里的喧闹,吸引了其他班里下晚自习的同学,教室门口一下子围满了男女学生。
黄斯文很优雅地在琴弦上拨了几下,弹出一段优美的和声,教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黄斯文来回走几步,轻轻唱道: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俱包括……
我不得不承认,黄斯文这小于真是有音乐天赋,吉它奏出的舒缓旋律,配上黄斯文柔和的男中音,渐渐让大家沉浸到了一种温馨的氛围里。我悄悄向后面看了一眼,几乎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凝注在了黄斯文身上,吉萍更是双眼放光,笑魇如花,陷入一种不能自已的沉醉状态,就连田晓梅都变的凝神静气。
他妈的!黄斯文这下子出尽了风头!我咬了一下舌尖,不由在心里恨恨咒骂自己;爹妈就没有给我半粒音乐细胞!看看黄斯文的音乐才华,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孩子为之倾倒。我心里掠过一丝阴影,下意识地想到夏明月,夏明月是知道黄斯文有这份天赋的,她也会为之倾倒吗?
黄斯文的歌声停了,教室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就连门口的外班同学也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
黄斯文走下讲台,大家意犹未尽,欢呼着让黄斯文再来一段。
黄斯文笑着重新走上讲台:“同学们,大家喜欢听,今后有的是机会,今天已经晚了,我再给大家唱一支《陇上行》就结束怎么样?”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黄斯文弹着吉它:
我从陇上走过,陇上一片秋色……
吉它弹出的最后一个音符渐渐隐去的对候,教室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黄斯文矜持而坚定地走下讲台,把吉它递给李原则:“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哦,明月,你来了?”
“斯文,我在楼下就听到你的歌声了。”夏明月和徐艳芳笑吟吟地从人丛中挤进教室,我只看了夏明月一眼,立刻就浑身惶怵!夏明月!天哪,夏明月来了!
夏明月优雅地拢一把瀑布般的长发:“斯文,其实你的吉它弹唱很不错的,为什么不报它?”
黄斯文淡淡一笑:“我觉得,霹雳舞更能张扬人的个性,你来是?……
“我来问问金秋,他的小品写的是什么内容,不要写偏了。”
啊,夏明月是来找我的!找我的!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一时无所适从。
黄斯文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明月,你可是真够操心的……”
夏明月嫣然一笑:“怎么说呢,这是晚会上唯一有创新的节目,三年了,咱们学校的晚会都是老一套,我想,这是我主持的最后一届晚会了,如果有可能,为什么不给学校留个好印象呢?”
“你是想为夏校长争面子吧?明月,其实你不用费这心思,何必呢?马上就要毕业了,下一步怎样打算?”
“下一步?”夏明月望着黄斯文:“我正想找机会去向朱阿姨请教呢!”
“是吗?”黄斯文点点头:“我想妈妈会给你出主意的,喏,金秋在那儿,你去吧,我先回去了。”黄斯文见李原则已经收拾好他们的东西,淡淡地看我一眼,走了。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没有谁注意我要写什么小品,这种冷落和黄斯文刚才吉它弹唱时的热烈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心里酸溜溜的,但很快又释然;管他们呢!我的小品只要夏明月喜欢就行!
夏明月走近我,一缕熟悉的香味飘然而至:“金秋,上次忘了问你,小品的内容是什么呀?”她的声音真好听,有种磁石般的吸力。
我惶怵地低着头,不敢面对夏明月的目光。一位光彩夺目的仙女站在我面前,看一眼,我怕会魂消魄散。
“哟!原来是你呀!”徐艳芳啪啪地拍着我的课桌:“哎!问你呢,昨天横冲直撞的劲头哪去了?怎么变的象个小姑娘?”
我惶然抬起头,徐艳芳圆溜溜的跟睛直瞪着我。我在心里恨恨地道:丫头这么冲!小心将来没男人要啊!
“艳芳,别老是风风火火的。”夏明月拉了徐艳芳一下:“金秋,小品内容是什么呢?”
“我……我正在构思……”我的目光盯着课桌一角,轻声回答。
“大声点儿!跟蚊子哼哼似的,没听见!”徐艳芳大大咧咧坐到我对面。
夏明月推了徐艳芳一下:“金秋,我不想让你费力写出来了,内容不能用,那不是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吗?”
