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传说在世人的口中却是比生命更加经久不息。多少年过去了?数不清了,这片大陆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也数不清了?人们苦苦挣扎着,然而又有多少成效?哦,期盼着这些问题能问题能少一些,却总是不减反增。
又是一年的秋天,格外的冷。
枫叶似乎从未被人记住,除了在这秋日里变成短暂而又令人为之一叹的金黄色,在秋雨的敲打下,飘零。
未寒彻的秋雨,飘着枯黄的叶,飘落在道路两旁,偶尔有几片,落在华丽的车盖上。马车,是少有的精致,帷布,是上好的锦帛,马是难得的宝驹,周围也多是武者精英,以武功高下从前往后排,一直排到队伍后面十几米处。多是使剑的剑客,但通晓长矛之类的也不少。这阵仗,估计达官贵人也是少有的了。路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了。贵人过道,清除杂人,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许统领,前方可有什么消息?”马车里的人问道。
马车一旁骑在马背上的许昌明立即回应道:“回王先生,暂无。”
“那,到那里还有多久?”
“应该不久了。”
“现在何时?”
“大概,已经过了寅时了。到那里,应该过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那好,麻烦快些。”
“是的,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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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随着马车夫一声,双手提住马辔头的绳,马车停了下了。前排的一个卒子从队前跑到许昌明旁,向许统领汇报情况。
“什么情况?昌明。”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帷布里传来。
马车一旁,骑在马背上的许昌明立即回道:“大人,前方有一人拦车。”
“什么?拦车?”语气里满是疑惑,“可探路者不曾有过回报?”
“大人。”许昌明神色凝重地说,“探路人怕是,被那人杀了。”许昌明觉得相比之下,四个路探没有一个有消息回传,全部遇害的可能性最大。但凡有危机情况,他们都会第一时间报告的。能在四个武艺高强的路探发出消息之前,全部解决,这个人恐怕不好对付。
远处,那个人的身影渐渐愈加清晰,六尺,手持三尺剑,头戴斗笠,黑发披散。小雨之中,回忆瞬间涌现。许昌明一时惊愕了,是的,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人,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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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中央,那个人独立在其中。
粗麻布制的衣服,已然被小雨浸润透。天色灰蒙蒙阴沉沉的,可即便如此,一股倔倔的剑意依然传至数米之外。使众兵卒有所胆怯。
空气似乎成了固体,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心跳加速。微微的风水,雨声,呼吸声,一清二楚。
“杀了他。”帷布里的人道。
未等许昌明回话,便已有人将此话传到兵卒处。
“拦路持剑者,必乃刺客是也,杀之!”随后,四个卒子跑上前去。
一瞬间,那人下腰,单脚撑地,用剑柄一下将四个人全部打扒在地。时间之快,使人难以在昏暗时刻看清楚其动作。许昌明,也更加确定了,就是那个人。
那个人抽出剑刃,左手持剑鞘,右手持长刃,一步步在小雨中走向马车。地上水洼,一脚踩下去,一时漾开一圈圈涟漪雨打在闪着寒光的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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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把残剑!那柄残剑!”他是那个逆贼!”卒子中一个有点见识的兵卒惊恐地喊道。手颤抖着紧握着唯一在这时给他以安全感的兵刃。即使,他知道,这根本无法保护他的性命。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惶恐的神情,那个人面前的卒子一步步向后退来。
“我不是他,我是梁荷。我只杀祸首王义忠一人,拦我者,死。”
“那把残剑?”帷布里的人问道。
“嗯,就是传说中被诅咒的那把剑——末花。”许昌明低声道。尽管他在尽可能控制自己,可紧张都手还是静静抓住了腰间的剑柄。
“贼人罢了。”帷布人道,“杀之,领赏。”一向冷静的声音忽然间也有了几分急促之感。
很快,一排排的随行高手就将那个人团团围住。在其中一人的带头下,卒子们蜂拥而上。
