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暗自好笑,须臾转身离去。出了门口走不到两步,却激灵灵的突然想起什么来了,脱口而出:
“唉呀客官,我倒是忘记了!”说话间转过身来。
大圣没好气地望着他,心想又没说要退房难道要提醒交房钱不成?除此之外,一个小二还能说什么好听的来。
店小二面带喜色,说道:
“不知你们是不是有缘人?那日在你房中疯疯癫癫的老者子归逢,在杨美城原是有一栋老房子的,与街市相隔不远,长久没有修缮,多少有点破落陈腐。日间,我听老父说起子老爷疯病初愈,打算把老房子的部分空余租赁出去,收点碎银以作度日所需。呵呵,现下我可是把这消息告诉你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能不能和子老爷说得下来了。不过,”小二露出一丝坏笑,“你们的相貌好像长得不太讨子老爷喜欢啊!”
八戒心急,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跳了起来,欣喜地一面连说多谢,一面拉了大圣就要往外走,大圣站定了说道:
“莫急莫急!”
“事在人为!你怕子老爷不喜欢你?!我不怕!我只怕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非也非也!”
大圣问店小二:
“你的老父尊姓大名?将来我要重重谢他。”
店小二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虎牙,朗声说道:
“不要说什么尊姓大名的,你们见过。这间客栈乃是我家开的,前日你们见到的客栈掌柜,正是家父!”
大圣心花怒放,啧啧称赞店小二,感谢之情都写在了脸上。
好事岂可多磨?必须乘热打铁啊!师兄弟两个立刻把门掩上,直奔子归逢客房,一路疾走盘算,想到子归逢似乎对自己二人心怀偏见,担心见面之后又陡然气急发作起来,没来由地坏了大好的锦绣前程,脚步不由地放慢了。思虑再三,不敢贸然登门,由是转到账房先生处找到客栈掌柜,央告客栈掌柜向子归逢转告自己的意思。掌柜果然心地颇好,答应即刻转告,抬脚待行,又转过身来诧异地问道:
“此事尚未广而告之,你们怎么会这么灵通?现在就知道了消息。”
大圣喜不自胜,挑起大拇指洋洋得意地说道:
“哈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大家都是有缘分的人!你的好儿子,店小二,不是才给我们送晚饭么?!”
深夜,师兄弟两个熄了灯上了床还是兴奋的睡不着,我静坐桌旁,等待昏沉迷糊的时候到来,他们睡了,或许我也就该歇息了。
一个既不是来自大圣也不是来自八戒的声音在我心里响起,并且算不上很陌生:
“接替我的人到底来还是没来?!”
“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那个奇怪的黑衣人又在附近出现了么?我站起来,走到窗户往外看,外面的巷道静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
不在附近的人,我也能听到他的心声了,天音对我的惩罚有时看起来也像补偿,难以捉摸。我苦涩地笑了笑。
便在这时,我飘然而起,穿过窗户出了客栈,飞到高空,头顶皎月俯视整个杨美城,犹如夜里清风掠过城池,落在城外北郊。
我面前是一座透着微弱光芒的庙宇。庙宇不算大,左右后三面是稀稀拉拉的幽深树影,门口正对着马路。百步开外是杨美城北门。
天音把我摆布到这里做什么?跟随黑衣人么?
轰隆一下,我如同被搅乱的风——有人从我身上穿过径直走进庙宇——黑衣人从我身后而来,拿着那一块有腿的牌子。
当然,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庙宇门额上有三个字:城隍庙。
庙宇内雕像逼真骇人,壁画精美绝伦,一切都栩栩如生。座像后阴影如墨,也可说一片漆黑。
两个人从漆黑中走出来,现出身形。烛光虽暗,映到他们脸上时亦能看清一二,我心里轻呼一声:
“是他们!”
