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的电话没挂多久，顾心遥接到了A厂吴斌的电话，电话内容和林烨差不多。
大致他会尽全力去客户两个部门做工作。
这快小一年的时间，吴斌真算很配合，用户那里跑得也勤，就算A厂很难调的售前工程师，也都张罗着和客户交流多次了。
……
正常来讲，像科讯这样的强势公司，就算在封标的前一天，都不会轻易放弃对有争议产品的斟酌的。
毕竟，随着项目的逐步推进，厂商在用户那里的势力都在此消彼长的变化。
关键领导的态度也许在最后一个月才会明朗化。
……
长期处在乙方角色的顾心遥当然清楚，每一个项目，当你长时间付出，甚至已经推心置腹和客户方某些人成为朋友，最后泡汤的感受。
输了单子，不仅是自己的辛苦白费，而且那些真心帮过你的人，也得不到回报。
……
所以，在项目初期，她从不喜欢和任何厂商配合，更不用说捆绑合作。
口硬心软的她，就怕到最后无法选择，让人失望。
但这个项目，因为林烨的原因，A厂参与太早了。顾心遥无可避免的和吴斌多次沟通。
……
今天交流时王部似乎一如平常。现在是落实招标细节的关键时刻了。
所有的产品参数，必须是开放的。
如果招标文件中，你在产品上对别的厂商设置技术屏障，一方面有可能被其它厂商以公平性为理由投诉。
……
另一方面，产品真定死了，投标岂不是全拼价格了，客户想帮你都难。
最坏的，那些前期信誓旦旦和你捆绑的厂商。分分钟翻脸，带别的公司低价把标抢了。
生意场上，你必须要给自己留余地。
……
能让你赢，最重要因素是和客户充分沟通后，你对招标文件的理解。
客户的意见在投标现场非常重要。他们有权选择一家，所用产品更符合他们实际需要，综合价格更加合理的公司。
……
参与交流的除了王部，还有主管科长谭，副科长林。
这些人之前都和顾心遥达成了共识，项目就用IAE架构。服务器用I厂数据库用A厂，存储就用E了。
微妙就在于，需要整个方案定调时，王部看了一眼时间，对顾心遥说道：
“顾经理，我一会还有个会需要提前准备一下，你就和我们谭科、林科继续吧。他们俩全权代表我的意见！”
……
听起来似乎并没有问题，但顾心遥心里却是“咯噔！”一响。
这次的交流非常关健。王是技术出身，平素做事谨小慎微，现在突然说不参与，似乎有些不寻常。
……
顾心遥不露声色，微笑起身说道：
“好的，王部您先忙，今天的交流细节，稍后我再邮件给您。有任何问题，您随时联系小顾！”
……
待王迈出会议室，她才重新坐下，继续和两位科长把整个方案沟通完。
……
黄鑫的电话挂完，顾心遥望着车窗外发了会儿呆。
不同于深圳关内日新月异的变化，这个城市似乎十年如一日的沉默着。
传统的行政中心和高档的商业都在广州西部的YX区，一条双向八车道的东风路穿过中山一立交和东部的黄埔大道相连接。
……
这些年，中国就像酣睡初醒的巨人，大踏步创新、深度化改革。
广州这个从七十年末就处在改革前沿的城市，在城市扩建方面，似乎有些保守了。
……
黄埔大道所在的TH区，集中了广州大部分的大专院校和科研单位。
但整个TH区除了天河北、体育中心一带，四处都还都是密密匝匝的小矮楼。
很多科研单位就散落在人口复杂的城中村附近、治安混乱，摩的横行。
过去几年，顾心遥每次过来，都是得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
下班高峰期，焦灼摇摆的小轿车、见缝插针的摩托车、悠闲自得地自行车、甚至三两结伴横穿马路的人群…整条黄埔大道水泄不通。
小刘奋力突围，车终于拐入广深高速了。
……
顾心遥给吴斌打了个电话：
“吴总，你近期和信息部的领导接触了吗？”
……
电话似乎还没有显示接通的嘟嘟声，吴斌已经说话了：
“有啊，上周还去了，大家交流得挺愉快的！”
……
顾心遥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有没有私下的，密切地沟通，哪怕是和下面人！”
……
王部在工作上很强势，但再强势的人都是需要人干活的。
下面两个科长，不能在决策上影响他。
不过，有任何风吹草动，至少有机会能感受到。
……
“有啊，我和谭科约过，谈得很深入，我没感觉什么变化！”吴斌语气笃定。
……
这个答案，顾心遥太不满意了。
谭科是王部的人。现在这个时期，如果新的利益团体已经形成。
热乎乎的关系下，为避免节外生枝，他们必然不会，让之前的和他们密切的厂商，有任何机会感受到变化。
除非不在核心圈，又有机会接触项目本身的人，给你的消息。
或者核心圈的人，有更明确的承诺给你。当然不能只是谈谈了。
这两点，吴斌都没有把握到。他太掉以轻心了。
……
回到深圳，好不容易熬到快九点，顾心遥给王部打了个电话：
“王部您好！现在说话方便吗？小顾有些关于项目的思路想和您汇报一下！”
……
“小顾啊，你说，你说！”王处私下对顾心遥一直还是热情的。
……
