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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启元历第十纪元,辛酉年,辰之建月,癸巳日。

立夏将至,年入春夏之交,时入酉时三刻。

安国南部的溴水与科迪亚山脉相交处,复国者大军主力驻扎地。

残红的夕阳正缓缓地沉入溴水河中,落日的余晖将河水和天空都渲染得是一片暮色,而遍地的尸体及残破的盔甲和兵刃更是让人倍感凄凉。

复国者们挑起的战争,在今年最后一个春天的夜晚来临之前就早早的结束了,距离战争开始仅仅过去了不到六个月的时间,他们便征服了安国近三分之一的领土,而这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统治者‘四洋议会’在最开始的时候所订下的目标。

纵观整个战争过程,复国者的大军依靠着其最精锐的重甲步兵正面突进混合两只强悍的骑兵团侧翼突袭的战术,一路上可谓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展现出自己极强的军事素质和优秀的战场指挥能力。

而反观安国的一方,安逸多年的‘祷神者’们再一次面临战争,起用的全都是仓促间组成的军队,成员大多数都是一些修士雇佣兵和自愿加入的民兵,更没有一个优秀将领来组织起有效的军事战术,完全就是依靠一股悍勇向前冲锋,所以在交战刚开始,便被复国者的大军一触而溃,再无余力反抗。

于是伴随着复国者大军的向前推进,战场沿着溴水河一路向西不断地推进,深入到了安国的腹地,但复国者们却始终都没有受到有效的阻击,他们的主力部队也就顺势一鼓足气,直接推进到了安国的西部边界――科迪亚山脉脚下才停下来修整军队和补充消耗。

战争之后的溴水河畔,一位身着亮银色盔甲的魁梧将军和一位穿着深色普通衣物的儒雅男子并肩站立着,沉默着,一同看向了那半浸在河水中的夕阳。

“战斗到这里应该就算是结束了吧?”将军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长河中间,溅起一片水花。

“对方不过是一群临时组合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就算他们全都是璇瑰修士,我们也只需在交战一开始给予其重重一击,击溃其士气,那么剩余的敌人必会四散而逃,接下来不过是一些最简单的打扫战场而已。”儒雅的男子站在了将军的身后,平静地看着水中的夕阳。

“那我还能调转兵锋,继续向北推进吗?”

“很难,向北进攻就必须要面对上蛮公山,你要知道山地中的丛林作战会极大的削弱我方军队集团作战的优势,转而增加对方个人实力强大的优势。其次登山时,我方处于仰角作战,地形上也处于不利状态,如果敌人依靠着蛮公山对于我方进行阻击战的话,对于我方军队将会很不利,再加上翻山时,我们后勤补给的压力会加倍提高,所以这种战法完全是不可取的。”

“如果我一定要推进呢?”

“那你一定会失败的,即使是你真的顶着种种不利的因素去击败那些山上驻扎的敌人,到了最后,岐山之巅的学者公会也一定会参战的,因为让你们越过蛮公山,就意味着安国不复存在了,而这已经打破了他们心中的底限。”儒雅的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渐落的夕阳

“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吗?”

儒雅的男子轻轻一笑,他终于转身来,正面盯着这位魁梧的将军说:“纵然你是复国者们最信赖的大元帅,是被世人尊封为锦豹将军的林白水,但无论你怎么的威名赫赫,也无法摆脱你是一个军人的事实,服从命令是你的天职,所以这从兵法上来看完全就是乱来的军事行动,应该是你们四洋议会给你的命令吧!”

‘林白水’这样一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名字却属于复国者们的大元帅,也就是他指挥着所有的复国者主力军队,沿着溴水河一路西进,所经之处可以说完全没有一合之敌,在他的铁蹄践踏过的地方只会留下鲜血和烈焰,对于很多的安国的人而言,这个名字像是一柄锋利的闸刀一样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其实我小的时候总是幻想,自己能够想哪些书中的侠客一样行侠仗义,后来我长大了,走出家门的我终于见识到了存在于世界之上一个人的渺小,但我还是希望能守护更多的人,于是定国安邦的名臣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我的理想。事实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日子里,我都一直以为我在缅栀大陆上所作的一切是在反抗不公,是在保护所有受到压迫的遗民们,可现在想想其实挺可笑的……”林白水没有否定,也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有些唠叨的聊起了过往的梦想,一边说着话,还一边蹲在地上不断地挑挑拣拣着,寻找他中意的石头。

“为什么要这么说?大将军这一路上不是一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吗?而且阵前主帅意志动摇、思虑过多可是兵家大忌……”儒雅男子有一丝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大将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但还是尽到自己监军的责任,认真地给出自己的警告。

夕阳已经完全没入在河水中,黑夜在无声中再次悄然笼罩了整个大地,林白水沉默了一会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放弃了寻找自己中意的石头,悄然转过身平静地看向哪些正在不断的将障碍清除、安置帐篷的年轻士兵们,对于自己来说,这些人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战士,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着自己南征北战,一路征战走到了今天,却没有想到……