这两个人衣襟飘逸,骨骼清奇,乃是天上神仙千里眼顺风耳。大圣和八戒曾去往灵霄宝殿寻找过他们,意欲借助其神通寻找金身罗汉沙和尚。
他们无视黑衣人,差点撞上。
“谁?!”
千里眼顺风耳几乎异口同声。我一下子愕然了,他们的神通在于耳眼,现在的行止怎么就跟盲了聋了一样?!
黑衣人把有腿的牌子跺了跺,发出咄咄的声音,因为四周寂静,很响。
千里眼说道:
“老伙计,他想让我们看什么东西。”
顺风耳嗯嗯地点点头,走近牌子看了又看,说道:
“这牌子写着,坐等新人接替!”
“我们不是来接替谁的!你找错人了。”二人异口同声。
“那么打搅了!”
黑衣人说罢转身离去。我习惯性的跟上他,却又忍不住回头看。这一看,忽然觉得很自然,于是索性站住,而后发觉自己真的能够停留在这里。黑衣人渐行渐远,夜色淹没了他的身影。
“老伙计,继续睡吧,能不能找到宝贝,明天再看看。”
千里眼顺风耳睡他们的觉了,我觉得自己很无趣,可这时我不能离开——我终于意识到,即使看起来是自主的行止,其实也不过是天音惩罚的一部分——惩罚无处不在。
皎月从流云中跳脱出来,光亮温和地撒布于城隍庙,透过窗棂,把庙内也照得很是亮堂。
我并没有和以往一样昏沉迷糊,而是漂浮起来,掠到座像之后,与画壁面对面。画壁靛蓝为底,满布彩云,间或仕女飞天,神鬼佛陀,异兽见首不见尾,琼楼玉宇,薄雾缭绕,明明是仙境气象。
忽然,壁画中的仙境变得十分广袤,所有的一切都鲜活灵动,一团浓雾扑面而来,我瞪着眼,不知所措。
浓雾很快散去,我落在一片水榭花亭之中,不远处有座殿堂,匾额上写明是兜率宫,里面传来千里眼的声音:
“老君,您怎么带了个娃娃回来?”
我循着声音飘入大殿,太上老君和千里眼顺风耳正看着睡在地上的娃娃蕨萝。
“他是葫芦里的宝贝丹丸化生出来的,自然要带回来。等他醒了,让他喝几滴才开窖的琼浆玉液。”
“是您吩咐给大圣兄弟喝的那个?!”
“不错!”
说话间蕨萝突然就醒了,千里眼顺风耳忙去取琼浆玉液,没想到窖里空空如也,一滴琼浆玉液也倒不出来。二人回报老君,老君带着蕨萝一同赶到窖坊,审视一番凝眉问道:
“你们给大圣兄弟喝了多少?”
“就一壶!”
“灌了一壶窖里就一点不剩了?!”
“没看,只是觉得还有。”
老君思忖片刻,眼睛盯着一个空盘子,问道:
“你们用了哪个壶?!”
顺风耳把空盘子端到老君面前,和千里眼异口同声答道:
“放在这个盘子上的壶!”
“现在壶在哪里?”
“大圣兄弟拿走了……”
老君不动声色掐指捻算,算毕背对二人说道:
“要是大圣兄弟拿走的是别的壶也都罢了,怪就怪在你们用了这个壶。你们去把这个壶找回来吧!”
千里眼顺风耳面面相觑,问道:
“敢问老君,这个壶一直放着,一直没用过,窖坊除了酿制琼浆玉液,也不寄放什么奇珍异宝,它究竟是怎样的壶?”
“这个壶究竟怎样,我也不知,但它装下了整窖琼浆玉液,分明非同一般。”
“那么我们遵命,去找大圣兄弟索回就是。”
“且慢!”老君仍旧背对二人,“这次你们去找大圣兄弟,一路维艰,休怪我无情,一切都是天意!”又道,“我送你们一程。将来真要是觉得凄苦了,就忘了自己曾经是神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