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林烨把杨溢、顾心遥、程岚一顿中午饭的时间都会了。三人知道她时间赶，任务急，全都排除万难的出来应付了她。
几番讨论，她心里也算是有点数了。
项目是她一手一脚摸出来的，最起码里面的头头道道她门清。
这张单，是David他们整条线这个季度最大的一张单，早已给大老板做了保证下单的承诺，一旦有闪失肯定得有人滚蛋。
他们输不起。
……
是什么让他们抛下可以百分百安全下单的万通，而去选择和用户完全不熟悉的蓝思呢。
接近1000的单子，超过百分之三十的利润，呵呵，铤而走险还是有价值的。
况且，还可以无风险地推给蓝思，说是他故意跳水。蓝思压根不用给万通解释，话说李立峰是有多愿意蹦出来掷地有声地对林烨说：
“我就是跳了，厂商哭着喊着不许我跳。
但有你的地方，我他‘’还就偏跳了！”
林烨估摸着，这哥们儿正憋着口“真气”，等着上演他这辈子最有英雄气概的一场戏呢。
……
林烨开机时就已经看到吴斌给她发的短信，无非就是语气沉重地痛斥蓝思不守规矩，豪言壮语地承诺今后如何补偿万通。
林烨心里的冷笑已经一颗一颗地串成了北京冬天的冰糖葫芦，又酸又凉，只等不露声色地磕掉某人的牙齿。
……
周一，林烨约了David在深圳见。
她本着对自己的演技不是很有把握的自知之明，没去广州A公司。
她不想碰到吴斌或者其他的行业负责人。
别到时自己七情上面的样子被以讹传讹，丢了万通的面子。
自己的面子倒是可有可无，丢了大不了今后挣回来。
……
中午十二点，深圳香格里拉，夏宫。
林烨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点了壶上好的普洱自顾自地喝着等David。
透明、红润如玫瑰般殷红的茶汤，混杂着若有若无的陈香，每一口都有浅浅的回甘，让人瞬间舒泰，甘之若饴。
南方的客户，但凡上点年纪，喜欢喝茶的甚多，林烨这个天生火急火燎的个性竟被逼得耐着性子研究了好一阵中国茶文化。
时间一长，林烨发现自己每天的几杯咖啡确实续命，但也让她肝火甚旺。
真有大事之前，有条件她都想喝杯茶压压浮躁。
……
David准时出现了，绿条纹的有领PoloT恤衫扎在浅色的帆布休闲裤里，配着一款贴合的休闲皮鞋，显得神清气爽。
那些年的IT圈精英男，无非就是两种行头，需要在客户抛头露面时：衬衣、西裤加价值不菲的名牌领带，组合成标准的“衣冠禽兽”姿态。
和“友商”勾结或者缠斗时：Polo或者鳄鱼的有领T恤加上深浅适宜的帆布休闲裤，配上必须昂贵的都朋或者LV皮带，组合成优雅、得体的另一种“衣冠禽兽”姿态。
划重点—“衣冠禽兽”是中性词，特指外貌端庄，内心已经因为大量的勾心斗角无暇顾及真正的“禽兽”欲望的商业精英。男女都适应，林烨自己也差不离。
……
他远远的看到了林烨，快步走来，满脸都是含蓄、得体的笑容。林烨起身迎了上去，主动伸手，和他热情地握了握，这才陪他又落座了。
她给David倒了杯热茶，示意他试试。
两人就普洱茶的历史、产区特点讨论了小五分钟。
借着这五分钟的时间，双方都把见面之前对对方的各种“恶意揣测”转换成了这近乎优雅的打开方式。
……
再优雅的开始，总是要回到正题的。
David当然知道林烨不是请他来品茶的。他放下已经泡得快没味儿的茶水，主动挑了话题：
“林总，这次真的很遗憾，没想到蓝思这家公司胆子这么大，居然不顾和A厂这么紧密的关系，现场给我们捅这么大个篓子。”
……
林烨抿了抿嘴，不置可否地看了David一眼，埋头又喝了一口茶，没搭话。
片刻David又加了一句：
“不管怎么样，人是我们找来的。
我和代理商都不算太熟悉，回头我和吴斌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样找些单子补偿万通。”
……
林烨心里和脸上都笑了：
“这David阿，还真是把她当个小孩。
他一句话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再一句话许了林烨一个泡影都没有的承诺。
这么好哄，她能有今天吗？
她能有资格坐在这里和一个在IT圈沉浮超过十年的精英对话吗？”