“因为我在想,我是不是欺骗了这些年轻人……”林白水温和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到了极点的痛苦,“一直以来是我率领这些年轻人南征北战、流血牺牲,是我告诉这些年轻人前路的辉煌,也是我告诉他们所有遗民都会为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骄傲,可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带着他们登上了顶峰,但等来却不是荣耀而是带着他们去送死呢……我一直都知道无论是议会、还是你……你们都善意地向我隐瞒了很多的事情,但我是大元帅,不是傻子,我知道我的士兵身上穿的是最优质的盔甲,拿的是最锋利的刀刃,胯下骑着的异兽,还有那些直接送到了我眼前的绝密的情报,甚至还有你这个精通兵法的督军……这些都不可能是凭借四洋议会自己的力量能够获得的,所以一定有人在背后帮着我们,为什么呢?也许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你们的一颗棋子而已吧……”

“可是到底为什么呢?你们究竟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些什么呢,为什么要费劲心思把我们推向巅峰?又转头将我们放弃呢?”林白水挥手指着自己背后的士兵们,对着身旁的儒雅男子低声控诉,“你们究竟给我们吃的是蜜饯,还是致命的毒药呢?”

站在林白水眼前的这个儒雅男子,并不是复国者的成员,但他却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独自一人来到了军帐中,他为林白水带来了许多有用的消息,而且对于行军打仗这一方面,他就好像是无所不知一样,也正是借助了他的多次料敌预先,林白水才能在迅速克敌的同时,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两人都没有在开口说话,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也许吧,缅栀大陆上确实有很多人在你们的身上下了大注,并期待着你们能够达到他们各自的目标。曾经的我或许会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如今却是不同了,我早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壮志,而之所以会来这里原因也很简单,我在找一个人,他应该就在这附近……至于为什么会去帮助你们,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我的老师欠遗民们一个很大的人情,我在帮他偿还。”静静地站了许久,儒雅男子缓缓抬起头望向天空,夜色才刚刚降临,星星便迫不及待的跃出来了。

“老师的人情?”

“是的,其实我是个孤儿,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而从我能够记事开始,就一直跟在老师身边学习,那个时候老师带着我在大陆上四处游荡,我问过他无数次究竟是在找什么,可他总是沉默的看着远方,小时候的我不懂,后来等我真的长大了,才懂得他眼中的远方背后究竟有多沉重。”

“追求远方的人……我想先生您的老师一定会是一位伟大的智者吧!”

“不……他是一个失败者,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一生之中都是一事无成……”

“可是先生您却依然十分尊重他……还愿意帮他偿还人情!”

“说是人情,但更多的是愧疚才对,当年我和老师一同追求远方的时候犯过很多错误,其中尤其对不起的就是遗民,所以现在才会尽自己所能去弥补你们一点……”

“原来如此,不过你不是说还要寻人吗?可这三个月以来你一直都是待在我的军营之中,难道那人是我的下属?”

“我也不确定,前些年有一位老先生告诉我,一直以来我所追寻的远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至于具体的信息我也不太了解”

“远方……是一个人?”

“不必惊讶,”儒雅男子一直平静的嗓音中平添了几分激动,他的语气中充斥着坚定,“老师一生所谋,最终毫无所得……而我也是孜孜以求近半生,这段漫长的时光已经让我清晰地认识到了自身智慧的有限,老师口中那个虚无缥缈的远方或许根本不是我用一生就能够追寻到的……但我却始终坚信人类的伟大,未来一定有人能带给我们梦中的远方……”

说着说着儒雅男子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突然他又抬起头来说:“当年老师逝世的时候,我并不在他的身边,只是后来我听别人说起他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远方在等他’。虽然没说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老师是在告诉我远方一定存在,只是我资质有限无法找到,而不久之前,再一次偶遇老先生更加让我坚信了这一点……”

“所以你的远方就变成了一个人?一个虚无缥缈的人?”

“对,就是这样一个被命运选中的,可以去改变世界的人,但却没人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所以我只能不停地走,期待有一天会遇见他,虽然这不知道要多久。”儒雅的男子有点无奈地耸了耸肩。

林白水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有接着说下去,还随手接过了身后已经扎完营的士兵的递上的酒杯说到:“你喝么?”

男子摇了摇头:“我不喝酒,老师说过酒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对一个将军来说是大忌。”

“有时候,失去判断力也挺好的,能让我们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或者说是理智告诉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情。”说着林白水像是喝水一样猛地灌了一口,辛辣的感觉沿着喉咙向下流淌,或许是因为与自己记忆中的美酒不同的味道,他不断地咳嗽着。

“冲动一点或许会让人生更加精彩,但我还是习惯让理智去掌管一切,至少在我亲眼看到那个远方之前,我还不想因为一次冲动的放纵而搭上性命……”儒雅的男子微微摇了摇头,辨认了一下自己的帐篷,就沿着溴水河向前走去,留下大将军一个人独自留在了原地。

“知道为什么,你一边说着自己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一边又沿着他的方向不停地前进吗?”林白水独自站在河边,半醉半醒的开口问道,他并没有看向儒雅的男子,而是半眯着双眼望向了黑暗的远方。

闻言,儒雅男子前进的背影忽然一顿,然后挺直的脊背重重的弯了下去,一道极度痛苦的声音随之而来,“是啊,我为什么会如此想要走在一个失败者的路上呢?”自问的话语中充斥着迷茫……

“或许是因为他的理想太过于灿烂了吧,听多了、看多了、久而久之也就变成自己的了吧,你现在其实是在找自己的理想……”林白水酒壶里已经没酒了,他毫无形象的醉躺在河边,似醉吟般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

