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夜特别长，空气里饱满的水汽似乎强行侵占了林烨的肺，让她呼吸沉重、胸闷心悸。
这么多年，林烨从没想过要一份稳定的感情，遇见顾侒、她想要了，却发现爱一个人原来真的很辛苦。
不爱的时候，她的心够刚够硬，似乎有着饱满的力量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生活。
爱了，她便总想把他所有的困难都揽了、见不得他有丝毫的烦忧、总担心自己给得不够，这力估摸用猛了，她感觉自己快折了。
没折在顾侒手里，快折在顾染手里了。
这两天，她的肉体和灵魂全都被顾染毫不留情地拷打了一遍，初六把肉体打晕了，初七似乎精神也快扛不住了。
……
林烨要一开始就没认识顾染，她还可以理所当然地谈几年清闲恋爱，等着他上大学了，再伺机“鸠占鹊巢”。
但这个出场顺序，明显地影响了剧情的发展。
她还没爱上顾侒时、便已关心顾染，虽说这关心多少有点同情和顾影自怜的意味，但肯定也是真情实感。
她也是知道、他说话再少、表情再冷漠，但看见她是开心的。
林烨做不到忽视他、应付他，更别说欺骗他了。
她急于想把他的心捋平整了，既让他能开心，也让顾侒能够安心，自己也不用背负瞒着他和顾侒交往的负罪感。
……
但和顾染的沟通，远远偏离了林烨设想的节奏，甚至快把自己的情绪都搭进去。
昨天知道她喜欢顾侒时、顾染的反应大得快把她吓出病。
下午他讲到自己的过去、又让林烨的心疼得像被奔腾的万马碾过。
今晚他非逼着她回忆过去、把她本就脆弱的心肝揪出来又“凌迟”了一把。
她的心就如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被一个又一个的浪头打得就快引发陈年旧疾。
其实她以前哪能这么脆弱，大约是被这爷倆卸了盔甲、不那么耐磨了吧！
……
林烨曾经有长时间的睡眠障碍。
那种躺在床上、大脑已经极度疲惫、神经却如滚水般沸腾的无能为力感，让她一到天黑就开始焦虑、甚至绝望。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了能安睡的力量。再伤心、再难过、再不开心都能逼自己睡一觉。
但这一夜，她一闭眼便是接踵而至的陈年旧事、一幕幕的像没有声色的皮影戏，晦暗、无趣、诡异，竟是怎么都无法入眠。
后半夜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地拍在窗户上，就像一根长满倒刺的荆棘扎在她脆弱的睡眠上，她放弃挣扎、摸黑爬了起来。
……
林烨套上件外套、想去客厅倒杯水、找本书来把天光之前的时光都杀掉。
她蹑手蹑脚地扶着墙边往外走。
黑暗放大了人的感官、她的眼睛迅速适应了环境，隐约中看见沙发上有团添蜷缩的黑影。
她心里先是一惊，第一反应是别进贼了，但一瞬便想起来，这全屋里外的安防可是顾侒设计的，能不动声响进来的贼、怕也不至于客串打家劫舍的活儿了。
……
这屋里能用这个姿态蜷在沙发的除了顾染，还能有谁。
顾染也注意到林烨的动静了，黑暗中微微抬了头看向她。
林烨心里隐约不安，慢慢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怎么了，不睡觉？”
顾染不说话，又把头伏在了膝盖上。
林烨转身想去厨房倒杯水给他，顾染一把拉住了她的小臂，轻声说道：
“你别走！”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长时间沉默后的嗡嗡声。
林烨蹲下来，看着他柔声回道：
“不走，我去倒两杯水就过来！”
……
林烨带着突突外溢的不安，转身去了厨房。
她心里非常懊恼、甚至有些心慌意乱，觉得自己的话有可能影响了顾染的情绪。
她也不敢开灯，借着厨房各种电器闪烁的荧光找了两个玻璃杯。
倒水的一刹那，她握杯的手猛地一坠，心也跟着嗖的一声收紧了，这才条件反射的回了神。
……
林烨回到客厅，顾染已经坐了起来。
他垂着头，两只手交握着放在大腿上，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擦着，一副沮丧的姿态。
她递水给他，他接过来喝一口，便把杯放在了茶几上。
茶几上有两个捏扁的啤酒罐，林烨的心不动声色地顿了顿—这小子居然半夜爬起来喝酒了。
她抱着水杯，在他身边坐下了。
微凉的夜风穿过窗户的缝隙，拂过了白色柔软的窗纱，它微微舞动着，似偷得了短暂的欢愉。
黑夜除了雨打窗棂的声音、一片静寂。
顾染的头发低垂着、盖住了整个眼睛，他坐在一旁就像个落寞的剪影。
……
林烨看着他的侧脸、轻声说道：
“顾染，是不是我让你不开心了！”
好一阵，顾染点了两下头，回道：
“是！
特别不开心！”
他说得很慢，很轻，他的声音空洞洞的，就像被带走了灵魂。
林烨的脑子伴着他轻飘飘的这句话变得空茫茫的，心却是揪紧了。
她无意识地端着杯子喝了两口水，过了好一会儿说道：
“那我给你道歉，想想我抹了蛋糕的脸好不好，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笑话？”
顾染不吱声，两人就这样闷坐着。
沙发旁的矮几上有个水晶的时钟，秒针拂过时的滴答、滴答声、像沉重的心跳声。
……
林烨转头看了一下时间，两点四十分。
她心里默默叹口气，轻声说道：
“如果你是因为我某件事情做得让你不开心，你告诉我，我改好吗？
但如果你是因为今晚我给你说过的话而不开心，那我告诉你大可不必。
尼采说‘杀不死你的，只会让你更强大’，人生不管你遇到什么，只要积极看待，都会过去的。
我现在过得特别好！”
……
顾染也不知有没有在听，林烨只得接着说道：
“顾染、我在你那么大的时候，或者说更大的时候，我的情绪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谁对我不好了，我便不开心；谁对我好了、我便开心一阵。
我用了很久很久，学会了原谅和放下、学会真正意义上的独处，这才找到了快乐和平静的源头。
我希望陪着你，让你不用花那么长的时间找到这条通道。
我特别希望你开心，真正意义上的开心，拥有能抵御任何孤独和痛苦的力量！”
林烨所有的词儿都用完了，口头的、书面的，现场又是一片冷寂。
……
“原谅、放下”是说起来吃饭般容易、做起来登天般困难的事儿。
她自己都修炼得“咬牙切齿”，当然不指望能瞬间帮顾染打通“任督二脉”。
但这也是林烨一直想对他说的话，顾染聪慧、听一耳朵，总会有收获的。
……
不知又过了多久，顾染扭头看着林烨，说道：
“林烨，能抱抱我吗？”
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有晶莹的水光闪烁，他的嘴角紧抿着，一张脸说不出的委屈。
林烨微微一愣，张臂轻轻地搂了搂他的肩，拍了拍他的背，说道：
“人生总有不开心的时候，回去好好睡一觉，没啥心病是睡觉治不好的！
今后再不开心也别喝酒，相信姐姐、酒精只会放大你的情绪。”
林烨说完便放下了手。
……
顾染一动没动，夜很浓，依然可见他的脸面无表情，但刚才无助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安抚。
他看了林烨两秒，起身回了房间。
顾染一走，林烨如释重负，她窝在沙发发了一阵呆，一股疲意扑面而来，她回房间竟然一觉睡到天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