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夜色如墨。
琼羽努力挺直了自己那已经深深驼下去的背，手中轻举起的油灯隔着小河照向了对岸。
原本就有些破旧的绕水长亭如今只剩下了一半，四根漆木制成的亭柱不知何故断折了两根，连带着整个穹顶都向右侧坍塌了下去，靠着深插入潮湿泥土中的两处飞檐支撑，才没有完全化成一片废墟。
只不过看起来这间绕水长亭才刚刚坍塌不久，亭下被长檐掀翻起来的泥土依然有些湿润，微风吹过，潮湿的空气中传来重重的腥臭味，即使隔着一条河依然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
一名身穿青衣长衫的年轻人悄悄地度过了河，手中拿着一大捆刺枪走到了琼羽身后，没有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他身后。
远处已经坍塌了一半的绕水长亭里，还有两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在挑挑拣拣，清理着一堆被切割的不成样子的残躯和破碎的黑色盔甲。风中隐约还能听到他们两个的嬉笑声，完全没有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到。
琼羽缓缓地转过头来，从年轻人手里拿过了一把刺枪，在手心里掂了掂，然后双手握住枪杆在正中间轻轻一拧，刺枪便分成两节，并牵出了里面长长的一条铁链，他低头打量了一眼，就抵还了回去。
年轻人上前一步接过仔细的打量，整把刺枪枪杆中空，其中缠绕着的铁链足有三丈长，环环相连的铁扣虽然细薄，但却编织的极为质密，所以整体看上去非常坚韧。
铁链的材质与刺枪一般无二，通体都是暗银色，只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四道漆黑的云纹，铁链的尽头还有几个肉眼不易察觉到的小字：‘四，一九二。’
“这确实是蜃气楼独有的冷月枪、追魂链，缅栀大陆上只有大虞邕州出产的夙银铁才能有如此好的韧性，进而铸造出这般诡异的武器，而且制作这种武器不仅需要特殊的图纸，还要铸造人有极高的工艺水平，除了上官颂手下供养的那批工匠，大陆上应该没人能仿制出来，”琼羽摇了摇头，“这里有二十四柄冷月追魂，应该是来了十二个影子，只不过有些不对劲，有些太容易了……”
“太容易了？”年轻人轻轻抬起了头，面露疑惑。
按照大虞王朝的编制来算，蜃气楼不算是军役，应该归于刑部下设的裁决司，属于执法人员……
只不过这些负责情报、暗杀工作的影子本身就是律法中最大的禁忌，执掌着审判权的他们从不在律法审判范围之内。
在大虞朝内偶尔也会有官员抨击蜃气楼，称其为游走在律法之外的虚影、大虞刑法中最大的黑洞。
但一直以为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因为领导着这些影子的一直以来也只有一个人――上官颂，没人会为了一个杀手组织而得罪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尉。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么多年下来大虞的十四州之地，从未有人能在蜃气楼的猎杀之下存活下来，这些影子出现就意味着死亡，冷月追魂之名更是让无数人心惊胆战。
如今这些从未离开过大虞王朝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愔邈域里，虽然不知何故全都死在了这里，但怎么也不像是容易的样子啊！
“是太容易了，你仔细看看铁链最后面的位置，上面有字‘四，一九二’，四代表着这杆刺枪的级别为四楼，一九二是这刺枪的编号，也是它主人的名字。上官颂手下的蜃气楼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杀手组织，更是全大陆上把守最严密惩罚最狠厉的一座监狱。当年上官颂奉光武帝命征河东道平叛，在穹山封禅的废墟上带回了一只灾祸级异兽‘蜃蛟’的尸体，并以此为基在大虞王朝最南边的堰州沿海地带建立起了蜃气楼，其中三层位于海面下，是用来关押犯人的监狱，而在海面上还有六层，是交个下面犯人们攀登的。据说每一个能登上这六层的犯人都会被授予冷血追魂和自由，成为上官颂手下最锋锐的利刃，楼层的高低也就代表了这些影子实力的强弱。”琼羽再一次拿过来这柄刺枪：“你看铁链上的这些云纹和这个‘四’字，都代表着这个影子是四楼级别的，也就是说这些影子是排在第三级别的杀手。”
年轻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身想要回去检查一下其它的冷月追魂。
“不用看了，蜃气楼有规定，决不会出现跨楼合作，这些人应该全是四楼级别的……”
“上官颂找九虞镇邪佩找了这么久，甚至连大虞皇族宗室都不愿意放过……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关于它的确切消息，怎么可能只派出了这种级别的三流杀手？确实不太符合常理……”
琼羽微微皱起了眉头，“最近除了这批人，还有其他人走商路进入到拉莱依娜之中吗？”