与此同时,复国者大军的第一偏师领命负责清除已占有领地范围内的一切不可控因素,此刻正准备进攻还在负隅顽抗的辉言镇,为遗民立国做最后的准备。

在战争的阴影下,滚滚东去的溴水河已经被鲜血染红,宁静的月光被鳞甲映碎,化作一块块凄冷的光斑,隐约中一杆底色深蓝、中间镶着白色大陆板块的旗帜迎着风咧咧作响,大旗下触目所及的只有无数尸体,还有一个个身披装甲的甲士正挥舞着自己的兵刃,刀光中更有无数的残肢飞舞。

整个城镇都在哀嚎,死亡的挣扎声响彻了半边夜空,复国者大军的左将军――雷斯科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无论是经过了多少年的征战生涯,这种景象看久了,依然不免会生出一份隐约的哀凉。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是在跟随着大将军林白水去的一处战场上,那一次他还因为个人武力出众而升至了了大将军的亲卫,只是那时候虽然他们名义上也是复国运动,但干的却是类似于土匪一般的勾当,只能偷袭一些守备松懈的城镇、或是做些打家劫舍的买卖。

而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有自己熟悉的人战死,站在他身旁的朋友上一刻还活蹦乱跳,下一刻头颅就与身体直接分离了,脸上最后一瞬的表情依然凝在那里,就是那个表情直到现在依然让他记忆犹新,也激励着他一路走到了今天。

这时一名甲士走上前来,打断了雷斯科的回忆,“将军,我们面前的这个镇子信奉的地柱神,由于领导他们祀神的那位祷神者依然活着,所以城里的人目前信仰依然坚定,他们拒绝焚毁神像并开城投降。”

闻言,雷斯科点了点头,他转身看向了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楚修远,你觉得呢?”

这个复国者中最年轻的议会成员,七大家族之中楚家的少主,也被很多人认为是遗民未来希望的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他似有不忍的说了一句:“大将军的军队一路向西推进,在这些城镇里已经没有了正规的军队和强大的修士,他们早就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了,还是……”

雷斯科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对着身后的甲士低沉地下达了命令:“传令下去,组织军队列阵,给我全力进攻。”

金属声和马蹄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城镇,微光下交错的人影在不停闪动,复国者的甲士们人人手持着火把向前冲锋。

辉言镇只是一座以贸易为主的普通小镇,并没有土垒的城墙,面对战争,镇子里人就算准备的再充分,也只是用木头做成了一些简易防护装置,而且这些木篱笆还连着普通民众的住房,只要就地焚毁,整个辉言镇都将彻底化作一堆灰烬。

雷斯科望着那被火光映透了的半边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始吹响杀戮的号角。

此刻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一个身披着长袍的老妇人,正直直的站立在镇门口一座巨大的人面兽身状的神像面前,面对着滚滚的而来的烈焰,老妇人并没有惊慌失措的逃跑,而是任由烈焰将自己和身后的神像一同吞噬。

见到这种场景,雷斯科心中再没有一点犹豫:“传我的令!全军推进,不留活口。”

甲士躬身答道:“是!”

“屠城?将军!这只是一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啊……”楚修远伸出去阻拦的手被迫停在了半空中。

雷斯科随意地端起了自己的长刀,用手抚摸着刀鞘,丝毫没有受到杀戮的影响:“修远,有些事情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事实上从这场战争一开始,我们两方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上,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我们每个人都无法脱离,难道你认为一群愿意和自己信仰的神像一同去死的人会平静的接受我们的统治吗?”

“可是他们……”

“修远,你的心太软了,有些冲突只能分生死,不能分胜负。我们和他们虽然看起来一样,却早就站在最为严重的种族冲突问题上,这一次我们谁都无法选择。”雷斯科猛地抽出自己的长刀,“我接到的军令是清除一切的不可控因素,我必须执行,既然结果已经注定,那就让这里的火烧的更旺一些吧,而我们未来必定会在一片废墟上建立一个更加伟大的国家。”

楚修远一愣,一瞬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

风中传来了浓重的灼烧气息和血腥味,站在后山上神庙祠堂门口的夏晨,愣愣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陌生的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突然有些失落地低声说:“大娘,您的神灵来接你了吗?”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那柄祭祀长刀,直到五指僵硬,却始终没有出手。因为就在不就之前,他答应了别人一定要守护好这座祠堂。

那是在老妇人伴随着自己的信仰一同被烧死之前,她将这里托付给了夏晨,老妇人那时说的话依然还萦绕在夏晨的耳边。

“在我很小的时候,神灵们就选择了我,这座城镇也选择了我,于是我便成为了一位祷神者,数十年过去了,现在他们所有的人依然在看向我……所以即便柱神的光辉已经不再闪耀,即便我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一丝的力量,我也必须回应他们。”说着老妇人伸手摸了摸夏晨的左侧脸颊,苍老的脸上慈祥显露。,“很多人都和我说柱神们早就自身难保,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安国的土地上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必须守护好他们所遗留下的一切,我也必须给我的人民留下一丝希望,即使是死亡也在所不惜……而这座神庙就交给你了,如果你有能力,就帮我照顾好它,这是辉言镇最后的希望,也是安国最后的希望。”