她的笑容肯定不够甜美，不然不会让David的脸色轻微的有些异样，当然转瞬也就抹得如常了。
……
林烨收了收脸上的笑容，看着David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个蓝思啊，这次确实是篓子捅大了。
我林烨没啥本事。
但这一手一脚刨出来的生意被人劫了，你猜帮我张罗这单生意的哥们儿，想怎么着处理呢？”
不管是David还是吴斌都没见过林烨之前说的那个“枪手”。
不管这两人信不信，就算摆明不信，他们可以拉个蓝思垫背来掩“恶”，难道不许林烨扯个幌子来惩“凶”。
生意场上扯个羊皮幌子，卖自家“狗肉”的人多得去了，不多她一个。
……
David的嘴角无意识地轻抽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又说道：
“林总，你就代向他陪个不是，不行看看找个机会，搞点费用打点一下。
标都已经招完了，这个单子你就请他高抬贵手，放过咱们吧！”
……
林烨笑笑，转瞬又沉了沉眉，严肃地说道：
“田总，这张单除了我们万通的下单费用，服务支持费用，有20%的利润，是对方要拿走的。
你教教我，怎么补？”
……
她看David不自觉地扬了扬一侧的眉，没给他机会搭话，继续说道：
“李立峰或许认为，他拿了单再用这大把的利润，去和客户周旋，应该很容易摆平剩下的合同和收款的问题。
是啊，谁都知道，没有事先的承诺，每个人都会降低自己的期望值。
我要是李立峰，我也觉得这是一条低风险、高回报的康庄大道。”
……
林烨猛的收了话锋，端起了茶杯。
她的话就如一把锋芒逼人的利剑，本已抵到了David的喉头，痛快点也就罢了，她偏要摆在那里，让David脚底生寒，头顶冒汗。
……
她悠闲地欣赏了几秒David难得的不安、急迫的表情，低头喝了两口热茶，这才接着说道：
“田总，您是老江湖了，这么大一张纯软件的单一来源多难做啊！
一点都不比酝酿一张五千万的集成项目容易。
您知道需要给省信息中心，采购办，还有审计处打多少需求报告，写多少技术文案吗？
……
重点来了，您知道这些报告、技术文案是谁‘协助’用户写的吗？
您再猜猜，这里面到底有多少Bug是用户自己都不清楚，但一投诉一个准的呢？
要想把这张单做成，需要一年的时间。
但要想把它废掉，他们只需要一周，错，两天就够了！”
……
林烨说话时，忍不住地扯着一边的嘴角，摆出了冷峻、严肃的表情。一张秀气、甜美的小脸竟瞬间肃杀如刀锋般锐利。
这明显和她当初设计的温柔体贴地表达“恶狠狠威胁”的戏剧性情节，相去甚远，
但有什么关系，效果是一样。
……
David没有掩饰住脸上一刹那的恐慌，但终究是老江湖了，借着低头喝茶的两秒他的脸已回复了基本的平静。
他看着林烨说道，大义凛然地说道：
“这种投诉，对用户本身是莫大的羞辱，甚至有可能相关人员都会被处罚。
难道，难道，他们就不考虑吗？”
David本想说你们，终究还是借了个“他”把这场挂着羊皮的谈判，坚持“羊皮”到底。
……
林烨叹口气，说道：
“不遵守游戏规则，总是有人要付出代价的，谁都无法幸免。
蓝思这家孙子公司这么一搅和，大家都是死。
最无辜就是用户和厂商了。
……
用户项目被投诉，今后什么时候能上线，敢不敢再用A的东西都是未知数。
您的单子就更不用说了，这个财年末都已经承诺给中国区老板的数字，一下砸出这么大一个坑，不知哪个倒霉蛋该走人了。”
……
林烨的语音拖得长长的，说到最后活生生把“滚蛋”二字，咽回了肚子，她在心里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
“商务谈判，注意风度，风度。”
……
David彻底装不下去了，这一行比他预期中艰难一百倍。
他和各种各样的代理商打过交道，有超过一百次的成功达到目的经验，再不济也能勉强达到目的。
但从没试过，中途就被轰到快迷失目的地的案列。
他当然不知道，林烨是被这个行业里最顶尖的高手调教出来的。
他们给到林烨的是实打实的、毫无保留的一线客户经验，还有尖锐直抵心喉的谈判技巧。
……
如果能屈能伸方为英雄好汉，David一定能把武松打死好几遍。
