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光华灯的确明耀得让奥尼恩斯有些不自在,好在并无多久走在前面引路的白衣圣职者便停了下来,这里是一个走廊,左右两边则是要塞里专门给圣廷来人时预留的一些房间。
“就是左边第一个房间,歌利亚主司应该在里面,您请进。”年轻圣职者微躬下腰,五指并拢,指向那个虚掩的房门,他尊敬地如此说道。而后郑重地行了一礼,“请允许我先行告退。”
奥尼恩斯双手合十颔首回应他,有些无奈地说:“多谢你的指引,随意就好。”
白衣圣职者走后,他酝酿了一下,正准备步入那个房间,但还未等奥尼恩斯叩门,一个年轻的女性身影拉开了门。
是歌利亚,她身着红色制式袍铠,柳眉下的双眸清澈明亮,乌黑的秀发扎起了一个丸子头,显得很是干练,只不过眉间紧蹙,俏脸愁容。
“太好了,奥尼恩斯阁下,没想到您今晚就来了。”歌利亚很是惊喜,神色舒展,“我想只有您才能让那孩子敞开心扉,维鲁斯长官也这样认为。”
“放心,歌利亚,我正是为此而来。”奥尼恩斯说道,“还有……”
“奥尼恩斯阁下,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歌利亚微笑着打断了他,“在天启圣战中我虽然没能亲眼目睹您为人类做出的伟大贡献,但这并不妨碍我对您的尊敬。再者,我可没法像维鲁斯长官那样与您称兄道弟。我想,奉行圣光之道的苦修士阁下该不会强迫别人改变意愿吧?”
“好吧好吧,歌利亚,你总能说服我。”奥尼恩斯无奈地轻摇下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歌利亚如此对话了,他不再纠结于此,“关于那孩子,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抱歉,我能给的信息很少。”歌利亚侧过头,看了看坐在床上埋着头的夏恩,回首,又是一脸惆怅,“我从中午一直在这里陪伴他坐到现在,但无论我怎么安慰他、开导他,那孩子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手上的木十字架偷偷抹泪。很让人心疼,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像这样无力,毕竟他所经历的一切是发生在地狱里,那个地方甚至是我的噩梦……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现在他已经平静下来了,不再落泪,我想或许是太虚弱了……”
歌利亚语速越来越快,“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这个孩子随时可能再次昏迷。不管怎样,您得尽可能的劝他吃一点东西,哪怕是喝一口水也好。”
奥尼恩斯能感受到歌利亚的焦急和自责,他安抚歌利亚道:“别急,歌利亚,相信我,那孩子不会有事的。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就好。”
歌利亚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她将一缕散乱的秀发顺至耳后,冷静了下来。她对奥尼恩斯的话语坚信不疑,于是躬身告退。
刚走过苦修士身旁,歌利亚想起了自己之前该说的话,她轻声道:“奥尼恩斯阁下,您尽量只用苦修士的身份抚慰那孩子,千万不要提及地狱的事……我担心这会加剧他心中的悲伤。至于维鲁斯长官想要的情报其实并不急迫,往后申报也没什么关系。”
“当然。”奥尼恩斯双手合十,侧过身回应她。
看着苦修士神色自若,歌利亚只觉得如释重负,再一次躬身告退。
歌利亚修长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处,奥尼恩斯走进房间。他提了把椅子,坐在床前,陪着男孩一起沉默,又像是在感受那一份源自地狱的悲恸。
直到他们适应了彼此的呼吸,奥尼恩斯弯低腰好让自己离男孩更近一些。
“孩子,能跟我讲讲地狱的事情吗?”奥尼恩斯柔声说道,他罔顾歌利亚的警告。
“我叫奥尼恩斯。你抬起头就能看见,我是一名苦修士。”他将佩戴的木十字架项链取下,轻晃于胸前,“就跟那些发誓守护你的长辈们一样。”
男孩缓缓抬起头,凌乱的黑发披散开显露出朦胧的双眼,而后瞳孔逐渐聚焦,重新焕发神采。他平视着眼前跟手持之物相差无几的木十字架,但直射的灯光让他双眸微眯。
借着这光亮,照映出男孩虽是布满干涸的泪痕,但线条明朗的白净脸庞。他容貌清秀却又透露出几分成熟的气质。
男孩熟悉这个名字,却仍没有开口的迹象,但奥尼恩斯并不在意。
“或许你在我的苦修士同伴嘴里听过我的名字,但很遗憾我没能与他们同行。”奥尼恩斯将项链收回手心,示意男孩看向他兜帽下的脸。
“你瞧,”他指着脸上紧裹的绷带,“因为这双失明的眼睛,我不得不留守在这里,在二十四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后独自为他们祈愿。”
“挺可笑的不是吗,一位在朝圣中掉队的苦修士……”奥尼恩斯自嘲道,额上的圣纹不易察觉的黯淡了一下。
男孩的右手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想要轻握苦修士粗糙的手,如同记忆里那位慈祥的亚当斯爷爷安抚惊恐中的他一样,但终究没能伸出。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不自觉沉浸于往昔里的奥尼恩斯回过神来。
“孩子,”他说,“我能明白你的悲伤。”
“尊者亚当斯、埃尔西、庞德、沃伦……”奥尼恩斯一边以两人刚好能听清的声音呢喃着曾经之人的名字,一边从袍中腰间缓缓拿出一本陈旧且颇有质感的日志。
看清眼前之物,男孩双目睁大,满眼错愕。
“埃尔西大叔……”他脱口而出。
“是的,这是埃尔西的日志,我想你一定会认得。”奥尼恩斯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自我与埃尔西相识十数年来,他从来没有让它离开过身边。”
男孩低头不语。奥尼恩斯用宽厚的手掌轻捏他的左肩。
“这本日志是我从你斜挎包的夹层里找到的,就在我将你从昏迷里抱起时。”奥尼恩斯察觉到男孩陷入了回忆,“你能明白吧,孩子。这意味着他或者说是步入地狱的所有苦修士其实从未想过能够回到人间。”
泪水在眼眶止不住地翻涌,男孩再也忍不住了,他啜泣着,泪痕重新湿润起来。奥尼恩斯不断用衣袖轻轻擦拭他的脸庞,等待男孩稍微平息心情。
“‘苦修士们能为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崇高之志奉献自身的一切是一生夙愿。’”奥尼恩斯语气庄重,“还记得尊者亚当斯是怎样告诉你的吗,孩子。”
不顾涕泪,男孩狠狠地点点头,他有一些懂得了当初亚当斯爷爷说这句话的神情,还有周遭的一个个高大身影所拥有的那深邃眼神。
奥尼恩斯坐直了身子,说道:“他们满含期望的将你送回人间,如果不想辜负那些发誓守护你的长辈们,你应该吃下东西,养足了力气,在你接下来的、他们所为你争取到的充满无限希望的时光里理解并且贯彻他们的精神。懂吗,孩子,独自在角落里悲伤,你什么也无法做到。”
男孩明白了,他搀扶床沿,颤颤巍巍地在床旁站立,面朝苦修士。奥尼恩斯也微笑着站了起来,对男孩伸出手。
“虽然早已从日志里得知了你的名字,但我更想亲耳听你说出。”他满怀期待。
“夏恩。”男孩握住了那只粗糙的大手,说道,“亚当斯爷爷叫我夏恩。”
“你好,夏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