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你不熟,不要那么热乎。保持距离!”
“外面气流迅急,能把人像衰草一样吹得无影无踪,我们仅是在此避避风头。有什么说的就快说,一会我们就离开了!”
“还是这位老哥好说话。老哥,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疑惑这时候听到的声音。说话的场景里面至少有三个人,可我眼前无人,一个都没有。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一丈开外那口井,似乎没有地方再可以藏人。那么,姑且当作说话的人就在里面吧。
“你说,我们就听听;你问,嘿嘿,对不起,不关你事,我们不答。”
“先前湖面的天空上好像出现彩虹了,你们看见了吗?”
“我们刚来,只看见湍急的气流,彩虹啥的没看见!”
“彩虹可真好看啊!满天都是,就像整个天空挂满了彩色的幕布。可惜隔着厚厚的一层冰,瞧着也是模模糊糊的。我现在还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彩虹的情形。哦,敢问两位,你们是神仙么?”
“为什么怀疑我们是神仙?”
“二位仙风道骨。这里是井下,不是神仙应该来不了这里!”
“我们不是神仙,是身负绝顶奇功的凡人。我们用龟息功来到井下。你呢?你是神仙?!”
“我也不是神仙!我被喝醉了的神仙幽禁在这里。哪天他酒醒,想起我了,就会来释放我了。”
这次有些奇怪,我听到他们说话,但是听不到他们的心声,即使只有一丈之遥。我想原因可能是没能见到他们的正脸,但我又不能肯定,毕竟,天音的惩罚不拘一格,无法揣摩。
“神仙幽禁了你?!好好好!你还有什么亲身经历的故事,我们洗耳恭听。”
这个所谓被喝醉的神仙幽禁的人应该极其孤独无聊,好不容易逮到两个过客,抓住机会一个劲的要吐露心声。
“你们一定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现在要到哪里去。”
他说起故事,开场白了无新意,但你们知道我——我一下子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便是我的问题,在我的整个故事的一开始,便已经是我的问题。
“可是我见到过一个人,那天天上也出现了彩虹,满天都是。说起来你们不会相信,他竟然在酒席上对众人说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我们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席上?他说自己一连几天随波逐流,来到这里,被好客的乡人邀请入席,一切就像做着一场不会醒的梦。”
应该没人比我更关心这个故事了,故事一开头就提到的那个人与我何其相似乃尔,我是多么多么急切地想听他说完这整个故事,故事说到最后,一定会揭晓这个人姓甚名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你太过分了!”听故事的人突然厉声呵斥,“不愧是千年诳语!满嘴谎话,忍不了!我们做鬼的就没点尊严?!”
说故事的人惊呼:
“你们不是人?!是鬼?!”
“你看看我们是谁?!”
“啊!牛头!马面!你们是幽冥的牛头马面!”
”我们奉判官之命,来看看你是否改了撒谎的毛病,若是改了,就马上带你到幽冥城过堂,堂堂正正转世投胎。没想到你死性不改,而且竟然拿眼前事来瞎掰,夜里能有彩虹的吗?!彩虹有整个天上都铺遍的吗?!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井底呆着吧!”
知道说话的是幽冥差使和被幽禁的魂魄,我很惊异。对于我这样甚至不如一缕风的人,谁也没有必要设局欺骗。我相信眼前听到的是一个事实。但是,现在我的怨愤更甚,牛头马面为什么不让魂魄把故事说完?!既然是当故事听,是真是假,也该听完整个故事再做裁断!
我徒劳地大喊,希冀能够整出动静。我有良好的愿景,可惜,在天音的惩罚里,徒劳永远只能是徒劳。
除了寒意,只剩静谧,再没有声音传来,幽冥差使和魂魄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真是令我沮丧!
命运,天音,这样对我,这样摆布我,真的不过分吗?!
