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哂笑。未几青面走到中央,背对着嚯嚯作响的熊熊大火,变做一个大头娃娃,在地上蹦跳,翻了几个筋斗,最后一次落地时凭空摸出一根长鞭,将鞭子甩啊甩啊的,活像是走在江边三心二意的钓鱼郎。红头记着恨,存心也要青面出丑,上前将长鞭抢在手上,朝着娃娃的大脸或轻轻一扇,小儿委屈作势要哭,不料才张开大嘴,两颗白森森的獠牙露了出来。红头正中下怀,一脸的得意。众人又是一阵好笑。
自此,沙悟净便在山神坳住了下来,二主三仆有时打鸟狩猎,有时环山周游,其实不过都是巡山护林。红头青面白猿不谙世事,时常插科打诨,嬉笑逗乐,令人愉悦,沙悟净渐渐地就把忧虑烦恼抛在脑后,他本已无家可归亡命天涯,此处荒凉僻静,天上无神,地上人稀,怎么看怎么是个避世桃源,又与青木樵夫交好,自觉过得轻松自在,正好就乐而忘忧。
如此春去秋来,山花盛开,不知不觉过了好些日子。这一日,小的们自去巡山,樵夫和沙悟净也离了洞府,自到山中古寺游玩。寺内有一方水池对着正殿后门,水池里有一尊乌龟驮大石的雕像,古朴简陋,不算很有看头,在寺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二人便出了寺院。路上,二人远远回望古寺,忽见淡淡的红雾浮于其上,青木樵夫说道:
“贤弟,此寺祥云呈瑞,红光照耀,定是要有喜事了。”
禅修之所能有什么喜事呢?沙悟净揣测道:
“莫非有高僧到此寺来修真传道?”
他自问自答:
“此寺地处偏僻,寺中沙弥也不见几个,又许久不经修缮,如此貌不惊人的破落寺庙,如何会引得高僧留意,要到此地停驻呢?”
樵夫摇摇头,解释道:
“贤弟或是有所不知!此寺虽然貌不惊人,看不出香火旺盛的样子,但多年来即便只是一缕一息,香火也未断过,你看那焚香之处,香烟飘飘渺渺而上,与山中云雾融成一体,这是天地两气上下交合,如此方能呈现祥瑞之色,此等光景自古就是吉兆,那是要有天子托胎于此啊!贤弟,天子托胎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到时候一定会有得道的高人来这里祈福。”
沙悟净听了,有些神不守舍,许久,“哦”了一声,应道:
“如此说来,此地定要大讲排场,旌旗浩荡,鼓乐喧天,我们的清静安宁要被打破了。”
樵夫猜测他不喜喧哗,说道:
“贤弟说的是,到时我们也不管它,要看便远远观望,不要看便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山上丛林茂盛,路途艰险崎岖,与寺庙多有阻隔,想来也吵不到我们的住处。不必介怀。”
二人遥遥望着那团红雾,忽然都觉得云雾越来越红,正惊异间,红云蓦地就变成了浅浅的紫色,颜色虽浅,云雾却越来越大,到了后来,把整个寺庙都笼罩住了。
青木樵夫慨叹道:
“这便是祥瑞的紫气了吧!”
走上归程,二人一时无话。未来的天子降生在这间偏僻并且破落的寺庙,听起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没有人能够比我更清楚青木樵夫说出这个事情的时候心里的虔诚郑重。既是山神,当有其独到之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应该不会是虚的。不过,只有与我有关的事我才有兴趣,这个还没发生的事请,不管多么玄妙,怎么想都与我毫无关系。其实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件事看起来是与我有关的。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虎啸,那虎啸是一阵悲鸣,在空旷的大山中激荡出悠远不绝的回响。青木樵夫和沙悟净竖起耳朵倾听,竟然又听到远处传来的一阵呼啦啦的乱响的声音。二人走上高处,极目远眺,发现是十几里外众鸟哀鸣。鸟儿犹如受到惊吓一般,四面飞逃,黑压压的羽翅遮蔽了那里的整座山头。
青木樵夫骂道:
“小的们搞的什么鬼,居然把群鸟都给惊动了。”
沙悟净猜测道:
“前些日子,兄长又提到了那只赤额大虫,怕是小的们撞上了,正在奋力擒拿。”
又道:
“兄长,紫气一起,万鸟齐哀。这不像紫气呈祥,我看倒像是煞气!”
青木樵夫愕然,却不得不点头称是,谁叫真的是万鸟齐哀了呢!
其实,一任天子降生,对百姓来说是福祉是祸害,一大早的谁又看得出来?
估量区区猛虎不是小的们的对手,青木樵夫并不着急,乃与沙悟净悠哉游哉,一路赏鉴野花,缓步前行。
午后三刻,二人回到洞府。里里外外没有烟熏火燎没有热气蒸腾,没有小的们出来迎接,看那每天都用的火塘,灰白灶冷。
“不是应该有老虎肉吃吗?如此太扫兴了!”
二人正在纳闷,白影一闪,白猿手抱肩膊,惊慌失措地从密林里跳了出来,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它肩上有几道明显血迹,见了二人,呲牙咧嘴,手指远山不停地唬唬啊啊。
樵夫吃惊地问:
“你们撞到那只赤额大虫了?”
白猿点点头。
沙悟净也问:
“是赤额大虫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白猿摇摇头。
白猿伤势不轻,樵夫从洞中摸出一把青翠藤萝,在手中胡乱搓碎,命白猿服下,冷峻地问道:
“如此说来,那里还有其他高人在场?”
白猿面色恐惧,用力地点了点头。
樵夫又问道:
“红头青面还在那里厮杀?”
白猿摇摇头,交叉双手高高举起,好似被绑,又做出一副苟延残喘,行将断气的样子。
樵夫犹豫片刻,对沙悟净坦然说道:
“贤弟,实不相瞒,为兄乃是上天赫封山神,多年前便开始管辖此山,从未见过附近有谁能将红头青面困于死地。此番定是极为凶险,贤弟可留在此处静等消息。若嫌为兄瞒骗可就此远去,为兄只有祝福,不会责怪!”
说罢,命白猿前面带路,脚下如风奔驰而去。
沙悟净于洞府和樵夫居住良久,对樵夫主仆一众日间的所作所为原本略有怀疑,只是他在灾厄连连之后更为木讷懒散,无意一探究竟。他时常揣想世间的诸多境遇到最后不过是幻梦一场,世人所执着的一切是耶非耶,真耶假耶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雨打浮萍,随遇而安。
樵夫疾步远离,沙悟净心中怅然若失,却又见樵夫在远处突地腾空而起,好似要加快脚步赶去救援红头青面,怎奈修行不够,无法高升,才上得数尺,再要往高处上升,则踉踉跄跄,左右摇摆。
“这点神技差得太远,怎么救难?”
沙悟净无奈叹了口气,远远地跟在后面,伺机再做打算。
樵夫与白猿转过几座山头,在一条山泉边上的巨大岩石后停了下来,蹑手蹑脚靠近了岩石,趴在上面偷眼观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