斩,横批。刀刃挡剑,顺手回侧,剑刃,旋转,反手握住,直接把力量转向另一个卒子,刀刃正中要害。回身,侧挥,抽剑离身,划破另一个卒子的手腕,挑起其落下的兵刃,一下扔向右侧,正中另一个卒子胸口。那个人在人群之中,在尸体间,一步一步向马车走来。众剑士似乎一点也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风萧叶落,寒风拂过之时。忽然,许昌明跃身下马,双手握剑,奋力劈向那个人。显然,许昌明的武艺相较先前的那些剑客高明了许多。那个人被迫横刃接剑,停下了脚步。
许昌明靠自己强劲的力量,将身位压向前去。脸就在那个人面前几寸之处。
“梁荷,何苦如此?莫要辩说,快,以我为要挟,挟持我快快逃离!”这是许昌明一瞬间所能想到的办法了。对方的武艺高强,许昌明心想以自己的武功水平被这么厉害的人挟持,应该不会被看出破绽。而且,自己在这京城里兢兢业业干了这么些年岁了,应该还是有些份量的,这些卒子还有王先生和那些达官贵人应该还是会顾及他的性命而放他们离开的。虽然许昌明自己也说不准,可事发突然,情急之下,也只能如此行事了。
那个人毫无收手之意,随即又是一记重剑袭来。那人吼道:“我要向全世界宣告,我梁荷,是堂堂正正的忠义之士。杀天下该杀之人,平天下不平之事。”
许昌明侧手斜刃接剑,侧身滑步卸除对方的冲击力,竖剑砍来。“你莫要说笑,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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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天之祸患又怎会持有残剑末花?”另一位骑在马背上的统领随即也加入了战斗。
“冷统领,你莫要插手,这军功定是我一人的。”许昌明企图以此来劝阻冷统领,来保全那个人的性命。
“诛杀祸患怎么能一人了之?众剑士,凡信我王朝天命者,皆当诛杀逆贼!”冷统领以一股逼人的寒气的语言,坚定地说道。
原本犹豫的兵卒,霎时气血翻涌,使出全身之力,一拥而上。
那个人手持残剑末花,双目微闭,深吸一口气,奋力一挥。仅仅只是一斩,顿时所有人都被击退,身受重伤。即使是许昌明,也只是勉强接下,亦是退了有七八步之遥。而冷统领,则直接蹲在了地上,单刀撑地,吐了一口鲜血。
“归一剑法!”帷布里的人、许昌明、冷统领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天下,呃呃……会此剑法者,惟那贼子!尔等便是。”冷统领立刻兴师问罪起来,“犯了弥天罪,如今不敢承认了?”
许昌明站了起来,几近躁怒地低声吼道:“梁荷!你是不是冲昏了头!这几乎就是在变相承认你就是梁雨,就是那个逆贼!即使情形危急,也不应该如此行事啊!”
那个人,依然一步、一步向马车走去,左手持剑鞘,右手持剑刃。“你们谁见过那个蠢货,那个逆贼?有谁?”那个人暴怒地吼道,“不过是相貌相似,师出同门,便认定就是一个人,一柄剑又能说明什么?可悲啊!他所做的一切为何要我来承担?”
那个人踩着数不清的尸体来到马车前。周围的剑士皆离他五米开外,不敢靠近。那个人剑指帷布,道:“好一个王义忠,祸害天下百姓。今日,我梁荷便要为这天下讨个公正!”
“你不要妄想了,王宫的禁军马上就会赶来的,你死定了!”许昌明吼道。他疯狂的暗示那个人快走。归一剑法固然威力惊人,可他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一军相提并论啊。现在还有机会,逃走后把罪名安在那个逆贼身上,那个人就能幸免于难了。可恐怕,眼前,那个人是不会就此停手的。
不出许昌明预料,那个人一剑将车盖劈开,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刃即刻架在了王义忠的颈前。
惊恐万分的王义忠一时吓得不敢动弹,急忙说道:“先生武功盖世,何不拜于我门下?我财力通天,可保先生一生风光无限。无论你是不是那个逆贼,我都能保你……”语未完,一口鲜血就塞住了喉咙。
手起刀落,王义忠倒下了。
“为民除害,英雄,梁荷。”那个人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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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齐的行军声从远方传来,愈加强烈。许昌明看着雨中的那个人,一时没了什么话,或者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人先是低沉地笑,后是仰天大笑,对着灰蒙蒙阴沉沉是天空狂笑不止。“我是英雄,我是永远的英雄!”他笑得忘我,笑得满足,笑得可怕,笑得可怜。犹如一个嗜杀之魔,周围的剑士纷纷退步。
许昌明心里暗想,也许,正如传闻所说,末花真是一把妖剑,持剑者,大悲而亡。
很快,银箭、暗器,一个接着一个袭来,随着军队而来。那个人,正手,一个圆形挥斩将所有危险的飞行物一并击落。每个士兵的突袭,皆为一剑。
满耳都是刀剑的声响,和伤员的哀嚎。
许昌明独自站在战场外,小雨打在他的身上。即使如此,也未能将他身上的血迹冲洗干净。与这份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二十几米外,一个人与一军搏斗。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纵横天下玲珑阁,琇醴?娟岂为动……山雨飘摇湿白刃,赤心无改直相送……”不经意间,仿佛不受控制的,许昌明念道起多年前,末花剑的上一任持有者写的禁诗,吼道,“你认为这一切值得吗?”