我心怀愤懑不平,呆怔怔原地驻留,良久良久,对周围无知无察。我想自己宁愿一直呆在此处,这个叫做千年诳语的家伙应该仍在旁边,一直呆在此处,应该早晚还会碰到类似的刚刚的事情,牛头马面会再来试探他是否改掉了肆意打诳的毛病,然后他会老老实实说出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打算到哪里去。在这里获知我的问题的答案的成数远比在其他地方东碰一下西碰一下,永远不知所为何来的的状况大多了。然而,本来于气流中无所撼动的我,却忽然间抽身而起,如被缝隙积压气流逼迫,嗖地一下从缝隙蹦出,落到湖面上。湖面上,缝隙边上挤满了人。大家都来围观缝隙喷涌水气的奇景。
我离开了想要停驻下来的地方。什么对我惩罚,什么给我补偿,其实就是天音对我无情的摆布。就在最接近答案的时候,答案给摆布没了。
长而曲折的缝隙边上尽是竖起的冰凌,尖锐凌厉直指天上。
人们不再畏惧踩裂冰面,纷纷往前,要凑近了观看,危蔟忌带来一队官差,划出隔离区,百姓只能站在三丈开外。
我看到大圣和八戒,随即不知不觉地掠向他们,在他们头顶上悬浮,距离八戒的帽子仅有三尺。那个曾经拿着一块牌子寻找接班人的人也来了,他仍旧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仗着自己个子高大站在众人身后瞻望。
湖面结冰事属正常,结冰时出现不愈的裂缝是头一遭,望着喷涌的气流和晶莹闪亮的冰凌,有人说诡异,有人说神奇,更有人说湖下潜藏了可怕的妖怪。
八戒拍拍大圣,二人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衣襟擦到了裹得严实的人。三人漫不经心对看一眼,没有话说。师兄弟两个又走了几步,八戒指指身后,低声道:
“师兄!你怎么看?”
“怎么看?!看热闹啊!看完了,该回去了。”大圣的回答直截了当。
“啧!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我跟你直说,事出无常必有妖,冰面之下是何作祟?师兄真的也不想瞧瞧吗?”
“不想!”
“这是真的有妖怪在,不同以往,师兄好好想想。”
“不愿意想!”
“师兄你再好好想想啊!佛祖封你为斗战胜佛,除了嘉奖,还有对你将来的期许,里面没少鼓励你降妖除魔啊!”
“谁见到妖魔从湖里出来害人啦?”
“也许只是冬眠的呼吸!妖魔早晚总会出来害人啊!不能让它出来害了人之后你再动手吧。”
粽子往这边看了一眼,我看见了,大圣也看见了。
“多说无益!你该住嘴了!”
回到家里,八戒越想越气,乃道:
“你说过,只要我显露神技,就让我卷包袱,和你分道扬镳。我不管了,分就分。我是神仙,不是缩头乌龟!”
“我们都是神仙,没有谁是缩头乌龟,我们只是在修人心养人性!”
“你在借机推脱!你自己不想去,我想去,我经历过那些降妖除魔的日子我不会忘记!”
“你去!给你十二个胆子!”
“等到今晚夜深人静,没什么人在了我再去,不酿那么大动静,还要先行变化,一点都不影响你。你尽管放十二个心!”
大圣一把抓住八戒,冷笑道:
“现在你用神力挣扎试试!看我治不治你!!”又道,“我和你已经是子归逢的儿子,刚刚认亲,你就想闹分家么?!不如我把你囚禁起来,然后对子归逢说你失踪了。你要是一直不服气,我就等子归逢死后再放你出来。让你和他的缘分到今天为止!”
八戒无可奈何,气得直跺脚,甩脱大圣钳制,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你既然拜认子归逢做了父亲,你就是一个凡人了。你的一举一动,不止要顺着他,依着他,还要不能惊吓他,不能让他一惊一乍,要让他安安心心养老。”
一个人要为自己辩解的时候,简直什么事情都能拿来做说辞。因为八戒提出要和大圣一块出手一探究竟,我一度兴高采烈,因为探究出来的结果极有可能就是我的问题的答案啊!没想到,失望会来的这么快。在我认清自己其实是被天音摆布之后,这是紧接着发生的,最接近破解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时机,他们不出手,下一次机会何时才来?
大圣如此这般拒绝八戒,简直是又一个天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