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季星走到最后一个还未解脱的亡者身旁，打出了第二个弹匣的最后一颗子弹。
它自战斗伊始就只剩下了一个脑袋，但青灰色双眼里流露出的对活者的憎恨却丝毫不亚于同类。
这些圣职者的灵魂到底回归启明天了吗？季星不知道答案。在经历了这场战斗之后，他甚而怀疑他们的信仰也被那冰冷的青灰所诅咒。
季星没有习惯性的给手枪补满子弹，而是扫视周遭：十三具圣职者的破碎的残躯静寂的躺在废墟上，而刚才与他交谈过的斥候的尸体就埋葬在神殿残骸下的某一层。
他轻叹了口气，感觉有些乏力。暗影干扰了圣光，让他疲惫不堪的伤体难以恢复；青灰控制了亡者，使他自信骄傲的心神动荡不安。暗影与青灰，无论哪个都是前所未有的敌人。
有温热的气息靠近他下垂的手臂，季星侧过头，是夏恩走到他身旁。
【真言·愈】
他用所剩不多的圣光释放真言术为两人愈合伤势。
“他们都曾是可敬的圣光战士。”季星忍不住道，“他们的信仰如同大地深处的岩床一般坚不可摧……”
“所以我们才要去收拾那个混账，”夏恩握住他的手腕，“不是吗？”
有限的见识不一定就只带来坏处，至少它能使夏恩免受很多深度思考所引发的负面情绪，并让他一如既往地保持对目标的追求。
季星抿了抿嘴唇，用手背轻拍一下夏恩的脸庞。在夏恩的注视中，他拿出照明水晶，将其亮起。
照明水晶的光亮因为暗影力量而黯淡大半。
“尘归尘，土归土。”季星念起悼词，“光耀之下……”
“愿你们魂归启明天。”夏恩齐声道。
他们无法将所有遗体收进祷书，甚至也无法默哀——时间不够了啊。
“刚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直到现在也没人过来，看来他们的谋划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说着，季星从祷书里翻出几个夏恩从未见过的装置。
他从这些器械内部摘出一个又一个光能水晶，然后自己握住一堆，又递给夏恩几个。
“快点补充圣光，这些能源水晶拿出来之后很快就会被暗影侵蚀。”季星一边汲取着水晶里的圣光能量一边说道，“越往里走，圣光越稀薄，趁现在能补充多少补充多少。”
夏恩也连忙学着季星的样子尽可能的恢复力量。几股圣光由他的手掌进入身体，充盈他的力量。
“对了，你变成恶魔的时间最多能持续多久？”季星丢掉失去光华的水晶，然后收起了多余的。
夏恩回想起在克城营地里的赤光爪影，不自信地答道：“大概一刻钟。如果一刻钟之后我还不恢复为人类，恐怕就再也没有人性了。”
“知道了。”季星看见夏恩也丢掉了无用的水晶，于是示意他继续前进，“我会准备一些光能水晶，在你变身一刻钟之后，我就帮你恢复人形。”
卡尔，我绝不会饶过你，无论你的主子是谁。季星恨恨地望向街道更深处的黑暗。
青苔和破败的气息从每一块石板上斑驳的缝隙里蜿蜒爬出，仿佛是这座城市老朽而又不甘心就此沉沦的呼吸。
夏恩依稀可以窥见这座城市昔日的繁华。然而繁华已尽，绝不会再度重现，但这座城市就像本该归于大地的复生亡者一样，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重新活了过来。
它的心脏就在圣徒营地。
季星重新为他们的双眼加持圣光视野。接下来，这里与圣徒营地之间应该是再无阻碍了。
两人在月光难以护佑的城市街道上快行，脚步声轻响于微亮的黑暗中。
城外的圣职者部队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攻破结界的迹象，这让季星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而他无暇顾及，再穿过一条大道，他们就能找到所有躲藏在圣徒营地里的魑魅魍魉。
但在即将进入下一条街道前的那个路口，他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还有一切促使他们前进的念头。
就在他们——研究官和男孩面前，一支青灰色的大军滑行而过，磷火荧荧，以一种凄惨的光亮驱赶着行进途中的夜幕。
它们沉默无声，远比最寂静的夜晚还要死气沉沉。以至于这支行进的大军直到闯入活人的眼帘才被发觉。
季星惊骇地抱住夏恩扑进一个倒塌大半的民居，并不可避免地发出哗啦声响。
那是什么？夏恩盯着季星的瞳孔几乎就要将这几个字叫喊出声。