老夫人的话音还在耳畔,但是她本人已经和她的神像化作一屡云烟,魂归天堂,不知所终。

但是对于此刻的夏晨来说,生死已经无关紧要,从小姐姐就教导他,一诺千金,所以言出必行一直是他的人生信条,既然已经从老妇人手中接过了长刀,那么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这座神庙。

――――――――――――

火越烧越旺,由最开始的一点金色火焰跳跃而起,渐渐地一簇簇火光连在一起,最后化成熊熊烈焰终将整个城镇烧起来了,滚滚的火光将暗夜照的一片通红。

雷斯科抽出了自己的长刀向前挥去,身后早已经列队完成身披黑色盔甲的将士们踏着烈焰冲进了辉言镇中。

混乱中手持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的小镇居民们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片刻,雷斯科带着自己的将士们迎着烈焰,踏着鲜血,一往无前。

烈焰中一个老婆的从燃烧的房屋中挣扎着爬出来,她的双腿拖在地上,拼命的向前挣扎着。

这个年迈的老婆婆小腿被铁箭刺穿,在地下拖过时,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老婆婆的动作断断续续,她单手紧紧地扣在地面上,扬起头来,火光照射在满是鲜血的脸上,带起的是对生命的渴望。

也许是她看来实在太过可怜,楚修远上前伸手想要扶起来这个老婆。

老婆婆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轻轻地呢喃了一句,一直藏在怀里的右手艰难地伸出,就好像是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拉住他的手。

“回来!”雷斯科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

楚修远惊觉,却已经迟了。

老婆婆的动作一反常态的敏捷,一柄尖锐的刺刀从身下递出,她的声音嘶哑又凄惨,“都去死吧!”

“可恶!”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雷斯科快速反应过来,右手探到腰间一刀挥出,直接斩断了女子的头颅。

楚修远的脑子已经完全空了,他清楚地看着老人的身体一分为二,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半空中,失去了头颅的身体还在不停地扭动着。

楚修远茫然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却只是接住了老人的尸体。

雷斯科上前扶住了楚修远,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见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却只是撇了撇嘴角,没有开口说哪些责备的话,因为眼前的这个教训已经足够让这个天之骄子清醒过来了。

――――――――――――

小镇的后方的山上,刚刚结束了一场杀戮的夏晨独自走回了祭祀祠堂里面,在他面前的这尊神像威严而寂寞,这个化成雕塑的神祗好像总是这么寂寞。

它从不曾低头去看哪些跪在自己脚下的人们,只是平静地看着遥远的前方,不知所思,不知所想,带着一丝让人憎恨的脱俗,可即便如此,它依然让夏晨看的怔怔出神。

寂静中,祠堂四周依然有源源不断的黑色甲士从不同方向涌出,他们谨慎地向前推进,并逐渐将这个祠堂团团围住,精锐的甲士保持着绝对的安静,用标准的站姿立在祠堂门前,只可惜他们并不是来朝拜的,他们伴随着鲜血与烈焰而来,即使是面前是一位真正的神灵,也会被弑杀在刀下。

在队伍的最后面,雷斯林扶着楚修远慢慢走了过来,他知道现在被自己挥下的甲士们团团围住的是对于每一座安国的城镇里最为重要的祠堂,因为这里是他们用来祭神的场所,所以无论里面是什么都必须谨慎对待。

而与他们的小心相反,祠堂中的夏晨却极为坦然地面对着一支军队,他手提着一柄精致的长刀,双腿分立,火光映红好了他的双脸,一双略带着水润的明眸看着雷斯科他们,安静的带有着一丝令人无法理解的悲伤和孤寂。

楚修远刚从之前的偷袭中缓过神来,他无声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雷斯科,想知道为什么复国者的军队怎么会停留在这里。

雷斯科没有看他,而是紧紧地盯着庙前的孩子,“不自我介绍一下吗?你刚杀了我将近三十名士兵。”他缓缓地开口,声音近乎于咬牙切齿。

“……”夏晨依旧安静地站在祠堂的门口,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安静地看向远方,没来由的,楚修远觉得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和祠堂中的神像竟然有几分相似。

“传我命令,绞杀了他!”雷斯科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直接开口命令道。

四周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夏晨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红色的玉璧,玉璧之上隐约是雕刻着一座墓碑,又好像上面雕着斜插在一起的三柄剑,他轻轻一握,精致的玉璧就好像只是由烟尘暂时凝聚,瞬间化为了飞灰,“姐姐,再借我用一次这股力量吧,我答应了别人了一件事,必须要完成。”

夏晨在心中默念完,开始缓慢的下蹲,祭祀长刀反手紧扣在了腰间,然后瞬间单手将刀抽出,斩出的刀身一瞬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半圆形弧光。

曾经在全世界上最有名的剑术之一――“居合剑术”,一种诞生于日本战国时代,为复仇而生的,力求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对方的剑术,在这一刻夏晨的手中,真正发挥出了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

出鞘的长刀画出一道犹如一弯新月的美丽弧线,出鞘一瞬间的巨大力量,甚至直接就将刀身扭曲,片刻之后便化作一堆四散而出的碎片……

但是夏晨斩出的刀光却没有随着长刀破碎,依旧停留在空中,并且不断的扩散着,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这道无比美丽的刀光一瞬间就杀死了所有靠近祠堂的甲士并向继续外扩散,斩灭了熊熊燃烧的烈焰,最后甚至直接撕裂了天空,就像是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灿烂星河,刀光也划破了夜空,让清冷的黎明重回大地。