“完全没有，拉莱依娜城里最近只多了两批人，其中镇星将他们是直接硬闯过愔邈域进来的，而长亭里的这些死人则是最近一个月里唯一一批走商路进来的人。”年轻人摇头。
来往愔邈域的人都知道，这片区域内唯一一条还算安全的通道掌握在商会手里，不论是走商还是逃难避祸都而避不开他们，能在此立足的商会自然是与拉莱依娜城中地位最高的那几个人关系匪浅。
所以除了那些停留在愔邈域外围的几处酒肆里交换完珍宝就返回的商人，剩余那些想要深入到拉莱依娜的人，不论缘由为何都难逃他们的眼睛。
当然像唐煜这种完全依靠着个人强悍的实力，不走商路直接硬闯入拉莱依娜的人，自然不在这些人的监视范围之内，若不是他毫不掩饰直接现身，应该没人能在拉莱依娜之中找到他。
“上官颂对于我们的实力应该还是比较清楚，”年轻人低着头揣摩了一下，“一整队四楼的影子，会不会只是一次试探？”
琼羽摇头：“上官颂的性格绝对不会如此行事，这位执掌大虞军政的太尉虽然是将军出身，但骨子里却充斥着赌徒的疯狂，一但让他看到机会，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搏一个胜负手……对他来说，从来就没有试探一说。”
“那就是这些影子身后还有其它人，而且是没走商路也没进入拉莱依娜城的人，而且这些人比镇星将更特殊，应该是动用了某种特殊方法潜入进来的。因为除了镇星将硬闯进来的那一次，那两个孩子的鱼没有在愔邈域里感受到璇瑰激发出的剧烈力量波动。”
琼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中隐隐地流露出一丝担忧，“很有可能，看来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影子们明明已经全部死在了这里，可小丫头却没有与我们汇合，而是选择主动走进了愔邈域的深处。”琼羽一顿，眉头皱得更紧，“不过，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蜃气楼一直以来都是上官颂手下最锋利的剑，到底是什么人能说服这位强势的太尉，让他把自己手下的影子作为诱饵，而把胜负手交给别人，而这些人的力量小丫头又能不能处理的了？而蜃气楼最巅峰的那七位六楼级别的杀手又被派到哪里去了？”
空气中静悄悄的，年轻人没法回答他的疑惑，只能任由沉默的气氛在这里蔓延。
“老二……”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年轻人回过头，就看见刚刚在长亭里处理痕迹的两个孩童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我们有一个大发现，”其中一个身穿着红衣的孩童努力压低着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但他的童音里却充斥着那种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的兴奋感。
“长亭里死掉的这些人很不对劲呦！”另一个身着青衣的孩童明显是藏不住话，紧接着就把自己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你们发现了什么？”年轻人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你看，”红衣孩童把自己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握紧的拳头还没张开，就有一股浓厚的腥气弥漫开来。
年轻人忙不迭地捂住了鼻子，却也没有避开，而是面色略显僵硬地看向了红字孩童张开的拳头。
孩童手心里握着的赫然是一小块尸骸，不足寸长的碎肉四周断口切割得极为平整，但表面上的皮肤却被蹂躏的近乎于糜烂。
“一刀断体、剥皮碎尸剔骨，杀人者不止实力强横，手段更是极其残忍，这怎么奇怪了？”年轻人看了一眼之后就把头扭向了一边。
“哪有你这样推断杀人者手法的啊！”青衣孩童跺了跺脚，一把从红衣孩童手里抢过了碎肉，高高的踮着脚把碎肉的断口处推到了年轻人眼前，“你再仔细看看，不要只注意外表，还要观察一下内里的肌体纹路。”
年轻人紧皱眉头，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感仔细观察着碎肉，而这一次，断口处那种异常的苍白感引起了他的注意力：“这里面没有一点血液，怎么可能？”
青衣孩童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笑容，“嘻嘻，不只是这一块碎肉没有血液，是十三具碎尸的全部尸块上都没有一点血液，怎么样，奇怪吧？”
“还不止这些呦！”红衣孩童也跟着轻笑了起来，“亭子里的人才刚刚死了不足两个时辰，再除去我们到来之后的一个多时辰，就只剩下不足一个时辰。可杀人者却能将十三具死者完完整整的碎尸剥皮，而且从断口上来判断完全是一人所为呦……”
“这不可能，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件事！”年轻人打断了两个孩童的话，说完他又顿了一下，“不过刚刚听你们两个说的这些手段，噬皮、吮血、分尸、剔骨……这些行径倒是让我想起了一种异兽。”
