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明法、许延、刘文彰三人强自镇定离开桂壁，挑了条小巷避开众位秀才，来到一家酒馆内。三人要一间雅座坐定，吩咐小二随便来几样小菜一壶酒，酒菜上来避退小二。刘文彰恨恨说道：“这下全完了，宗师取消我们下次大考资格，蹉跎六年我还有什么前途。”许延又恨又羞说：“李明法，昨日你信誓旦旦地说‘左景完行卷高门让李学官不满这次只要稍有风波他就会被打落桂榜’为什么刚才在学宫门前李学官还替他说话？”李明法淡淡的说：“许兄，你这是怪我？李学官怎么突然改变哪里是我可以预测，事已至此两位还是想想怎么善后为好。”听了这话许延、刘文彰二人心中一跳，刘文彰怒气勃发一拍桌子，道：“李公子，你这是要撒手不管？”李明法一下子站起来说：“公子我不管又如何！”许延被两人吓了一跳，站起连忙说：“两位两位我们都是一只笼子的困兽，就不要在这时相斗了。”刘文彰瞥一眼许延说：“许兴嗣，你觉得李公子是和我们一起的吗？李门钱塘大族，李明经不过一个举人就敢在宗师面前侃侃而谈，保下自己的族弟，你许延有这样的门第吗？停考一次不过六年时间而已，他李明法才二十一岁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我刘文彰有这样的年纪吗？”许延听了这话如梦中初醒摔坐在椅子上，面色灰白。李明法看了一眼不以为意，说：“两位，我还要去族中接受处罚，少陪了。”说完从衣袖中摸出一锭银子丢在酒桌上，一推门走了。刘文彰自己灌了一杯酒心中来回计较许久一咬牙像是下定决心，掼碎手中酒杯头也不回的走了。许延见李、刘两人走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看了看桌上这十两银子，叫来小二算好酒菜钱，拿着这九两多碎银子也不回云居寺，找了一条僻静小路直接奔北门离开了钱塘城。
左景完回到云居寺，寺外有一班人马在。这一班人马拿着锣鼓唢呐大红榜单，但是没有吹打，班首看见左景完过来连忙喊道：“小人给举人老爷请安，恭喜左公子高中大考亚元第三！”后面的人也都叫嚷起来，一时间云居寺前是喊声连连。这喊声惊动了寺里的和尚，见空大和尚带着人出来查看。左景完连忙解释，见空大和尚合十说：“左公子大才，和尚恭贺。”班首见大和尚出来就说：“大师，我们是来给举人老爷报喜的，不知道您这寺前可以吹打锣鼓吗？这报喜不吹打总是差一点意思。”见空大和尚笑道：“随意，随意。”班首一回头，立马这十几人吹打起来，众人都喊道：“捷报老爷左讳景完高中吴郡乡试第三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有那伶俐的人不知道从哪里买来许多炮竹噼噼啪啪放着。这下，寺里考子四下街坊都出来看。左景完从袖子里取出七八两碎银交给班首。班首得了钱财劲头更足催噪手下人，热闹了两刻才散。左景完又买了些糖人、肉包散发街上儿童，大家也都慢慢散了。进寺里，又和同住考子讲礼，这一番下来就已经到了午时，左景完就请在场的考子去酒楼宴饮，酒席中真是诸生百态：有骂李明法、许延、刘文彰三人的，有执酒叹怀的，有刻意交好的，有要比试文词的。这一下闹到酉时才散。
左景完回到云居寺，刚想把三本法典拿出来研读，就听见敲门声。起身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的是刘文彰。左景完一愣还没有说话，刘文彰先开了口，说：“左公子，我来赔罪能否让我进门细说？”左景完念头一转，让他进门，一进门刘文彰跪倒在地。左景完吓了一跳，连忙出来左右看了见没人，回手关上门。左景完压低声音喝道：“你想做什么？”刘文彰磕头之后才说：“左公子，你我是同乡，我今天在学宫门前污你是我不对，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左景完冷声说：“既然是同乡为什么要和他人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刘文彰羞愧一叹说：“我是因为心有邪念加之被人引诱。”左景完追问：“是那李明法？”刘文彰回答：“正是，昨天他找到我让我在学宫门前污你，许我事成之后五百两银子。我一时贪心就应承了。”