―――――――――――――

同一时间,安国最东面的河谷平原。

同样的晨光换个地方,却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景象。或许是由于靠近海岸的原因,这里的阳光平添了那么几分湿润,河谷上各类娇弱的花朵正迎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努力地绽放着。在娇艳的花丛中,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轻提着水壶,赤脚行走在花丛中,小心翼翼地把怜爱洒向了每一朵鲜花……美人弄花,成就的是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而此情此景映入眼帘,即使是连夜赶来、满脸焦急的林不忧也努力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她慢慢地向前靠近着,好像生怕自己打扰到这幅美丽的景象,最后,她静静地站在了这个女子的身侧,看着女子忙碌,没有说话去打破她的雅致。

许久之后,女子回过头来,她拥有着一幅极其美丽的面容,站在花丛中,就好像是一位真正的花仙子一样,“不忧,好久不见,你的眼睛依旧像从前一样美丽。”

熟悉的问候声好像是穿越了时间,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让她回到了当年那些形影不离的日子,对于林不忧而言,她离开这里已经有六年之久,在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成长为了一位优秀的年轻学者,受到了学者公会中许多人的青睐,还被学者公会的会长胡安·卡洛斯收作关门弟子,但她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位追求真理的女学者,还是那副活泼女孩儿的样子,拥有着一双晶莹剔透到可以映出全世界的双眼。时光又好似是十分优待她一样,几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一株这座花园里的娇艳的花朵一样,历经的时光和风雨都只会让她更加引人注目。

“世謦,好久不见,你也和之前一样漂亮。”林不忧回答道。

许世謦,复国者们的女王,四洋议会的最高领导人,复国战争的发起者,对于安国的人而言,她就是一切霍乱的根源,最全世界最大的恶徒。

但事实上,这段漫长的时光对许世謦来说并不存在,从复国者开始准备这场战争到现在,她就从未离开过这座美丽的小花园,也从未让其他人靠近过,就是这样静静地待在一个地方,避开了外界的****,一个人陪着一堆花草度过了很久……

可即便如此,六年的时间,六次春夏秋冬的四季轮回依然横跨在了两位好友之间,时间留下的疏离感让林不忧无所适从,但却又感觉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是谁都不可否认,变化更大的是周围的全世界,曾经如同过街老鼠一般游荡在最阴暗的角落里面,只能搞搞小破坏的复国者们,如今已经在战场上面所向披靡,当年的那些衣衫褴褛的抵抗军战士,如今也都身披起精锐的盔甲纵横捭阖,激励着所有想要反抗的遗民们追求平等……

而同样不再天真无邪的两位少女,也没有像过往一般嘻笑打闹,她们平静地互相打了一声招呼,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

黎明时的花园带着那么一丝慵懒,被久违的人声打破,久别重逢的许世謦认认真真地倾听着林不忧口中描述的关于学者公会的一切,只是不同于对方的急躁,她一边听着还一边关注着自己周围那些娇嫩的花朵。

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并没有被那些绝密的消息吸引去注意力,心思沿着花朵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只有她知道重建一座这样的花园,便用去了她这六年里所有的时间,几乎在林不忧与她分别的同一时间,复国者才刚刚从一位农柱神的祷神者手中将它夺过来。

那个祷神者并没有试图作出抵抗,只是在复国者到来之前选择带走了大部分的贵重物品,其中甚至包括了部分珍贵的家具,但没办法带走的东西更多,于是他便将余下的付之一炬,只留下一片焦土给复国者。

那时候的她看着这里,也和现在一样沉默……

“学者公会已经决定在蛮公山上阻挡我们继续扩张,所以我们必须停止接下来的进攻行动。”林不忧对于学者公会的决定做出了最后的总结,然后静静地等着眼前的这位故友能给她期待中的那个回答,只是她依旧和刚开始那样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花园,沉默着。

“不,不行,不忧,”沉默了许久之后,许世謦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就这样结束就太快了,太快了……虽然究竟能扩张到哪里我并不在意,但是从战争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们的军队还没有受到过任何一次有效的抵抗,也没有展现出足够强大的威胁性,所以现在还不够,战争必须要继续下去……”

“你知道一直以来,我们复国者就是依靠着多方的协助才走到了今天,即使是现在看上去是胜利在望,但我们依然要面对安国、大桐帝国、大虞王朝三方的威胁,如果仅仅因为这样一点小小的阻碍就放弃,我们就什么也得不到了。”许世謦动作极为缓慢地伸出双手,一只极其漂亮的虎斑纹蝴蝶,在花丛中飞过来,停在她的指尖上,彩色的翅膀不停地张开闭合。“我们遗民已经无法再去经历得到了却又再失去的痛苦了,”许世謦细声地提醒道,她不想吓到手上那只脆弱的生命。

“是的,我们早就得到了远超过我们预想中的东西,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想过能够取得现在的一切吧,所以即使是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的都是大军过后的一片灰烬,我心中却依然感到万分的欢喜,”林不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点腼腆的笑了笑。

