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需要了，我一直都很孤独！”
顾染冷冷回了一句。
很明显顾侒对这个答案措手不及。
他的脸上有明显的错愕，这错愕一瞬即逝，变成了一种极复杂的表情，一种懊恼和自责交杂的复杂表情。
顾染看了一眼顾侒，垂着眼皮轻轻说道：
“要没什么事儿，我先上去了。”
……
他刚准备起身，顾侒看着他开口了：
“顾染，对不起，我这一生到现在为止，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你小时候没能好好陪你。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大了，无论我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也无法弥补你缺失的童年，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错了！”
他双手交握在桌面，语气凝重，眼神里蕴着沉甸甸的光，这是一个极郑重的道歉。
顾染不由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
“我并不是想提醒你！”
是的，他只是说句实话，并不想引起顾侒的愧疚，这些年，顾侒对自己凡事迁就，从不提要求，默默陪伴，他都看在眼里。
这个父亲他早就不恨了，只是做不到亲密罢了。
……
短暂的沉默，顾侒看着他继续说道：
“顾染，关于你大学去哪里读，不管最终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但有些话在我心里很久了，趁这个机会，我们聊聊好吗？”
他停顿，征求顾染的意见。
顾染莫名有点心酸，别说像别的父亲一样动不动训斥孩子，顾侒连给自己提点建议，都会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
他“嗯！”了一声表示应允。
……
顾侒起身进厨房倒了两杯水放两人桌前，沉思了几秒，这才说道：
“顾染，你知道我很不擅长讲道理，况且你已经十八岁了，应该看过很多书，听到过各种各样的道理。
我给你讲讲我成长的经历，和为数不多的一点感悟吧！”
几秒的沉默，不知他是在组织语言，还是回忆自己的半生，他说道：
“我母亲在我五岁就离开我去了美国。
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温柔，美丽，总是看着我笑，但，一转眼，她就离开了我，果断决绝，我不知道为什么。
十六岁我离开了家，毅然决然地去了她去的国家，我想看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能让她放弃我，放弃一个家庭。
十七岁我和你的母亲相爱了，18岁我们在教堂私定终身。
我和你一样是个特别孤独的孩子，我很想把这段感情抓在手里，但，你知道，我最终失败了，在我二十岁时，我们正式分开了。
我和你的母亲并非不相爱，我们输给了价值观的差异，输给了两人对未来完全不同的规划。”
……
讲这番话时，顾侒一直抱着杯子微垂着眼皮，这是一个略微抗拒的姿态。
是的，他不习惯对着任何人“剥开”自己，哪怕是最亲密的人。
但，顾染有权利知道他的过去，他和她母亲的过去。
顾染确实没想到顾侒会和他讲这个话题，他默默听着，心里不可谓不震惊，他无法把那个十八岁就私定终身的男人和眼前的顾侒联系在一起。
……
顾侒没有停顿，缓缓继续：
“我义无反顾地回国，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因为你爷爷从小就身体力行地教育我：中国在很多领域和发达国家差距巨大，作为一个中国人，如果有能力一定要为国家的发展拼劲全力。
另一个原因是我母亲离开后，我父亲也特别忙，我一直是由王奶奶和你吴叔陪伴长大的，我牵挂亲人，想离他们近一点。
事实上，回国以后，我工作遇到了很多困难，对社会和人情世故的不熟悉，对某些规则的不妥协，等等，全靠搏命的工作态度和对产品的力求完美来弥补。
到如今，我距离当初对自己的期望，差距很大很大，我并不是没有失望过，但，选择了坚持和放低期望。
最重要的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那些我特别在意，想要好好照顾，想要一直留在身旁的人也无法遂愿。
王奶奶病故了，吴叔也离开了公司，你，我也没尽到责任。”
顾侒的嘴角不经意地抽动，眼眶明显的红了，他端起杯子喝水，强压了情绪。
……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才看着顾染说道：
“顾染，我讲这么多，并不是想告诉你，我的过去有多么的凄惨，事实上，我得到过很多爱和关注，我只是想说——
人的一生，我们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我们拼劲全力地争取，想要把他们握在手里。
但最终你会发现，事与愿违是难免的，甚至是常态，我们唯一能把握的也许只有自己。
只有找到自己真正的理想，培养自己真正的爱好，只有不停地磨练自己的内心，你才能在遇到失败、遇到背叛、遇到求而不得时，保持冷静甚至乐观的态度。
我希望你在做任何决定时，都想一想——
未来你想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有没有足够优秀、足够坚强的灵魂能陪伴你的爱人，能引导你的孩子！
对不起，这一课我也修得不够，就当是你的前车之鉴吧！”
……
顾侒讲完了，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但这番话在他心里压很久了。
他反反复复地斟酌用词，一遍一遍地打腹稿，生怕引起顾染的反感。
窗外的雨势渐歇，有温润的风吹动窗纱轻摆，玉兰树花开正盛，暗香阵阵。
顾染看着眼前这个大多数时候都沉默、无趣的中年男人，他脸上偶尔会有倨傲的表情，更多的时候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他骄傲得不可一世，原来也是如此这般的伤痕累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