左景完继续问：“那许延为什么也要污我？”刘文彰回到：“也是李明法牵引，他对许延说‘李太学检点考子，左景完与你同在名册，但是左景完用《望海潮》行卷高门才占去了你的名额’许延一听当时就火冒三丈，也答应了他。”左景完沉声问：“你和许延怎么就相信了李明法？”刘文彰苦笑说：“钱塘李家的子弟，谁会不信？现在李明法已经撒手不管我和许延了，我因此得罪了你也开罪了李家。我今年四十一，因为这事被宗师禁考一次以后要想中举是难如登天。我今天来，一是为了向你赔罪二是想向你投效。”左景完冷眼看着刘文彰，刘文彰从袖口扯出一卷帛书，双手递给左景完。说：“这是一卷道家丹书，其中有七种宝丹。这是我祖上留下来的，只是上面的药材难得，我至今制过一种，确实神效异常。这是我的赔罪；我科举前途废了，又开罪李家，所以想投效到你的府上，左公子你年纪轻轻就已经中举以后不啻于封侯，我投效也是为了谋一份前程。”左景完看着手中丹书，心中念头千转。说：“我怎么信你？”刘文彰连忙说：“公子如果收留，我连夜回乡连同家眷没入府上做奴为婢。”左景完轻笑说：“做奴为婢就算了，好歹也是有功名的人，你做个管家吧。我想你也是为了后代子孙谋个出路吧？”刘文彰心中一紧，原本心里还在涌动的小心思立刻烟消云散。
左景完扶刘文彰起来，挥笔写了家书一封，大意是：自己中举得刘文彰投效，让家里安排刘文彰做个管家，要把他的老小好好安顿。自己大概月底之前回家。左景完让刘文彰拿着自己的家书先回乡。刘文彰得了这一封信，心里石头放下。左景完吩咐刘文彰，明天一早就起程回乡，好避开李家。刘文彰携书提灯而去。
左景完翌日上午来学宫拜见宗师董宪，门子告诉左景完董宗师去陆公府上赴宴，让他留下拜帖。左景完留下拜帖退了出来。出门左转走了三刻钟就看见了水府的双银杏，上前递了拜帖，不一会水牧亭出府来迎接。水牧亭笑说：“左贤弟今日过府一定要好好饮宴一番。”两人把臂进府。不一会宴席在大池亭中摆好，水牧亭、左景完、三兄云虬，十弟水牧楼，十四弟云泽五人入席。饮宴三巡，左景完才知道水府大爷去朋友家赴宴，水赪、青螺去观绣都不在家。云虬端酒说：“左公子，我知道五娘把‘四渎壶’赠与了你，我愿意拿一件异宝‘避水珠’与你换。这珠子一寸大，夜里发光，人佩戴它可以避水不溺。你看如何？”说完取出一颗白色大珠。左景完回道：“我要拒绝云兄你的好意了，我很喜爱这把壶。”云虬很惋惜。云泽说：“景完你知道这壶为什么叫‘四渎’吗？”左景完说：“《尔雅.释水》有言：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者也。这壶儿为什么叫‘四渎’我真不知道。”云泽挤弄眉梢说：“这壶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是可以装万顷之水，犹如大海纳四渎，所以叫‘四渎’。”左景完听了心有疑虑把壶儿从怀中取出仔细看。云泽见左景完有怀疑就说一声：“你来看！”说完一招手把壶儿拿在手里拧开铜塞，喝一声来。就看见水府大池中的水投入壶口，红鲤、青蟹、黑龟、尺虾、圆贝都随水装进壶口。不过片刻就见大池干涸，云泽又喝一声去，池水连同鱼虾龟蟹贝都回到池中。左景完看了啧啧称奇。水牧亭说：“左贤弟我不瞒你。我水府不是凡俗人族，是钱塘水神一脉，望你不要因此而远避。”左景完大笑：“水兄，大丈夫交朋友讲求信义，不是身份地位可以束缚的。这次来府上是为了表示感谢，多谢府上为我张名。”水牧亭等人听了这话很高兴，都纷纷举杯畅饮。水牧楼借着停酒放杯的空档说：“景完，五娘把壶儿给你，可有一个名目叫做‘一片冰心在玉壶’你可不要误她。”水牧亭当即喝骂自己十弟：“婚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之礼，你这是要陷左贤弟不义五娘掩面吗？”水牧亭、水牧楼连忙向左景完道歉。左景完连连摆手说：“宴饮到现在我们都喝醉了，醉话我哪里记得住。”五人哈哈大笑又喝了二刻。左景完向水牧亭告辞并说自己明日辰时将返乡，水牧亭约城西五里亭相送。一场饮宴就散了。
