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石碑被长长的野草蒙住了。任谁也想不到,这块野草茂密的地方竟是中魏与南程的边界。突然,有人腰高的草野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越近,声音越响。芽儿躲在一簇草丛中,害怕的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那草把她的身躯遮的严严实实。
季明庭边走,边拨开前面的草,终于看到了隐隐约约的石碑影子,他立刻走向那儿,拨开挡着的野草,只见上面刻着“里文”二字。他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吐出来:“终于到程国了。”
他身在草野,消息不通。在北燕时,与申桢柏辩论,与他探讨北燕时局,并不多关注过南程的消息。申桢柏又是一个专注自家事的主儿。再者,两国割让土地又极其麻烦,操作冗繁。季明庭所以并不知道边石,石塞两城易国之事。
他到达边石的时候,还曾去驻扎在边石的十夫长,问过路。一张口就是南程怎么怎么样,还差点被认成南程的细作。
季明庭这一走,足足走了两个月。河水破冰,万物生长。草叶儿冒出绿意,天际重新开始泛蓝,折磨人一冬的呼呼冷风终于停止了他的呼号。鱼儿在河里探出了头,木呆呆的。却冷不防被一把匕首插穿了脑袋。
季明庭哈哈大笑:“终于可以吃鱼了。”他插起一看,竟是条胳膊长的大鱼,不错!定是老天看他走的艰难,这才在这鱼跃之际,让那鱼被他抓住。他剪了一些树枝,生起火来。又将鱼从头串起来烤。他躺下来,压倒了一片草。厚实的草甸在他身下,空气中漂浮着的青草味令他神清气爽。他再一次令自己沉到了那段记忆里。
那是他印象中第一次睁眼的时候。他只觉得,像一场大梦初醒,睁眼醒来,只觉得愉悦与期待。但是他是谁,他家在哪,他要干什么却全都不记得了。只想起来了他的名字:季明庭。他环顾周围,也是一片广袤的草野,他也如现在这样躺在地上。
但是,这完全不应该。鸿蒙伊始,盘古大帝从黑暗中醒来,这样迷茫才是对的。可是他…怎么能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再一次尝试想起来他的过去。却还是无果。只有之后自己一个人孤身行走的记忆,再后来,就是遇到了申桢柏和丞相..老师。
芽儿看着那人躺在地上竟然不动了,难道是睡着了?旁边的鱼发出另一种香味,惹得她肚子一直在叫。芽儿咽了咽口水,想稍稍换一下姿势,她一直躲在这里,脚要麻掉了。却不想,这里都是生长茂密的草叶,稍稍一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就不断响起。
季明庭睁开眼睛,撑起身子,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什么人在哪?”
芽儿吓得身子一颤,不敢吱声。
无人应答?难道是动物?
季明庭站起身,缓缓走向芽儿的所在地,一只手慢慢从背后的腰间摸出来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他猛地拨开那片草,却一愣。
只见一个姑娘蹲在那里,低垂着头,看不见脸。但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头上用红布扎了一个大的麻花辫,衣服虽有些破却干净。
季明庭把匕首收了起来:“姑娘,别怕,我只是过路的人。”
芽儿闻言,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人。他一袭黑衣,凤眸狭长,眼睛里是清润的笑意。呼吸被他攥住,目光被他掳掠了去。芽儿只觉得,比村子里最好看的人还要好看。
芽儿看着他:“我…不怕。”突然,芽儿的肚子清晰地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双手捂着肚子。
季明庭低头微微浅笑,却立马咳了一声遮掩:“咳,我那边烤了一条鱼,这位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就去吃吧。”
芽儿睁大了眼睛:“真的?”
季明庭点头:“自然是真的。”
季明庭带着芽儿走到他躺的那片地上,他伸脚踢灭了火。从包袱里掏出来带的盐巴,撒了一点在鱼上。又去河边洗了洗手,将一整条鱼分作两半。再用干净的树枝串了起来。
季明庭看了一眼旁边眼巴巴的望着他的小姑娘:“给你了。”
芽儿双手接过那半截鱼,呼呼的吹着上面滚烫的热气。
季明庭:“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家大人呢?”
芽儿看向他:“我来给爹爹菜草药,那草药只长在这边。”
季明庭转着手里的鱼:“这可是边境,你爹爹竟放心你来?”
“爹爹是不让我来的。可是我自己想来。以前爹爹受伤时,我也在这边采草药的。我虽不知里文如何变成了边境,只是这里仍然是我程国的,那就没有关系了。”芽儿不等鱼凉下来,张嘴啃了一块肉,又道:“爹爹的伤还不好,我想让爹爹好得快一点。我已经喝了一冬的自己做的米粥了,”她兀自嘟囔道:“实在是太难喝了。”
季明庭闻言,笑容渐渐隐没了:“你爹爹怎么受伤了?”
“秋天打仗的时候,爹爹去了战场,没了一只眼睛,身上还有好多伤口。”芽儿的眼眶通红了起来:“娘和我还要吃饭,娘怀里弟弟。爹想让娘吃点肉,她实在太瘦了。结果,爹去山里打猎的时候,被狼咬断了腿。冬天本来什么都难找…爹一直疼一直疼…我没办法,娘肚子大了,干什么都不方便,我…我就出来想找一找那种止疼的草药。”
小姑娘哭的抽抽噎噎的。那香味四溢的鱼也不怎么吃了。
季明庭翻了翻自己的包袱,对小姑娘说:“如何?你的草药找到没有?”
芽儿点点头:“找到了。”
季明庭啃了一口鱼肉:“那快吃,你不是想早日家去?这边地广人稀,我送你吧。”
芽儿听到这话,急忙开始吃了起来。她好久没吃肉了,此时狼吞虎咽,喉咙竟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完全不记得她娘说过的话,什么姑娘家要行止有分寸,要得体。若是她娘见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定也得羞红了面庞。
季明庭看她吃完,递给了她一方帕子:“擦擦嘴。既吃完,我们就走吧。”
他站起身来,带着芽儿慢慢地向着南程的深处走去了。大风忽起,裹挟着那残破的树叶,枝条,飞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