成千上百的复生圣职者……季星放开夏恩，以同样震惊的眼神回应。
他们屏住全身毛孔的呼吸，回想起刚刚毫无疑问能暴露他们行踪的声响，冷汗直流。
漫无止境的死寂折磨着两个活人，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无论是那些复生者分出一小队的兵力推倒这个危房，还是整个大军直接碾碎像老鼠一样躲藏在破洞里瑟瑟发抖的他们……
可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
他们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送死，这样也好比束手就擒地听从命运的戏弄。所以，在经过仿佛停滞了万年的数秒后，两人走了出去，并预料到他们会被外面的千军万马紧紧包裹得无法喘气。
季星走在前面，止不住地吞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口水，他知道自己反手握住的三尺剑根本承担不了与复生者大军最后一搏的期望。
夏恩跟在后面，他才找到自己的崇高之志、自己的道路，却来不及追寻、来不及踏上。对无意义死亡的恐惧、对徒劳无功生命的不甘令他四肢颤抖。
他们前后走出残破的门框。
他们错了。
外面是空荡荡的腐朽街道，是美好而宁静的暗夜。
“圣徒营地埋葬了这么多亡者？”不知道过了多久，夏恩才沙哑地开口。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前进。
“不，”季星这才对那支大军的来历有所头绪，“这里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
夏恩也反应过来这支复生者大军与之前的那队亡者形态上就大相径庭。那些有着青灰双眼的亡者可以说是行尸，而这支方才从他们眼前飘过的大军全身都泛着青灰色的光泽，与前者相比，它们才更像是亡灵。
它们是鬼魂！
“你想到了吧，它们是鬼魂……”季星艰难地开口说道。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的、鬼魂？”夏恩需要一个能带来转机的解释以此鼓舞他快要虚脱的身体。
“那是因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
季星将当年发生于此的血战讲述出来：“十年前的战争之所以被称为圣战，是因为地狱里的恶魔几乎是倾巢而出。破坏主宰德特佗没了耐心，厌烦了它座下的地狱之王们接连不断的失败，为此它竟然不惜封印了自身的部分力量，强行降临人间。所以在决战之际，恶魔们若是想要取得胜利，除了在正面战场取得优势之外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就是这里，”季星指着地面，咬牙切齿道，“只要攻破了圣徒营地，就能解放出恶魔主宰的所有力量，人间则必败无疑。所以罪恶之王康斯祢若带着大军包围了圣徒营地。”
“最后的结果你可以猜到：直到恶魔主宰授首，圣徒营地也没能被彻底攻破，康斯祢若只好收拢败军逃回地狱。但代价是数千精锐圣职者全部阵亡于此。”
他也清楚此时需要鼓舞的不止是夏恩，他皱着眉头，努力地对刚刚那种怪异的情形进行解析：“英雄们的遗体确实是被全部送回了故土安葬，但他们的英魂全部都长眠于此。因为……”
“这里是圣地。”夏恩想起来了。
“对，圣地啊。他们的魂灵本该是要回归到启明天的，但他们皆是在此处阵亡，所以哪怕这里比之启明天只是个小型圣地，英灵们也留了下来。”
“看来暗影的力量污染了圣徒营地后，英灵们失去了庇护。那种能唤醒亡者的青灰力量也污染了他们。”季星说出了最重要的猜测。
“不过，这绝不是那个混账能办到。”他低吼着续道，“绝不是！是那个恶魔——他新认的主子所使出的手段。我懂了，猩红天幕消失后，那恶魔能透过人间的力量有限，只来得及命令这支被亵渎的英灵大军去外面拦住黎明守望的圣职者部队，所以它们才会对我们视而不见。”
“我们还有机会！”季星欣喜地轻抚手掌。
但还有一点……他瞬间低沉下来。
“夏恩，我们恐怕没有支援了。”季星沉重地说道。
他清楚：当年那战留存于此的英灵不止刚刚经过的这些。
至少……
还有两个身影没有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