却说董宪、水府大爷两人今天都被陆机请到了观复园中饮宴，来的不只他们，还有钱塘众位官员、士绅大豪。陆机身穿常服头戴逍遥巾在东座举杯说：“诸位，今天陆某宴请是为了感谢大家对陆某牧守钱塘的帮扶。”诸人都端杯回道：“陆公折煞我等。”陆机拍手叫来歌姬优人奏响丝竹，小厮端来山珍海味。歌姬声柔长歌月宫霓裳曲，优人体轻善为飞燕掌上舞。小厮端山珍：猩唇、燕窝、熊掌、驼峰；疱人献海味：翅、鲍、肚、参。杜康久酿百果仙人醉，陆羽难求云顶明前茶。陆机离座执玉杯向诸人敬酒，身后跟着两个捧酒提壶小厮。在座诸人都是吴郡上层人士，自然知道陆机上奏朝廷乞骸骨的事。众位官员、士绅大豪最关心的就是谁接任吴郡牧守，于是在席间拐弯抹角地打听。太史瑞、司马期两人是忙不停端酒，京城来的董宪也被不少人恭敬一番。可是三人没有透出半点消息，也实在没有消息可以透露。陆机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半点波澜不起，这些场面自从他入仕已经饱看三十余年，久见不怪。
饮宴不过三刻，就看见一位小厮跑进来，对陆机附耳说了几句，陆机摆手停下丝竹说：“诸位属僚，你们随我庭前迎接。”诸位官员一听都站起来随陆机趋前。观复园中门大开，陆机带着众位官员面北肃立。一位玉树风姿身高九尺的使者带着二十名甲士进门，甲士排列。使者阶上站定看见陆机、董宪、太史瑞、司马期都在，开口说：“陛下敕命，董宪前听。”董宪上前一步，使者展开黄绢念：“董宪赤汉董公嫡亲，体资文武，明睿笃诚，理民优干，通先王之仁道，任吴郡牧守，替朝廷牧民。”众位属僚哗然一片。陆机回顾，哑然无声。使者将黄绢交给董宪，又说：“陆公上前，陛下有话。”陆机越前恭立，使者说：“复然，原来的户部尚书郑观民告病了，你来京城帮我管理户部，你不要觉得辛苦我已经备下美酒美食，你快来。”使者声音不小，众位属僚都听见。使者下阶恭喜陆机、董宪两位大人，属僚也纷纷恭贺。陆机请使者后庭赴宴，甲士自有人招待。属僚簇拥着陆董宪与使者三人返回后庭。
董宪向满座宾客介绍了使者林崖，水府大爷问道：“使者是林探花林刚峰？”林崖回道：“不曾想钱塘侯也知道在下。”宾客听了都一怔。林崖字刚峰，六年前即元兴八年殿试被陛下点为探花，陛下称赞“伟岸高崖，玉树之姿”。可是林崖在宝殿上跪奏：“陛下钦点，门生铭感五内，但是门生乃天阉之人，形体不全，故不敢受。”陛下见他这样磊落说：“天生伟才必有用处。上天将你送到朕的面前，朕岂会弃之不用。”当殿授林崖御史一职赐玉尺一把。宾客知道林崖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不知道陛下派他来吴郡是为了什么。林崖向宾客说：“陛下任陆公为户部尚书，董公为吴郡牧守，任我为吴郡观民使。我特来传旨。”吴郡权柄变化让满座宾客暗自心惊。水府大爷念头一转端酒说：“为三位大人贺。”宾客影从。
陆机端酒执杯说：“饮宴至此欢愉尽兴。”宾客听了这话都纷纷离席告辞。属僚们都没有动，陆机又说：“董大人，你我今天就交接郡内政务，如何？”董宪点头应允。三刻后，郡府中大小官员分四班站立，四班是：军，政，教，道。将军太史瑞，长吏司马期，学政吴临，道政李长真。四人依次向董宪禀述吴郡政务，林崖旁听，陆机最后交印签押，直到酉时才止。
八月初二辰时，钱塘城北门十里亭。董宪领钱塘大小官员为陆机送行。董宪拱手说：“本来与陆公约好一起回京，怎么也没有想到君北去，我留南，宦海波涛变化无常。”陆机说：“子敏不要做小儿女，人之离合是常态。”继而朗声说：“各位，陆某这就北上夸钱塘好景去了。”施一礼登车走了。二百甲士策马随行。众位属僚随董宪回府衙，林崖面禀说：“董公，我今天就要履职去了。”董宪不好挽留，林崖带二十甲士常衣便服而去。
左景完早上收拾行李，辞别见空大和尚，去城西马市买了一匹好马，就奔城门而来。辰时赶到五里亭看见水牧亭、云泽、青螺、水赪在亭中等候。亭中五人坐下，水牧亭叫小厮送上两个小包，一个是五十两银子，一个是二十颗一寸大小的珍珠。水牧亭说：“你高中举人五娘送明珠恭贺。”左景完收下向水赪道谢。水赪说：“左大哥，五娘祝你年后连登黄甲。”左景完摇头说：“年后我不进京城参加春闱了。我年小学浅，这次大考就出了风波。”水牧亭说：“左贤弟你不必妄自菲薄，这次你已扬名吴郡了。”云泽说：“景完不去春闱，年后五月初五来我家玩，五娘是钱塘水府一脉，我和姐姐是洞庭水府的。”青螺也邀左景完，左景完答应下来。离情长话时不待，到辰时五刻，左景完就上马告别，水牧亭四人回府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