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来钟,大家已经开始准备睡觉了。不知道为什么,医院好像跟外面有几个小时的时差。
赵国梁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搬着一个折叠床。他把折叠床放在右腋下,邮件高高的耸起,走的呼哧带喘。可能床的重量对于他来说可能有点沉。
柯晨连忙上前,接过折叠床,又帮着赵国梁把床展开,和老赵的床并排放着。
“今天运气真好。好几天没睡床了。”赵国梁从柜子里拿出被褥,铺在床上,看上去很满意。
柯晨翘着脚坐在床上,问:“这场还是抢手货?”
“那当然了。如果有加床,就要给病人睡,今天没加床。”赵国梁压低声音说,“今天他们主任肯定不高兴了。”
“为啥?”柯晨也压低了声音。
“嗨,病人怕住不进来,医院怕住不满,懂不懂?”
柯晨想了想,嗯,确实,他们反扒组那帮人,也发愁抓不到小偷。虽说没小偷是好事,不过,一个都没有,也交不了差。他点点头,说:“有道理。”
赵国梁取了个红色的脸盆,然后在脸盆里倒上了开水,把毛巾浸在水里,用手指戳了两下,过了一会儿,他用指尖掐住毛巾的一角,把湿毛巾拎了起来。毛巾滴滴答答,看上去很沉的样子。赵国梁一边吹起,一边倒着手把毛巾拧干,得到了一块散发着热气的湿毛巾。
“爸,来,擦个脸,舒服。”
“嗯。”
“热乎吧?”
“嗯。”
柯晨看着父子俩低声交流,突然觉得,这样好幸福。以前,他家母上大人一催他找对象他就烦。
“等你老了,身边每个孩子孝顺,你就知道哭了。”这是母上大人最常用的句式。
“你有孩子,你看我孝顺吗?”这是柯晨最常用的句式。
当然,跟老妈顶嘴的结局一般是接受一顿父上大人的毒打,或者是请他们吃一顿大餐,以堵住他们的嘴。
现在看来,身边有个孩子,是挺幸福的。他开始理解母上大人的话了。不过,前提是,这个孩子,要孝顺。
赵国梁给老赵擦完脸,又擦了背,然后去了一套干净的病号服来,熟练的帮他换好。
“这下舒服了吧?”赵国梁的语气里有些喜悦。
老赵没回应,赵国梁也没再问,拿着脸盆和毛巾去卫生间清洗了。
柯晨不再看老赵,倒在床上,拿出手机,决定打一局再睡。突然,他听到有些淅淅索索的声音。柯晨坐起身,看见老赵憋着嘴,竟然在抽泣。他不知所措起来,套上鞋,趿拉着跑到卫生间门口,小声说:“赵哥,你出来一下。”
“怎么了?”赵国梁关上水龙头,擦擦手,走出了卫生间,“爸!你怎么了?”
“我没用了。”老赵哭着说。
赵国梁赶快回卫生间取了毛巾,又回来帮着老赵擦眼泪。
“爸,您这是怎么了?”赵国梁的声音很是克制。
老赵眼巴巴的地看着儿子,说:“你是不是恨我啊?”
赵国梁的手停住了。
柯晨站在一边,有些尴尬,他赶快躲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你说这个干什么。”
“你是不是恨我?”老赵的眼泪不停地流。
赵国梁把毛巾放在小桌子上,转过身去,捂住了额头。他深吸了几口气,说:“你别说了。”他极力地控制,但声音颤抖地像风中的树叶。
“照顾我,你辛苦了。”老赵叹了口气,“谁都看得出。”
赵国梁捂住额头的手攥成了拳头,他的五官皱在了一起,像是要哭出来。可仅仅是一个瞬间,他的脸便舒展开来,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爸,您放心,我没有。”
“十床都看出来了。”老赵的眼睛紧盯着儿子。
赵国梁拿起毛巾,假装心不在焉地说:“人家只是客气一下。”说完,他站起身。
“你想我死。”老赵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蟒蛇滑过被山火烧焦的树干。
赵国梁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卫生间。
“你想我死!想我死!”老赵突然挣扎起来,心电监护的电极片一片一片崩开,心电监护发出警报声。
柯晨听到外面声音不对,赶快打开门,看见,赵国梁正弯腰安抚着老赵。
老赵尖叫声和心电监护的警报声交织在一起,让心烦。
“九床怎么了?”对讲机发出带着电流杂音的女声。
“在闹,快来!”赵国梁的语气可以说是求救。
很快,医生护士快步走进病房,赵国梁闪到一边,看着那些人做着处理。
柯晨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拖了把椅子到赵国梁面前,低声说:“赵哥,坐会儿吧。”
不过,赵国梁没有坐,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抱着手,皱着眉,站在墙边,看着忙碌的医生护士。
柯晨不再出声,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整个人坐到床上,往墙边缩了缩,假装自己是墙壁的一部分。
“一支安定。”医生对护士说。
这句,柯晨听懂了。安定,这名字起得好啊,听上去就很安定。果然,没一会,老赵平稳下来。
医生对赵国梁说:“病人以前大面积脑梗,会有点神志异常。刚才用了药,再观察观察,有事情叫我们。”
“谢谢大夫。”赵国梁微微鞠躬,一路送医生护士离开。
鼾声传来。
柯晨苦笑了一下,这老赵,闹的快,睡的也挺快。
入院第三天,柯晨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他熟练的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五点二十五分。
耳塞的作用是把他的睡眠延长了二十五分钟。不,更准确的说法是,让他都忍受了二十五分钟。
柯晨用食指把耳塞往里面顶了顶,可老赵的鼾声似乎是一种液体,渗透了耳塞,钻进他的耳朵里。他转过头去看了看,赵国梁在架子床上翻来覆去,摇得床嘎吱作响,像是做着不安稳的梦。
柯晨用被子蒙住头,在心里嘀咕,就这个环境,要是再多住几天院,他这面瘫,会不会加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