“如今我们再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许世謦轻声地回答着,好像是怕惊醒在她指尖上休息的蝴蝶。“如今我们即将再一次建立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国家,没有了歧视和压迫,我们的文明会再一次发出属于它的光辉。我一个人可以用六年的时间去建立一座美丽的花园,未来我们所有人的两千多个日子里,遗民一定能够在这边土地上建立更加美丽的家园。”

“所以,现在停下不是更好吗?我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且再过几天就是安国的爱柱神的祷神节了,根据我在学者公会翻阅的资料显示,其实这一天正好就是中国传统节日中的上巳节,是个象征着美好、繁衍、爱情的日子,也是时候让你的子民们狂欢一场了吧,这才是你当年许诺中的那种美好生活……”

“不忧,已经停不下来了,大桐帝国联合大虞王朝将安国的三分之一送给了我们,有收获就必然会有付出,我们现在必须回馈他们的要求,而继续战争就是他们唯一的要求,所以……四洋议会已经给前线的军队下达了继续向北推进的命令。”

“我们必须要撤我们即将突破蛮公山的军队,”林不忧极为激动地提高了语调,“去告诉他们命令取消,你现在是他们的女王,许世謦,他们会服从你。学者公会已经参加战争了,这些隐世多年的大学者手里掌握着人类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现在你让我们的军队推进,除了找死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现在下令告诉他们掉头,回到我们自己的领地范围里,清除所有不稳定的因素,这也是一场战争。”

“那些人是不会同意的,”她低声说。“蛮公山上的战争必须要打起来,为了最后的结果,有时候牺牲在所难免。”

“为什么?为了什么啊?”林不忧似乎再也忍不住了,激动地喊了出来。

“冷静,我会慢慢告诉你,不忧,依靠这场战争去消耗包括学者公会在内的安国境内的一切有生力量,是大桐帝国资助我们发动战争的条件,我们的军队骑兵用的所有异兽都是他们提供的。而要求我们表现出足够威胁性,则是大虞皇朝开出的条件,作为回报我们的军队拥有了这片大陆上最优秀的制式盔甲和兵刃,甚至于现在就在林白水的军中,还有一位大虞王朝的名将,听过了这些之后,你觉得这场战争,还有可能停下来吗?”停在许世謦指尖的蝴蝶,似乎受到了惊吓,鼓动着翅膀飞了出去。

“所以,许世謦,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你心中想的就是要让我们复国者最优秀的一支军队直接去送死,毫无荣耀的为你的政治博弈而牺牲,你知道他们才多大?你知道现在的遗民里有多少人视他们为偶像,又有多少人是他们的亲人朋友,你就因为一笔交易,让他们所有人去死吗?”

“是很卑劣,但是我做了最正确的选择,蛮公山上的战争必须打,”许世謦静静地说。“他们必须继续战斗,也许会有很多人因此伤心,但我必须为整个民族考虑,所以原谅我,不忧。”

林不忧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多年未见得好友,忽然从那些过往的记忆中清醒了过来。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地方改变了,如今的她明明是看着许世謦的眼睛,却再也无法看清里面的任何东西了,那里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是大海一般的平静,时间真的将她塑造成了复国者的女王,是最优秀的女王,也是最冷酷的女王。

林不忧没有再说下去,直接选择了转身离开,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这个只是看上去美丽而又温暖的地方,走到了门口,她停下脚步,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是想说要我原谅一个亲手把自己父亲推向死亡深渊的人吗?”

而回应她的依然是许世磬的沉默……

―――――――――――――

黑夜之中,几道异兽的鸣叫声打破了一片寂静中的复国者主力大营。

由于地理位置上的原因,此处的日出要比东方海岸线上来的更晚一些,所以这里的黎明还未降临,只是在天空与河水相接处的月亮已经隐隐的有些模糊了。

微光中大将军林白水静静地坐在溴水河边,而从那一身的露水来看,他已经呆在这里一整夜了。

黎明前的夜永远是最黑暗的,万籁俱寂的时间里,有一名骑士不顾一切地向着溴水河边的方向冲了过来,一身破碎的盔甲昭示着其这一夜经历的残酷。

事实上在缅栀大陆上生存的异兽,每一种都拥有着其超乎寻常的力量,而复国者的四洋议会里目前还没有技术对它们进行人工饲养和繁育,而即使是通过交易从大桐帝国境内获取了一批坐骑,也没有获得相应的异兽驯练方法,可以说复国者大军中的每一名骑士都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去压制、训练自己的坐骑,并最终让它臣服。

所以在这里,每一名骑士不仅仅是久经沙场的强大战士,也是所有的军队中平均修行境界最高的修士,寄托在他们身上的财力物力更是无以计数。

而即使是已经掌握了驯养方法大,坐落于南部的大虞王朝也因为饲育高级异兽成本极高的限制,只在他们最精锐的军团编制之中,配备了统一制式的骑士团……

听到从远处临近的蹄印声,已经酒醒了的林白水明白,自己要等的人已经到了,他在昨天深夜的时后,就将自己身边的最为精锐的骑士派去了蛮公山,虽然心中明明已经知道最终的结果,但是他还是想要去看一看。

这名骑士一直都是林白水的亲卫,在最开始进行复国运动的时候就跟随在了他身边,本来以他的能力,早就可以像雷斯科那样独领一军,只是因为他个人不愿意离开,也不愿意去担负起别人的生死,所以才会一直跟随在林白水身边,做一个亲卫。

只见骑士策动着异兽来到林白水身边,翻身下来,刚一下来便挥拳打在了自己胯下的那头像是马匹一样的坐骑头顶上面,直接将它打翻在地,“杂毛的畜生,还敢不听我的话。”

“新坐骑?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异兽?”

