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有些昏暗的日头下,一支支箭矢划破长空,若不钻进泥土,那就是一头扎进血肉。
崔公公双掌好似无骨般牵引着满天银丝,或刚或柔,已然将节节败退的太子身上的金蚕宝甲卸掉了半数关节。
不远处,雷欣一剑刺向禁卫,却被对方的甲胄挡住断口。后者拼尽全力挥出一刀,雷欣招架不及,身后却突然撞来一人大喊道:“师姐!不要再打了,我们……我们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说时便拉住了雷欣的手臂。
“哈哈哈哈……”曲难舒望天苦笑,径直与脸色苍白的余言擦身而过。他一步步迈出,随意披散在双肩后背的长发无意识的跳动飞扬着,心中却泛起了滔天波澜。直到此时他才想通了所有关节,从他踏上龙船开始就已经陷入了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其中永远都在算计的余言,天真不谙世事的玲儿,直言不讳真性情的袁清飞,颠倒黑白本末倒置的金家主,而后便是雷欣与罗明间半真半假的爱恨纠葛。这如许多人上演的一场大戏,既缺不了运筹布阵的余言,也缺不了罗氏的嚣张跋扈……而真正构成这一场大戏的,其实只是最不起眼的袁清飞,这个有血有肉,被所有人隐瞒着真相参演的热血‘侠客’。他不知道金家与罗氏早年的纠葛,不知道余言洋装重伤只为让曲难舒心生怜悯而施以援手。
他可以为了金家而隐忍雷欣对曲难舒明目张胆的示好,也可以为了金家而向金家主讨要损人不利己的嗜血丹,更可以为了金家而对一个打心底不忿的方小下跪恳求……这些无意而为之,真情流露的嘶吼,对谎言的结尾总能起到画龙点睛之妙。
而此时,这个自命不凡却又泯然众生的袁清飞,却被雷欣一把推开,撕心裂肺的咆哮道:“你的所有都是师傅给的,是金家给的……”
袁清飞捂着肩膀上深可见骨的刀伤颓然坐倒,望着雷欣浴血远去的背影,目光灰暗。
曲难舒走过由血水染就的广场,自嘲一笑:“红尘吗?有些残酷啊……”话闭,曲难舒回身,不顾身旁传来的哀嚎与喝骂,一把扯起行尸走肉般的袁清飞。
……
“方兄要去哪里?”
曲难舒低头俯视着袁清飞自面颊直划过肩膀的刀痕,怜悯道:“与你背道而驰。”
袁清飞苦笑道:“方兄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怎就知道是背道而驰了?”
“我走的是求仙路。”
袁清飞张了张口,嗟嘘道:“方兄若不嫌弃,可否捎带我一程,我虽自知前路渺茫,却也想见识见识沿途的风景。”
曲难舒文言挑了挑眉,想来这十八年岁月,他自记事起都在修炼上一路顺风顺水,可如今这一遭只是入世后所接触的第一个群体,往后路途之艰辛可想而知。
心念及此,曲难舒摇头叹息道:“风景虽好,却一路荆棘。”话闭随手自袖神兜中取出一瓶疗伤丹药,正待递予袁清飞,神色蓦地一凝。袖神兜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物,而这件物什本该在昨日就已到了黑老三手中。
羊脂玉符!
曲难舒只觉后背一阵发凉,黑老三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破开自己的袖神兜,非大神通者绝难办到!当下轻轻摩挲着玉符,回头遥望早已远去的渊舟桅杆,不出所料的,远隔重山,哪能寻到那个曾经预言今日将会血溅三尺的穷酸老道。
袁清飞见他举动不由问道:“方兄在找什么?”
曲难舒定下心神,随手将玉符与瓷瓶递给他,应道:“你着实是错过了一桩大机缘啊,往后若再遇见黑老三,记得万万不要放过!”
袁清飞一怔,历经了这次风波,他又怎会像从前那般意气用事?可不待他反应,又听曲难舒投来一个晴天霹雳:“一定要拜他为师!”