红衣孩童竖起来大拇指：“老二就是聪明，和我们两个想的一模一样，这些都是异兽暗雨蝶的捕食行为……所以我们两个猜杀人者应该是动用的驯兽手段，放出一群暗雨蝶瞬间就杀死了除了自己以外亭子里的十三个人。”他得意推断着事情的经过、彰显着自己的智慧，但是说到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然后瞥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的青衣孩童。
青衣孩童苦着脸，但还是接着他话说了下去：“可是以我们所知，驯兽一贯都是依迅着异兽的本能进行训练的，以天敌而制其行、以生存而引其动是驯服异兽的基本准则。可是今天这个杀人者却把畏惧毒物的暗雨蝶带入了毒瘴横行的愔邈域中，这是绝对不符合常理的啊……就这一点我和红一直想不明白，老二，你知道吗？”
年轻人紧锁着眉头再一次观察起了那块碎肉，他也不懂，所以没有办法回答青衣孩童的话。反倒是一直看着他们三个闲聊的琼羽略带好奇地开口问了一句，“你手中拿着的可是尸块，不觉得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异兽厮杀时的场景比这要血腥千万倍，而驯养异兽本就是与异兽为伍，我们两个早就已经习惯了。”红衣孩童满是得意，“当然老二还不行，他有些怕血，不太敢独自面对这些东西……现在叫他老二是因为现在大家都没出师，而他的年纪比我和青大，所以排名老二，但是用不了多久，我和青就会超越他先出师，变成真正的二师兄，因为我们两个什么都不怕。”
青衣孩童拽了拽他的衣服，似乎是有些心虚，用自己最小的声音说了一句，“红，我们有害怕的东西，我们都怕臭，尤其是尸体腐败后的那种臭味……”
红衣孩童有些恼怒地拍了一下青衣孩童的肩膀，并大声地指责他暴露了他们两个的秘密，而青衣孩童反驳了一句自己说的都是实活，两人都不甘示弱、你一言我一语进而引发了这两个孩童之间每日都会进行的争吵。
而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比他们大一点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开，悄悄的渡过了河，漫步在已经坍塌了一半的长亭中。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已经被处理过的痕迹，最后停在那堆残破的黑色束甲上，然后半蹲下翻找了起来，原本只露出一些迥异色彩的残片逐渐拼凑齐全。
残还未凑足半数，以年轻人的眼力已经可以认出这是一柄长刀，他眯着眼睛，对着灯光打量着这柄明显不属于蜃气楼的武器，“先生，这东西又是什么来头？”他对着身后跟来的琼羽问道。
“五色刀，集大虞金州五岳之金合力打造而成，应刀身映光有五彩而得名五色刀。可以称得上是大虞军伍制式兵器的巅峰之作，以刀身坚韧为最大特性，昔年五千军士佩戴此刀随大军在河东道转战三十五场，而无一破损。”
“蜃气楼也会用这种兵器？”
“蜃气楼只会用冷月追魂，这是金州武卒的兵器。”琼羽对他摆了摆手：“看来这次你们几个的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事瞒了我，希望这次他也能像以前一样把我不知道的部分处理好了。”
说完琼羽又转身直视着已经争吵完了的两个孩童，第一次下达了命令：“所有能烧尽快烧了，剩余的灰烬扔到河里，而无法焚烧的东西全都带回去，不要在这里留下任何东西。”
琼羽的声音不高，可是一直嬉笑打闹的两个孩童在面对他时，却不敢多说话，他们两个在琼羽低沉的言语中听出了和老师一样的压迫感。
“是！”年轻人和两个孩童一起弯腰行礼。
“你们处理完了就可以离开了，我要先回去见一下你们的老师，”琼羽说完，就提着灯笼缓缓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青衣孩童抬头偷瞥了一眼，见琼羽的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才凑近了年轻人的耳边：“老二，你就不好奇这个杀人者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年轻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相比起她是怎么杀死这些人的，我更好奇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不仅能把九虞镇邪佩这个纷乱之源带愔邈域里来，更能在愔邈域里大肆杀人之后，让琼羽先生和我们几个来给她清理痕迹……”
“确实是啊……”青衣孩童点了点头，“不过老大肯定知道你说的这些，他已经出师了，不仅比我们聪明，还什么都不怕……”
“嗯……不过这也证明老师单独交给老大的任务更加危险，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完成……”年轻人轻叹了一声，抬头看向了密林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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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莱依娜城北，兽元斋。