“内容……我保证没问题,就是写的校园生活……我……”
“那好吧,不过,你写出来,一定先让我看看,现在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夏明月把徐艳芳拉起来:“哦,你是田晓梅吧?等会儿别忘了关教室里的灯……”
夏明月和徐艳芳走了,我这才发现,田晓梅站在我身后,竟然没有走。我的心一沉,田晓梅会不会看出我对夏明月的爱恋?女孩子的直觉有时是很灵的。
“他这人能写好小品?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走廊里传来徐艳芳嘎嘎的笑声,真是奇怪,夏明月如此娴静,怎么会和徐艳芳这种疯丫头片子交好?我下意识地看看田晓梅,发现田晓梅正用幽幽的目光看着我,我的心再次“别”地一跳,忙掩饰道:“这种风车子一样的女孩子,我害伯……”
田晓梅幽幽地道:“金秋,平时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那要看跟谁说,比如和你,我就是河里的鸭子,呱呱。”
“贫嘴:”田晓梅羞羞地嗔我—声:“拿来!”
“什么?”
“今天的课堂笔记!”
我叹口气,把笔记本交给田晓梅:“唉,我这屎克郎乱爬一样的字,真不想让你看见。”
我们关了教室里的灯,走上通往宿舍的鹅卵石小路。田晓梅轻盈地走在我身边,身上散发出和夏明月不一样的淡淡香味,我心中一荡,立刻想起昨晚那个绮丽的梦境,黑暗中,我看了田晓梅一眼,田晓梅也正用发亮的眼睛看我:“金秋,你真是怕那个圆眼睛的女孩儿?还是……”
“你怎么想问这个?”我心里一紧。
“没什么,对了金秋,那个四清……你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四海为家,到处漂泊,唉,我真想杀了那个乡长的混蛋儿子!”我咬牙切齿:“我现在怀疑,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
“金秋,别这么激烈好不好?有时候,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的……”田晓梅幽怨地说。
“什么意思?”
“没什么,金秋,哦,我不上去看沐子明了,明天他就能上课,你转告他,为我让他病了一场,很抱歉。”
“这话你明天直接对他说不好吗?”
“还是你转告吧,就说我谢谢他……”田晓梅低着头疾步而去。
唔,烂木头这家伙,怕是对田晓梅说什么了吧?
一连三天,晚自习结束后,我都留在教室里创作小品。小品定名为《校园一日》,完全取材于身边的人和事,当然,里面更多的还是我自己的影子,比如我对着树上的麻雀练六脉神剑,比如我怎样对一位女同学一见钟情,比如沐子明怎样殷勤地讨好田晓梅。
但既然是小品,出场的人物就不易过多,否则成话剧了,这使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把已经写了一半的文字撕碎,重新精炼小品的内容,直到最后我决定把演员固定为两个人,就象黄宏和宋丹丹,当然,女演员只能委屈沐子明来扮演了。
谁都知道,小品最关键的就是台词,既要灰谐幽默,又能简明易懂。我不想给夏明月留下一丝一毫模仿别人作品的印象,因此对台词的提炼近乎刻薄,这就使词汇的选择范围大大缩小。我挖空心思、捶胸打脑,决心语不惊人死不休,不为别的,就为了夏明月,为了黄斯文这趾高气扬的家伙!我必须让这个小品不鸣则已、一鸣掠人!并由此在夏明月心中奠定不可动摇的地位!
我对小品内容进行了大幅度调整,主题仍然是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一见钟情,而后拼命设法讨好她,由于这位男生太热心,结果在为她提供种种帮助时错误百出。说实话,这里面男主角的形象,是综合了我、沐子明、黄斯文、甚至是汤老板的影子,整个小品是一个搞笑剧,我扮男主角,至于沐子明扮演的女学生,则是夏明月和田晓梅两个人的综合。
我花四个晚上的时间,完成了小品的初稿,沐子明看过之后激动不已:
“行!金秋,绝对行!保证大家笑疼肚子,我模仿田晓梅绝对到位!”
“狗屁呀你!不能让田晓梅看出来你是模仿她,不然的话。你我吃不了就得兜着走!”“那怎么办?”沫子明有点泄气:“我总得找个目标吧?”