然话才出口,曲难舒也不由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当下调转语气续道:“玉符中拓录着一篇修炼心法,至少也能让你修到涅槃。若你修炼有成,将来到寒冥郡的寻幽剑宗或许还能寻到我的踪迹。”
话闭曲难舒随手扎起脑后长发,向着逐渐偏斜的西方一步步行去,原地只能依稀听见他的呢喃轻语: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袁清飞怔怔望着那道纤尘不染,逐渐消失在远处的素白身影心中蓦地一跳,忙挣扎起身喊道:“方兄留步,前路险峻……”
曲难舒嘴角轻扬,今日虽是见识了人心险恶,可现在看来袁清飞已经将自己当做了朋友,见此不由一扫适才颓唐之色,疏忽迈步间就已行了老远。谁知转瞬行了数十里周遭景致忽然大改,荒无人烟寸草不生也不足以形容,照理来说这种近海山林就算不是葱绿茂盛,至少也得是生机盎然才对。
又行了里许,脚下蓦地传来一阵抖动。曲难舒欲要瞧个究竟,当下拿准个方向直奔向高地,愈走愈是觉得闷热异常,心中不由蹦出个念头,暗骂道:“好你个袁清飞,怎地却不早说……”
放眼望去,只见脚下数十丈处岩浆滚滚沸腾,赤如骄阳般的灼浪升腾而起,若非真元护体,此时的曲难舒恐怕早已发梢焦曲了。
“火泽国吗?倒是贴切……”自言自语了一句,转头又瞧见火山口附近的一大片黄色石头,心中不由蹦出个念头:“地球真的存在吗?为何梦里有的东西在这里也能找到,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东西,难道真是硫磺吗……”
说时曲难舒蹲下身来,掌指间真元一吐,轻而易举的掰下两块,足有十几斤,又鬼使神差的凑上前闻了闻,嗫嚅道:“靠,该死的物理老师,真是臭鸡蛋味……”
曲难舒本欲随手丢开,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脚下蓦地再次震动。只见山壁落石滚滚,岩浆翻腾,熔岩正中竟在眨眼间鼓起一个大包,噼里啪啦往上冲。
曲难舒见状目瞪口呆,没头没脑的将硫磺往袖神兜中一丢,当下骂了声晦气转身便跑。
“蝼蚁尔敢!”
身后惊天动地一声吼,岩浆喷薄而出,满天熔岩飞洒,连成了一片炽热雨幕。
曲难舒拔腿便向山下冲去,开玩笑,能够在融金化铁的熔岩中活蹦乱跳的存在岂是他能招惹的,更何况声势如此浩大,他一个天元境的修士恐怕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哼,偷东西都偷到本姑娘家了,算你跑得快。”待漫天雨幕落尽,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望着狼狈逃窜的曲难舒一阵腹诽。
看其模样也就十二三岁,头上梳着双螺髻,配上她那葱绿色的撒花烟罗衫更是相得益彰。
“胆小鬼,几百年了都没人敢来这里,还以为今天会碰上个好玩的家伙。”小姑娘随意踢飞一块十数斤的灰岩,碎碎念道:“好东西都在下面呢,笨蛋才把宝贝放在家门口。”说时竟也捡起一块硫磺,想也不想的塞进嘴里。
“啊呸呸呸……愚蠢的人类,呸……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气死我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咳咳……”
便在此时,身后蓦地传来曲难舒的轻咳:“在背后编排他人可……不……是……”
说到最后,曲难舒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只能缓缓抬头,仰视着先前那个原本还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只见她头也不回,一身翠绿罗杉瞬间转红,而后燃烧、膨胀,竟在一息间涨大成了一丈多高的火焰巨猿。而且随着曲难舒的嘴越张越大,火焰巨猿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
吼……
灼灼热浪喷吐在曲难舒的面上,后者却仍在絮叨:“君……子……所……为……”
话音未落,火焰巨猿竟已长到了十丈高,只是一身火焰明显稀薄了许多。曲难舒也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在未达化龙境前,往往身躯越庞大就代表实力越强,可若是按这道理来讲,火焰巨猿完全可以一脚踩死自己,又何必如此虚张声势?
既然跑不得,曲难舒当下又恢复了本性,故作惊讶的调侃道:“哇!好大!”说时还伸手摸向与自己同样高的脚趾头,感叹道:“哇!好长的毛!”
咻……
火焰巨猿突然翘起了大脚趾,直接将曲难舒弹飞出去十几丈远,狂吼道:“小小蝼蚁也敢口出狂言,趁本王未怒,还不速速……速速滚蛋!”
身在半空,曲难舒突然想起从前师尊夜苍曾经说过,大陆上有着许多偏僻洞府,其中的妖怪一心修炼,极少与人接触。也正是因为如此,妖与妖之间的性格迥异,要么保留了化妖之前的领地意识,对接近者一律打杀。而有的却是一朝悟道,知晓了轻易杀生有伤天和,对将来的证道之路徒增坎坷。
而在此之外却还有一种妖修,要么是草木之灵,要么就是受上天眷顾的生灵,莫名其妙就给你强加了一身通天彻地的大神通。但记忆却只会从化妖那天开始,懵懵懂懂,对别人的态度也是白纸般,你对她如何,她便也会如何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