一身夜行衣的年轻人从后门闪身进入店中，他右侧肩膀被直接洞穿，即使经过了简易的包扎，依旧有血迹隐隐地渗透出来。
他的夜行衣与一般人的没什么不同，只是头顶多了一顶新编的斗笠、肩膀上多了一只温顺的黑鸟。而这两样恰巧就是兽元斋的驯兽师出师的标志。
兽元斋是拉莱依娜之中最早的一家店铺，似乎是从这座城建成的那一天起就坐落在这里了，但是这间店铺几乎是常年关门，能进入到它店里面的人本就极少，所以真正了解它的故事的人整个拉莱依娜中也没有几个，只是因为这间店铺一直都坐落在城北最显眼的位置，人们才得以记住它的名字。
事实上，当年琼羽带着几位肋尊者退隐到这里时，整个兽元斋的店铺里早已无活人，只剩下一具的无人收尸的皑皑白骨与一段刻在墙壁上的遗言倾诉着他的故事。
而琼羽等人遵循着亡者的意愿管理起了拉莱依娜，还顺手接收了整个兽元斋，并在这么多年的努力下，将其成员扩展到了五个人，正是借助他们驯养的异兽当做眼睛，琼羽等人才得以秘密监视着整座拉莱依娜城的一举一动。
“事情怎么样了？”蓑衣男子从房间的阴影里闪身出来。
“老师，你说的那个女子已经无碍！”戴着斗笠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而且这一次所有入侵到愔邈域的人一共四队、五十二人，无一幸存。”
“总共来了四队，上官颂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手笔啊，明明自己最强大的力量都已经被钳制在了别处，却还是愿意借助别人的力量去赌这一手……那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除了进入到拉莱依娜城里的那队直接摆在明面上的、也是最显眼的诱饵以外，还有两队人用同样的手法隐藏了气息，悄悄潜入到了愔邈域里。其中一队是从南面过来的，身份是蜃气楼派出的五楼级别的杀手，他们一直隐藏的很好，但是就在前天夜里，有一个隐匿着气息前去找水源的影子误闯进了密林中的一处蛇穴，与其中正处于繁衍期的毒物们起了冲突，虽然他们的气息只是一闪就消失了，但青和红的鱼儿还是察觉到了这些人。不过这些人也算是谨慎，在暴露了气息之后就直接放弃了任务，选择撤出了愔邈域，但还是被提前得到消息一直埋伏在外面的那个女孩儿的百鬼撕成了碎片……而另一队人是从北面来，按照老师的消息，他们应该是人类圣殿的殿卫，不过这些人的数量虽然最少、但行径却更加谨慎，我们在愔邈域里的眼睛始终都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所以我也不知道那几个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我察觉到镇星将唐煜动手时的气息，然后再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就只看见人类圣殿的四个人全都被碾碎了埋进地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力量能达到这种程度，那可是足足四位达到了七窍境界的大修士，却连反应的余力都没有就瞬间被击杀了。不过也多亏是老师说动镇星将唐煜出手，不然这次我们可真的是要有大麻烦了……”
“那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因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最后一队人，这些人是真正的商人，进入到愔邈域之后一直停留在商路上的酒肆中进行商品交易，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所以也瞒过了我们所有人。而在深入愔邈域的那几队人动手以后，这些人突然出手占领了那处酒肆。等我们察觉到异常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女孩儿在被一群人围攻下，已经重伤接近昏厥，我依照着老师的嘱托上前去救她，不过却在大意之下被隐藏在酒肆里的那人用劲弩射伤了，最后的危急关头，还是唐煜赶到救下了我们两个，而那个女孩也被他带走了。”
蓑衣男子点了点头：“不必自责了，毕竟这次我们一开始就是处于劣势方，后手发力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好了。”
“我的伤没什么，倒是那个女孩手下的人倒是损失惨重，虽然外出围猎那一队五楼级别蜃气楼影子的人没有伤亡，但留守在酒肆里的五人却是全部阵亡了，而这个是在酒肆里的时候，一个将死之人最后交给我的东西，应该是那些人的身份令牌，还请老师把它归还给那个女孩。”带着斗笠的年轻人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方木牌递了过去。
蓑衣男子默默的取过，伸手抚摸了一下上面的图案，是一幅长有四颗獠牙的巨犬图案，青色的原木上隐隐透露着血迹。