“我原来的那头昨夜死在了山里,赶时间就在林子里随便找了一头,野生的异兽果然不像是别人驯养过的一样听话。”骑士随口应答了两句,却并没有明说蛮公山中的情况,只是沉重地对着林白水摇了摇头。

“是学者公会吗?”林白水有些不太甘心地发问。

“看起来应该是早就到了,已经在那等我们很久了”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接下来还会有一场恶战在等着我们呢。”林白水点了点头。

骑士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帐篷里面安心睡觉,能在战死前好好睡一觉,也算死得其所了。

“那就一战吧!”林白水坚定而有力的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那些露水,思虑过多于战不利,既然自己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了,也许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也许代价会是这里所有人的生命,但他还是会带着所有人奔赴战场。

“看来安国的那些大人物比想象中的还要堕落啊,你都快要跨过蛮公山了,他们也不愿意出手阻挡你,学者公会迫于无奈,应该是要直接参战了吧!”那个穿着普通布衣的儒雅男子再次来到了林白水的身旁。

“嗯,不过这没什么,最多就是本来预料中最后一个敌人第一个出场罢了,方正早晚都是要战上一场,我相信我手下的士兵,也相信这只大大小小数百次战役中塑造出来的军队,他们的脊梁是谁都压不弯的。”林白水极为洒脱地笑了笑,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所以你就要带着他们去送死,你知不知道学者公会里不只是一群书呆子,那群怪物们手里掌握着怎样的力量谁都不清楚……你就依靠着这些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一堆破铜烂铁,带着一群刚刚掌握璇瑰力量,平均境界连‘五窍’都没有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了,当你们踏上蛮公山的那一刻,等待你们的就只有被屠杀的命运!”儒雅的男子平静的陈述这事实,他不懂对方的决定,所以用手拦住了想要转身离开林白水。

“死亡不会是阻挡我们前进的脚步,或许我现在没办法想通议会让我们送死的理由,但我选择相信我的同胞,也相信我们的女王,就像我的士兵愿意相信我一样,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遗民的未来。所以前方等待我们的只是一个荣耀的桂冠而已,我会与这些愿意追逐在我身后的士兵共勉之,就算是到了谢幕的时候了,我们也要把这最后一幕做到最好,这是一个军人的最高使命,也是最大的光荣!”林白水轻轻一笑,缓缓地拔出了自己的长刀,然后平举到了头顶,他盯着自己的刀身,如水的刀身上映出一双十分平静的双眼。

启元历的上完完整整的第十纪元,换算成自己更加熟悉的计算方法,也就是公元历上的六十年,复国者们从微不足道的十数人一路不停地走来,是无数人的牺牲才换来了现在的局面,才能走到了今天这般近百万人的庞大组织,才可以让自己带着这些身经百战的年轻人们去轰轰烈烈地打下安国接近三分之一的领土。也许是辉煌已经近在眼前了,他才会想要努力把所有人都带回去,可他也知道,越是接近巅峰,就越是要有人为之牺牲,既然如此就让他们作为最后一批流血的复国者吧……

林白术很清楚,在缅栀大陆上有很多人认为自己挥下的这只军队就是天下间最强大的军队,当然他曾经一度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如今终于到了和这世界上最强的人力较量一番,即使是最后一战,即使是走向死亡,身为大将军的林白水的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一种谢幕前的疯狂,他渴求一战。

“可说到底,你们还是要去送死啊……”沉重的感觉一下子就压在了儒雅男子的心头上,百感交集的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像是他刚听到自己的老师选择了主动投降的那一刻一样,明知道有些人过了这一刻,就将要永远的留在现在,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劝告他跟着自己一同向前走。

“战死沙场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个坏结局……”林白水突然回过头对着儒雅男子开口道:“不过您知道吗?如今复国者的女王是和我的女儿是一起长大的,她小的时候还曾经开口叫过我爸爸呢!您说她在给议会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会很痛苦吗……”

儒雅的男子沉默了很久,轻轻点了点头。

林白水忽然有些开心的笑了起来:“先生,一直想问你,却又始终没机会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柳雅,大虞王朝阴将。”

“阴将?”

“恩,缅栀大陆最南部的大虞王朝,立国后为封赏功臣,开国皇帝万俟晏特意铸造了六块将印,交给了身边的大将军,并允许他们自己去选择历朝历代中最优秀的将领继承此印,而我领的这一块印上面刻着难知如阴四个字,所以才被人称为阴将。”儒雅男子认真的解释着,“但是如今应该不算是了,本来对于每一个接受大虞王朝的六将印的人来说,都应该去领任枢密院旗下的将军职。而我已经离开大虞太久了,除了还拿着这块将印,我就从来没有承担过任何将军应尽的责任,一直以来总是将老师的遗愿放在第一位,他们应该早就将我除名了吧!”