“猪脑!”我惬意地躺到床上:“这个目标,应当是田晓梅和吉萍的综合体(我不能说出夏明月),最好是能再选个别的女人来模仿。”
“不行!那不行!别的女生,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到台上肯定演砸!”
“那就随你吧,只要效果好就行!”我懒得再给沐子明当参谋,现在最主要的,是我明天怎样和夏明月见面,我既渴望夏明月看过剧本后惊喜、赞赏,又担心她不满意,我换来一个巨大失望。
“喂,金秋,差点忘了,”沐子明提过几只大红苹果:“田晓梅……让我留给你的。”沐子明这话说的有点沮丧。我一眼就认出来,这些苹果正是那天田晓梅从市场上买来的。
“对了木头,我正想问你,那天田晓梅来宿舍陪你,你小子是不是对她说什么了?”
“没有!金秋,天地良心,我就是……咳!”沐子明神情紧张地看着我:“田晓梅是不是说我什么了?”
我凝视着沐子明:“木头,你很喜欢她?”
“这……怎么说呢?你呢?你不也是……?”沐子明又紧张起来。
“田晓梅……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儿……”我双手抱往后脑勺,故做深沉:“但是,爱情还要看各自的缘份,如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没戏!”
足有几分钟,沐子明沉默着,终于又不甘心地道:“金秋,这是你给我的忠告吗?”
我笑起来,我知道沐子明误解了我的本意,唉,现在没必要向他解释,先让他苦恼着吧,谁不是说过,爱情只有悲喜交织才有滋有味吗?我坐起来:“木头,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也许,成功就在你不懈的努力之中呢!”
沐子明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黯然下去:“那你说剃头挑子……
“其实,咱俩都是剃头挑子!”我深叹口气。我想的是夏明月,他想的是田晓梅,我明显感觉到了田晓梅对我的意思,咳,田晓梅她也是剃头挑子,我在心里这样想……
“嘭”的一声,我正准备去洗苹果,屋门被猛地撞开,我吓了一跳,定晴细看,原来是和田晓梅同屋的张翠萍。
“快!快……”张翠萍气喘嘘嘘,两跟乱转,就象被人追急了的窃贼。
“快什么呀你!”我大咧咧坐下来:“亏得我们没当原始人,要不然,这里连片树叶都找不着……”
“快……快去!黄斯文和李原则被人打了!”张翠萍上气不接下气。
“谁?你说谁被打了?”我大声问。
“黄斯文和李原则!”
“被谁打了?哪个班的?”
“不……不是咱学校的!”
“木头!快穿鞋!多叫几个人!”我一面换上球鞋,一面让沐子明去通知各宿舍的人。黄斯文他仍肯定是和社会上的小流氓发生了冲突,虽然我对黄斯文和李原则没好感,但华竟是同学,又是同屋,我不能置身事外。
张翠萍露出感动的神色:“金秋,你真好,我还担心你不管这事……”
我领着一大群同学,包括十几个女生(天知道她们是来帮打架的还是看热闹,或者还有其它原因?)在张翠萍带领下来到学校东墙外面的时候,这里已是人去空空。
“张翠萍,是不是这里?”田晓梅有些焦急。
“就是这里!”张翠萍拾起一根短木棒:“这就是那些人用的!”
我接过木棒,随手送给田晓梅:“保存好,这是凶器!现在……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被劫持走了,二是可能有人报案,他们被带到了公安室!”
“金秋,他们真会被劫持吗?那可糟了!”张翠萍几乎要哭出来。
“糟个屁!顶多挨一顿臭揍!”我有点生气,谁让他们半夜三更不回学校,在这儿瞎逛。
“不是,金秋,除了他们俩,还有……还有……吉萍她们几个人……”
“什么?”我大吃一掠,这种事情,一有女孩子就大麻烦!
“有几个女生?”