“值得!”
兵刃相接,发出巨大声响,但那个人却几乎立即高声答道。
“我是个剑客。我怕的不是生死,而是怕从来就没有真真正正地活过。”
“我,不是梁雨的影子……呼呼……我就是我,我只是我……呼呼……”显然,那个人已经快不行了。明显,力量不足了,抽剑慢了,回身迟,起跳重了,步子乏了,连眼神都游离了。全然,在以本能挥舞着剑刃。
身后划来一刀,未及时躲避,血红的颜色顿时在湿透了的麻布衣散开。挥斩缓了些,左手被划到一刀,一时剑鞘落在了地上。这些正规军,果然是不好对付,怕是命数已尽。眼前好像有一个人从远处劈刀飞来,但他已经看不清。手中的没有立刻提起来,因为他知道,已经迟了。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士兵瞬间倒下了,一把血红的剑刃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定睛一看,正是许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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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统领,你这是在做什么?!”军阵后坐在马背上的军官吼道。
许昌明冲进人群,与那个人背靠背,与一军相斗。
“我只是想为我自己活一次罢了。”回身抽剑,气定神运,微闭双目,一剑击退了五六个军士。
“归一剑法?!许统领?”那个军官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许统领会归一剑法。为何许统领要帮这个亡命之徒?
“许统领!”马背上的军官吼道,“你的命是王朝的,此为忠;你的命是你父母的,此为孝;你的命是受你要你保卫之人的,此为仁;你的命是你同行军,出生入死的战友的,相识相助的妻子的,此为义。而今,你在此便是不仁不义不孝!”
“哈哈哈,可笑啊!”梁荷大笑道,“我命唯独不为我!”回身一斩,将两个军士砍伤。
“男儿志在四方,岂可为一己之私,而舍弃天下之大命?”
“天下大命?你们做过什么自己心知肚明,杀王义忠便是为了这天下大命,芸芸众生?”
“胡闹!昌明,回头是岸!”
在人群之中的许昌明,低着嗓音,道:“我再也不愿成为他人的影子,不愿有违我心所愿……”一只银色的箭头瞬间变成了血红色,从他的胸膛中穿出来,一句话未能言尽,就跪在了地上。
军阵后的军官,搭起第二支箭矢,开始瞄准。能成为军阵首领,这剑,威力无比。许昌明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没想到多年的同僚,出手竟如此决绝。
“师弟!”梁荷悲恸着嘶吼着,击退身前的敌人,来到许昌明身边,哽噎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没……没关系……感谢你……让我……真正活过……值得……”于是,许昌明含着微笑闭上了双眼,任凭风吹雨打。
“昌明——”
没有等来复仇的机会了,因为一支血色的箭头从他胸膛中穿出。于是,那个人也倒在了许昌明的身上。周围是雨,和数不清的尸体,与悲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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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士们对倒下去人似乎并不在意,也许是见惯了。神色严肃地回到军阵列队。
军官远远地在马背上,看着那两个人,正被几个军士收尸。血水被小雨渐渐冲散了,军官低声道:“杀了一个王义忠又能有多大用处呢?两腔热血不过敌不过史官一笔罢了。”
那把残剑,尽染鲜血,如同血色艳花。
“也许,都是这把剑的错,不。错与对何时又是谁能够断言的?值不值得,又有谁能够评判?可这世间何尝又有过失败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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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喜大人诛杀逆贼,平叛徒,立大功两件,升官如探囊取物。”一旁的侍卫讨好道。
军官笑了,不过是苦笑一下。
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辰了。如果这雨一直这么下,估计明天就能差不多把地上的血迹都冲洗干净了吧。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这两个人,估计在不久之后也就不曾有人记得了吧。末路之花绚极一时,贵在零落时节,而落败后又有谁能知其绚烂?做真正的自己,即使与世界为敌?可笑!
“记得,把那把剑熔了。”军官调转马头,带领着军阵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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