“六块?也就是说和您一样的人还有五个人。”

“对,大虞王朝六大名将,风火山林阴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大虞王朝负责谋划你们复国者战争的将领应该是代表着‘其徐如林’的林将,钟韫玉。”

“见过了您之后,就能联想到这位林将也一定是个优秀的将领,成为这样一个人手中的旗子,也不算是落了我‘锦豹将军’的名头。”此刻的林白水对于林将的名字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看样子他是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完全放下了一切,不在理会这乱七八糟的阴诡算计、说起来高尚的政治牺牲和无聊的生死离别,俨然成了一个真正的大将军,带着自己手下那些始终信任着自己的士兵,向着心中的胜利进发。

林白水没有在说话,他伸手高举着手中的长刀,面对着长河,怒吼声冲天而起,就好像要把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迷茫、苦闷、烦恼一瞬间吐出来,而站在他身后,已经整装完毕的全军将士也跟随着他们的大将军高声长吼。

超过四万人的吼声震天动地,也撼动人心,身为大虞王朝六大名将之一的柳雅自问,或许在阵前定策、战前主谋等很多方面他都强与林白水,但他却没办法让自己挥下的士兵心甘情愿地跟随自己去死,而这一点却恰巧是一个伟大的将军应该具备的最重要能力,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场汇聚了整个大陆目光的蛮公山之战,结果一定会超出许多人的预料。

“柳雅,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你知道吗?在昨天夜里,我曾经亲眼看到东方的夜空中闪现出了一道剑光,照亮了整条溴水河,又好似斩断了整片夜空,虽然我没有什么证据,但是在我看到这道剑光的一瞬间,直觉就告诉我,你要找的人一定在那里,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得偿所愿的了。”怒吼之后披头散发,林白水狂放地站了在那面代表着复国者的大旗下面,双手拄着自己的长刀,一身大将军的风华盖住了所有人。

这是柳雅此生最后一次看见林白水,看着他带着自己的军队,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回头,看着那一个又一个挺拔的年轻背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还真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啊,只可惜钟韫玉本人没来,也没机会真正认识一下他,不然这二人定可成为知己。”柳雅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把上善若水四个字发挥的如此淋漓尽致的人,林白水是一个杀人无数的军人,但在他身上却能让所有的善恶都能回归自然,只留下了水一般的纯粹……

他不停地向前方挥着手,从指缝中看着林白水带着大军消失的无影无踪,再然后滚滚的狼烟从蛮公山上扬起,战争终于来了。

……

时间流逝,远处的高山燃起了熊熊烈火,化作了天空中的第二个太阳。

狼烟已起,可柳雅却听不到任何厮杀的声音,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嗅到了远方飘过来的鲜血味道一般,这股久违的离别感突然就让他回到了那个快要被自己遗忘的少年时候,他沉默地深呼吸,下一刻又有些狂妄地大笑了起来……

“将军远行,以歌壮行。”

柳雅转身一步直接踏入了溴水河中,他用双手击打着河面,掀起了漫天的水滴,又忽的伴着落水涧声长吟高歌:“长原烽火兮不曾灭,疆场征战兮永不歇。狼烟朝朝兮冲云天,血风夜夜兮吹边月。故人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缘离别。且歌且悲兮泪成血。”

漫漫长空里,柳雅悲歌长吟,声震寰宇,瑟瑟落水声中,全都是他的意气、他的信仰,他的远方……

而轻吐出了那已经不知背负了多少年无人倾诉的重担以后,柳雅俨然又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在琼山之巅的良渚城里、清高志远的肋尊者三代嫡传,是那个喜欢在满天大雨之中,拔剑起舞,饮酒狂歌的少年人。

悲歌已至高潮,空中的水滴却已然落完,所有的声音忽然都黯然下去,只余下袅袅的余波在河中荡漾。

柳雅微微地愣了一下,低头看去,自己已是浑身湿透,虽然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都不显得寒冷,但却让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又是一个大晴天啊,这种天气里,即便是离别也孕育不出那种阴雨连绵里的忧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一场大雨呢?”他双脚轻点在河面上,只激起了点点余波,便闪身回到了岸边,“而下一次又是我为谁送行?亦或是谁为我送行……”

空气中没有回答,而刚刚还能与他说话的那些活生生的人,如今都被埋在了不远处的蛮公山上。

―――――――――――――

缅栀大陆,启元历第十纪元,辛酉年,春夏之交,遗民中复囯者历经了近百年地努力,终于在安国一战功成,直接攫取其三分之一的土地,而后复囯者的统治集团‘四洋议会’正式向全大陆宣布,属于遗民的国家已经建成,其名为‘蔚国’。

同一时间,在‘四洋议会’这段并不算太长的历史上最伟大的统帅之一――‘锦豹将军’林白水与学者公会之间的蛮公山战役也正式拉响,冲锋的牛角号声在山上响起,却回荡在了每个人心中。

于是,淤积了数百年的时代变革由此正式开始,一切旧时的秩序在战火的硝烟中化为灰烬,而初生的英雄在悲鸣中成长,咆哮着要建立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也正是因此,后世的许多史学家在划分历史时,都会习惯性的将第十纪元的最后三年与下一个纪元的开始七年划归到一起去,合称为‘血色十年’,也称为‘乱世十年’。

而这场蛮公山上发生的战争也因此被视作缅栀大陆未来十年轰轰烈烈的乱世争霸的开端,虽然现在许多未来乱世的主角还沉睡在摇篮中,但从这场战争的开启,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会慢慢的走向了世界舞台的中央,属于他们的传奇也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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