“连我……连我六个人……我们……想听黄斯文弹吉它,就一块出来了,谁知道……”张翠萍哭起来。
“好!好!”我气急而笑:“你们浪漫!这下可好,浪漫出事来了!但愿是有人报案……”我把田晓梅拉到一边:“晓梅,你是班长,做好最坏打算,这事儿我们自己已经不能解决了!你去通知学校保卫科,我和大家去公安室,如果那里也没有他们,那就……”
“金秋,你说……真的会出事吗?”田晓梅浑身哆嗦。
“别害怕,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愿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木头,你陪田晓梅去保卫科!其他人跟我去治安室!”
这儿的治安室设在距卫校约两里路的张店村里。九十年代初,卫校所在地的经济还不是十分发达,这里的村民虽然已是城镇户口,但从地理位置上说,充其量还是城市的边缘地带。由于市里公安力量不足,为保证治安,就在各处设公安室,由辖区派出所派一名正式警员,其他人员则从社会上招募,这也是中国社会从人治走向法治初期的一大特色,这些招募人员的工资,就从他们罚来的各种款项中支付。
千幸万幸,事情真的没有我想象的严重,我们一走进治安室,就听到了里面训人的喧闹。几个治安队员看见一大群人涌进院里,显得很是紧张:“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让一位同学回去报告这里的情况,一面走进去:“这是我们卫校的同学,我们来了解情况。”
“什么情况!回去叫你们校领导来!一群毛头学生,不好好学习,乱搞男女关系!”
“你胡说!天底下,有七、八个人一起乱搞的吗?”吉萍的声音尖锐而响亮:“你们放走打人凶手!”
我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吉萍和几个女生正站成一排靠墙根站着。
“嘿嘿,小姑娘见过多少世面?”一个治安队员一脸坏笑:“七、八个人?这叫***乱!更严重!”
门外又是一阵喧哗,夏校长、李主任和一大群人走进来,我一眼就看见了夏校长身后的夏明月,她正挽着一个风度优雅的中年女人。直觉告诉我,这是夏明月的母亲。
“谁受伤了?严重不严重?”李主任神色焦虑:“黄斯文是不是在里面?”
“李主任,你先冷静一点!”夏校长有些不满李主任的咋乎。
“哎呀夏校长,这事能冷静吗?我已经通知了朱主任和黄局长,他们马上就过来!”
“李主任,你……”夏校长想说什么,身后的夏明月拉了父亲一下。
不知为什么,夏明月的动作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凄惶,我一下子看到了黄斯文在这些人心目中的份量。我望一眼夜空闪烁的星星,默然吸口气,悄悄离去。
这里,已经没有我存在的必要了。
打架事件结束了,事情的原因也基本查清:那天晚上,黄斯文、李原则和另外几个女生,在吉萍组织下,到校外聚会,让黄斯文来几段吉它弹唱,结果,黄斯文的歌声引来了村里三个小混混。这三个家伙想调戏吉萍,黄斯文、李原则英雄救美,双方发生冲突,张翠萍跑去叫人的时候,李原则脆弱的脑袋已经英勇地挨了一棍,鲜血淋漓,三个小混混见血胆怯,害怕援军来到挨打,于是想跑,结果其中一个被黄斯文他们拼死扭住,押到了治安室。治安室的人都是本乡本土,就把那个家伙放了,反而胁迫说黄斯文他们行为不检,企图吓唬他们把此事化了。但他们没想到碰上的是黄斯文,确切地说,是碰上了市卫生局局长。夏校长他们去的时候,治安室的人还想以卫校就设在张店村里,要和村里搞好关系为由,让夏校长做工作,双方私了,但是,当黄局长的小轿车停在治安室门口时,那个治安点的负责人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尤其,李原则头上雪白的纱布,明确地表示他们是受害的一方。黄局长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以商量的口气问那个负责人,这次发生的事件,是不是由他向市公安局李庆海局长通报一下,那个负责人立刻拍胸脯表示打人凶手必须绳之以法!学生们受到的伤害也一定会得到赔偿。后来,黄斯文得到一把崭新的孔雀牌吉它,李原则拿到两百元医疗费,那个放走的小混混也被拘留了十五天。
没有任何人提起那天晚上我英勇的表现,包括张翠萍,似乎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有田晓梅对我说,那天晚上,我表现的很男人!
我无心计较世态炎凉,我满脑袋想的是怎样把我的小品送给夏明月。
我有我的世界。
这个世界只属于我和夏明月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