他把木牌紧紧握在了手心里，一双眼睛却望向了窗外不见一起光亮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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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琴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睁开了双眼，摇晃的烛火映出了一片陌生的环境，也激起了警惕心，她飞快的从破旧的木床上爬了起来，但伸手的动作却牵动着肩膀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
她扭过头来查看，锋利的箭矢穿透了左侧的肩胛骨，多余的箭已经被人除去，只在伤口前后各余两寸。
看得出来救她的人只是简易的处理的一下伤口，让她不至于失血过多，却没有彻底帮她治疗。
柳琴再一次转头，看到了自己右手边拿起了那柄别人早已放置好的弯刀和绷带，咬了咬牙，把自己伤口处的一副剥开，然后把弯刀抵在了自己白嫩的皮肤上，猛地用力！
滚烫的鲜血涌了出来，她亲手在自己的身体上划开了一道十字型刀口，然后再用力把只剩一小节的箭矢拔了出来，虽然及时用绷带把伤口紧紧按住，但极速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还是让他的眼前多了几重虚影。
她的喘息声里带着几分力不从心的虚弱，但还是扭头把药酒泼洒在了自己的伤口处，借助那如烈火灼烧的痛感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扭头借着牙齿和单手把绷带紧紧的勒在了身体上，失血感和维持已久的疼痛感让她的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但她还是强忍着一切不适感站了起来环视着四周。
破旧的木屋里弥漫了一股女孩儿身上特有的味道，像是柑橘熟透时散发出的那种清香，透露出一种夏日的清丽和欢快。四周那些明明不值钱却又放置得乱七八糟的物件，彰显着这屋子的女主人活泼好动的性格。没有任何危机感的环境让她的视线愈发的模糊起来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拿着自己的武器把门窗都锁好，然后瘫靠着墙壁不至于再一次晕过去，把自己最后一丝注意力放在了屋子外面。
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颇为沉重，最后停下了房门口。
“是谁？”她挣扎着睁大了双眼，没有受伤的右手单臂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暗弑之镰。
“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苍老中却充斥着力量，是一个能让人安心下来的声音。
“唐煜前辈？”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次是前辈出手救了我？您先在外面等等，我马上来给您开门……”
她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吐出去以后，就再也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兵器，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她努力伸手想要去打开门锁，可是每动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就制止不住的留下来，虚弱无力的手根本够不到上方的门锁。
“不用开门了，是我把你救回来的，你的身体是什么状况我再清楚不过了，还是好好休息吧！”唐煜听着屋子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过来只是看一看你醒了没有？有没有把自己的伤口处理好？”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我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女孩儿顿了一下：“不过唐煜前辈怎么会知道我有危险，还赶过去救我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今夜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与你细说。”
女孩儿沉默了一会儿，放弃了一切挣扎平躺在了地面上：“唐煜前辈，我身上的伤口不过一只箭矢而已，只是因为失血有点多，所以有些脱力罢了……您还是现在说吧！”
眼见女孩儿坚持，唐煜轻叹了一口气，“是跟你合作的那些人找到了我，说你们之前的情报出现了错误，上官颂在其它地方的行动都只是幌子，他在人类圣殿的帮助下已经锁定了愔邈域，之前你在拉莱依娜之中锁定的那群人只是明年上诱饵，在此之外还有三股力量潜入了这里。”
药酒连带着血迹渐渐封干，女孩感受到自己左边半个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抽搐的疼痛感却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人类圣殿的帮助？”