“我们这个项目啊，关于数据库这一块，我还是有些疑虑！”顾心遥的语气是有些低沉严肃的。
……
“说来听听！”王的声音干脆利索。
……
顾心遥沉吟片刻慢慢说道：
“项目沟通这么久以来，我们公司确实是，一直基于A公司的数据库做的规划。”
……
“毕竟他们现在比较主流，今后系统如果升级换代，迁移起来也比较容易！”
……
顾心遥说得很慢，她在非常努力的想通过这条电话线，感受王的情绪变化。
“我觉得A的数据库也不错啊！”王在电话那头慢悠悠地回复了。
……
这不是一个肯定句，这只是顺势而为的客气话。
顾心遥话风一转，接着说道：
“但王部，您也知道，我们和I厂合作多年了，他们公司的数据库我们公司其实是更熟悉的。”
……
“虽然数据库和服务器是完全不同的产品线。”
……
“完全不同的人负责，但如果我们打包一起，是有机会拿到更好的价格的！”
……
这段话讲完，顾心遥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轻了，她安静地等王回复。
好一会，王才回道：
“小顾啊，你们是大公司了，这些事情确实需要慎重考虑，认真平衡。
……
“我没有倾向性，你再好好想想！”
……
“好的，好的，谢谢王部！”
……
“我这边再和您单位的技术负责人认真沟通，我也会认真琢磨的。”顾心遥字斟句酌地回了王。
……
她等着王先挂了电话，才若有所思地坐回了沙发。
这通电话，已经完全明确了，王的心态已经改变了。
项目规划已经进行到尾声，吴斌已经在他们处室混了快一年。王部却在电话里不明确表明支持他。那，其实就是反对。
……
对于顾心遥来讲，现在最好的方案就是给I厂的黄鑫电话，快速和他结盟。
以科讯的资质和顾心遥在客户方这么长时间的浸营，黄鑫和她合作也是最理想的选择。
……
顾心遥握着手机，不知坐了多久。
黄鑫爽朗自信的声音刚刚在脑海里闪过，吴斌诚恳老实的面容又浮了上来。
一整年了，不管能力如何，吴斌在这个项目里的付出，顾心遥都侧面见证了。
……
这个技术转型的销售，从骨子里缺乏了外企销售传统的狼性。
不管是对客户的无条件迁就，还是对集成商的全盘依赖，都让吴斌浑身上下透着些老实巴交、甚至略微无能的气质。
就是这种气质，让长期与群狼斗殴的顾心遥，似乎于心不忍。
她知道，如果科讯放弃A厂，吴斌就彻底凉了，这一年的努力彻底白费。
……
顾心遥不由得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终拨给了吴斌。
“吴斌，我觉得项目有变化！”她觉得没时间和他绕弯子，客气了。
……
停顿一会儿，不待他回话，顾心遥接着说道：
“你这两天，必须约到王部！”
……
“要非常直接的和他沟通，非常直接的！”顾心遥的口气很凝重。不容置疑。
……
吴斌自然是满口答应，但顾心遥毫无把握。
接着顾心遥拨给了杨总，她把情况快速和他过了一遍，杨总沉吟一阵说道：
“投I厂必然更有把握，但公司尊重你的决定！”
……
这些年以来，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顾心遥，心乱如麻。
这么关键的时刻了，她依然无法下定决心，果断抛弃吴斌。从生意的角度，这无疑是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
很快，标书就发了，吴斌自然也去找了王部，但效果如何，顾心遥是无法知晓的。
黄鑫在之后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表达了想要深入合作的意向，承诺给科讯最优价格。
……
开标前夜，凌晨十二点。深圳南山科技园科讯大厦。顾心遥还在逐一检查、对照所有的招标要求。她要确保，她的应标必须毫无闪失。
……
从招标中心出来，明晃晃的太阳让顾心遥有些不适的晕眩感。
四家公司，三家用了A厂数据库，三家中科讯价格、服务最优。
一家用了I厂从服务器到数据库的整体方案。
他们的价格，确实比黄鑫给到科讯的要高。黄鑫遵守了价格承诺，并给自己找了这家公司保底。
科讯最终没有选择I厂数据库，唯一选择I厂数据库的这家公司，赢了！
……
顾心遥没有接司机小刘的电话。
她沿着粤华路毫无目的地往前走，慢慢走到吉祥路。
她在广州市政府门口驻足了几秒，又继续往前走。
很快看到了人民公园，公园里三三两两的人群，或驻足嬉闹，或悠闲观赏，好不热闹…
这么多年，她在这条路上或许行过百遍，昨夜通宵未眠，但她不知疲倦。她只想这样一直走下去…
……
顾心遥并不是第一次输。
但这次，她知道，她输给了自己！
输给了自己，“可笑”的恻隐之心！
输给了自己，“无法原谅”的侥幸心理！
……
良久，顾心遥收到杨总的短信：
“每个人都想要赢，但有些人，更希望赢得坦荡…”
……
“我觉得，你没有做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