他没花多久时间调整好了情绪，非常虚心地问道林烨：
“这样吧，林总、我这边去找蓝思的李立峰，让他们务必配合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大不了就主动退出，你们可以第二名中标。
如果李立峰不同意，我就让我的老板，去找他们的大老板。
总之，以不影响客户的利益，还有单子这季度下单为目的。
你看，如何！”
……
林烨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田总，事已至此，我相信你我都不想节外生枝了。
来之前，我和枪手密切沟通过了，他们提了两个要求，只要咱们都做到，他们保证蓝思顺利签合同、收款。
第一点、周三之前，您让蓝思和万通签一份针对Z客户的背靠背服务协议，一旦他们拿到中标通知书，协议正式生效。
给他们留正常下单的利润，剩下的万通用服务费的形式拿走！”
她说完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迟疑，却最终下了决心，继续说道：
“第二，开了吴斌！
否则，蓝思将永远拿不到中标通知书。”
……
David听到这句话，明显的脸上一怔，他端着茶杯喝了口茶，这才若有所思地对林烨说道：
“林总，生意场上呢，求财不求气。
第一个条件，一点问题都没有，周一我保证让蓝思把协议给你盖好章，送到公司。
但第二点，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太执着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还年轻，多给自己留条路不好吗？”
……
林烨看着David，她没有说话，用眼神回了一句：
“我还就偏执着了，你咬我啊！”
在这个单子上，她压根不恨David也不恨李立峰。
不管他们是出于个人还是公司利益的玩了她一把，她都只恨自己不谨慎。
但她恨吴斌，因为她始终把吴斌当成半个朋友。
该维护的时候维护，该信任的时候也信任了，甚至都没有忍心威胁他。
……
这个单子摆明是厂商的人见利忘义的抛弃了林烨，蓝思只是个工具罢了。
但不管是David的主意还是David的老板的主意，吴斌都是一清二楚的，他有一百次机会可以提醒林烨，但他没有。
这种被朋友出卖的感觉让她如鲠在喉，下了决心要让他付出代价。
……
David不再说啥，他自知理亏，又没有筹码，这张单如果真丢了，别说吴斌，他自己能不能保住都够呛。
谈完了，两人竟也心平气和地吃完了饭。
林烨也诚心诚意地和David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项目。
说到底，像David这样的人物，早已修炼成精，“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的策略已深入骨髓。面子上，他不会和任何人树敌，甚至乎会真心真意地规劝上两句。
临分别，他似乎犹豫了一阵，还是对林烨说道：
“林总，我就再啰嗦一句，关于让吴斌离职的事，你还是认真考虑一下。
如果意见有变，明天你再通知我。”
……
林烨笑了笑，诚心诚意地说了句真话：
“谢谢田总！”
转瞬把就快脱口而出的另一句：“您就当我还是个小孩吧！大人物都讲利益，小屁孩才计较对错！”咽了回去，换成了虚头八脑的一句摆明的假话：
“吴斌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想他离开。
这当然不是我的意见，只可惜，我保护不了他了。”
David，扬了扬眉，没再说啥，转身告辞了。
……
窗外，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何时，竟乌泱泱覆上了一大片乌云，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呼啸而至。
林烨心里默默地感叹，最近的天啊，也真是阴晴末辨，希望David不要淋雨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