“是他们……虽然细节上有些错误，但还是用一条消息，让上官颂通过你们大虞的南公昔年大梦三秋时留下的一幅画，把矛头指向了这里。你也应该了解上官颂这个人的性格，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是全力以赴，而这一次也不例外。你之前见到的明面上最弱的一队影子是丢给你吃的诱饵，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队影子借助人类圣殿的手段潜藏在愔邈域里伺机而动，当然最致命的还是人类圣殿最高级别的四个殿卫以及突然出现在你交易地酒肆里那群人。我虽然是提前得到消息帮你解决了人类圣殿的人，但却没料到上官颂虽然是与人类圣殿合作，却不是十分信任他们那些人，所以让手下的商会‘石中金’也跟着出手，应该是想要占领这里的商路来扼住整个愔邈域的咽喉，以准备在人类圣殿这些人失利，自己还能再次徐徐而图之。”
“那我的人怎么样了？”女孩儿沉默了一下，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固执地开口问道。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就只能帮你带回来这些东西。”唐煜低着头叹息了一声，把自己手中的木牌从门缝里塞出去，然后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沉重的脚步声愈发遥远，女孩儿的声音里带上了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哽咽，“前辈……”
唐煜头也不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对于那些活在地狱里的百鬼来说，从来就没有葬礼这一说……孩子，你现在太弱了，弱到配不上你背负的使命和手中的百鬼令。”他停顿了一下，“你们选择的道本就是一路荆棘，死亡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但只要你足够强，就能守护住所有人，现在你手中握着的是曾经屠戮天下的暗弑之镰，它的力量可谓是天下无双，代价也同样昂贵，如果你真的有必死的决心，就留下吧，我会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暗断’。”
唐煜的脚步声消失了，柳琴全身平趴在了地板上，明明房间里没有别人，但她还是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埋藏在所有人看不到的黑暗中，隐隐的有泪痕从她的眼角无声的滑落了下来。
模糊的黑暗中好像有很多人影出现在了她眼前，是许多年前那个乘着雄鹰的老者带她出皇城，在一座深山下看到的那一众人影。
一座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宫殿里，有的人平静、有的人憨厚、有的人冷酷、有的人轻佻、有的人稚嫩、有的人妩媚……
“听说这次风武带来了一个百鬼令的令主？而且还是一个刚刚断奶的小丫头……”冷酷的男声。
“令主？那不就是我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司，还没长大小丫头应该怎么去讨好啊？”稚嫩的童音。
“嘻嘻……看来这一次是我要时来运转了，我名为大天狗，小丫头一定会喜欢小动物吧，尤其是毛茸茸的狗。”憨厚的男声。
“你也只是叫大天狗而已，难道你还能真的变成一条狗，去冲着那个小丫头摇尾巴不成？”妩媚的女声，“唔，不过这样也很不错啊，至少比现在这种凶神恶煞的样子要可爱得多！”
“那看来我以后要努力修炼了，至少要变成一只可爱的大白狗。”还是憨厚的男声。
“那我这个桥姬可就太惨了，在这块破木牌上我可是站立在桥边私娼……不过和一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谈这些东西是不是有些少儿不宜啊。”妩媚的女声。
“这么说的话，我这个吓人的牛鬼倒是比你要好一点。”平静的男声。
“我倒是觉得我这个兵主部更好一点，你们觉得能被风武选出来统领我们所有人的令主……虽然现在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但应该还是会很喜欢兵器……”冷酷的男声。
“我不同意，小孩子一定是喜欢美丽的东西！尤其是我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红叶狩。”男女莫辨的轻佻声音。
“呜呜，这么说来我是所有人里最惨的一个了……”稚嫩的童音难过的哭了起来，“我叫垢尝，这么算来难道要去喝新来的令主的洗澡水。”
……
微弱的烛光下，充斥着欢快氛围的房间里，只有柳琴那轻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声。她趴在了冰凉的地板上，露出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眼角的泪珠也一滴滴的滑落下来，但是她却是始终不哭也不笑，不喜亦不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