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黑暗,脚下好像站在湖面,每挪动一下便带起哗啦啦的水声。
耳畔响起无尽的低语声,身边又好像藏着数不清,正在窥探的眼睛。
有脚步声跑过,带着笑声,夹杂着哭声,还有纷杂的斥责声,渐渐放大,嘈杂刺耳,骤然安静。
嗒,嗒,嗒……
我找到你了!
“什么?”
哈哈……我找到你啦!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叮铃铃……
“啊!”
猛然惊醒,浑身冷汗,脑中嗡嗡作响,听着床头闹钟响铃,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又虚幻。
口中喃喃:“一千多年了,你还是不愿放过我,我死不了,活不好,皆拜你所赐……”
少年长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关掉了还在铃铃作响的闹钟。
咚——
卧室房门被人用力踹开,在那咯吱咯吱地来回摇摆。
“杨木,起床啦。”
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那儿对着屋里高声大喊。
少年坐在床上看着那久经摧残,“厉声控诉”的房门,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擦了擦身上的汗水,两眼无力地望向了门口那位,系着一条蓝底猫咪围裙的魁梧人影。
“老田,你就不能轻点,这都是你这三年来换过的第五个门了,你就不怕周姐再骂你啊?”
杨木话音刚落,就听到楼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女高音。
“田阳光,你是不又犯病啦?又踹俺家门,你等着涨房租吧!”
老田一听,急忙退出房间,站在楼道,扒着围栏,撅着屁股对着楼下点头哈腰道着歉。
“唉,你说你图啥?每次都这样,被骂有瘾?”
杨木揉着他那蓬松的头发,打着哈欠下了床,趿拉着人字拖进了卫生间。
水流哗哗,洗手台的镜子里倒映出一个棱角分明,毫无血色的脸庞,双眼凹陷,颜色深重,颓废得就像连续半年不休不眠的重度蹦迪患者。
他翻了翻深红的眼睑,咧咧嘴做了个鬼脸。他看了一眼客厅里在那哼着小曲,摆着碗筷的大块头老田。
他来到这时代已有二十多年,是从南疆的一处古墓里醒来,怎么回事他也记不清了。
遇到老田时他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叼着个冰棍,身边还有一位养育他的老和尚。可是再看看现在,他已奔三,长得让人生嫌,老和尚也四处云游离开了许多年,而自己依旧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这个时代在飞速发展,通信、出行……早已不是他所认知的样子。然而修行者却依旧存在,只是隐藏在普通人中间,过着与这个时代相符的生活。他也遇到过一些,虽说早已不复他们当年那般能够翻江倒海,却也是意气风发,找寻着白日飞升,永生不灭的秘密。
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二十多年期间又沉睡了一次,万幸没有殃及老田这个孩子。
他们这些年辗转过很多地方,搬来这里是在三年前。他无所事事,却困于外貌,只能干些符合这个年龄的事情——上学。
当然,他也在想尽办法找寻能够让自己死亡的方法,他早已没有了所谓生存的意义,这一生太久太久,他过够了。
“唉——这生活,枯燥乏味,只有学习能让我精神振奋!”
杨木叹了一口气,换上了被老田早已洗得干干净净,蓝裤白衫的夏季校服,对着镜子又龇牙咧嘴笑了一下……
“宝珠药业昨晚宣布,他们成功研制出了新型的益气养颜口服液,里面又添加了……等几十种药材,较之上个系列功效更加突出……专家预测……”
从卫生间出来的杨木,随手将客厅的电视关上。
“啥垃圾新闻,净搞些有的没的,还砖家预测,切!”
“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这驻颜长生可是人类长久以来最大的夙愿,有条件了谁不想尽办法永葆青春!”老田随手将围裙扔在了沙发上。
“是是是。”
杨木换好鞋子,对着客厅的老田伸出了右手,龇牙一笑。
老田立马明了,往口袋里掏了掏,六十六块八毛:“我做的饭不好吃嘛?”
“大早上吃面条,腻了。”
杨木说着一把将老田手里的钱抢过
“嘿,数字挺吉利的嘛!”
拎起书包开门就跑。
“那八毛赏你了!”
老田听着门外飘来的声音,看着手里的八个硬币,无奈的笑了笑。
杨木跳出公寓楼,抬头仰望天空,多好的天气啊,鸟儿鸣,花儿香,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闭着眼用力吸了一口气,下一秒就被呛得眼泪都咳了出来。
“咳咳,我去,这谁啊,拖拉机进城,烧的柴油嘛?这么呛,污染环境啊!”
杨木用手扇着眼前飘散的黑烟,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旁边有人给他打招呼。
“咳,小杨木,上学去啊!”
杨木闻声转头,与路旁一位正在修车的老头对上了眼,两人同是看到了对方那有些尴尬的笑容
“啊,周大爷啊,您老吃了?这您的车?嘿,不错。”
“额,吃过了,是不错,昨天从一位老朋友那低价买的二手的,就是有些小毛病,修修就好!”
周大爷拍了拍身旁的黑铁疙瘩,正说着,那老爷车的烟囱又轰通一声排出一股黑烟,二人看着对方又是尴尬地一笑,杨木不能再待下去,急忙道了别跑走了。
在他就要出小区大院时,身后又传来阵阵清脆的铃声,随即而来的便听到有人叫他。
他回头看向后面,一位与他穿着同样校服,扎着俩发揪的清秀女生,骑着一辆崭新的山地车来到他身边停了下来。
这女生对杨木一甩头:“上来。”
杨木绕着她打量了一圈,然后跳到了后轮轴上站定。二人一溜烟跑出了老远,直奔学校方向而去。
他们的公寓楼在一处热闹的商业小巷里,每天清晨来往行人不少,二人就这样在人群中穿梭。杨木不管少女的自行车怎么七拐八拐,他都站得稳如泰山,好像脚底生了根似的。
路上,杨木仰着头,感受着八月末早晨的微风,轻拍着少女的发揪,哼唱着:“扎两个冲天揪,光着俩小脚丫,踩着俩风火轮,乾坤圈手中拿……”
少女听着身后的歌声,哼了一声:“你再说我像假小子,我就把你甩出去。不要动我头发!”
“嘻嘻,黄莺,你不觉着这个特别贴合现在的你嘛?我在夸你英姿飒爽呢,多酷。”
“切,我信你才怪呢。”
“你这车子挺帅的,还加了风火轮,暑假买的?”杨木笑着问道。
“大杨,你忘了我暑假里去参加省里的武术比赛了嘛?这是我爸给我的奖励,嘻嘻!”黄莺很是得意的笑了笑。
“呦,看来成绩很好嘛,名次如何?快与我细细说来。”
“嘻嘻,当然第一喽,我是谁?我可是咱市里青娇,三中一霸,青年小巷一枝花!”黄莺得意的连车头都摇了起来。
“呦,不赖嘛,那为啥就一辆自行车啊,没再奖励别的啥?”
“自行车咋了?我就想要一辆山地车,骑着多帅啊,就这还是我和我妈一起争取的结果呢,我爸本来只打算一顿饭就把我打发的,哼!”黄莺小嘴撅着,她又想起了那天父亲的表情。
她们家是开武馆的,还在街面上有个小超市,虽说不是大富,却也是小有资产。可是每次问父亲要些东西他总是一副割了肉的表情,找各种理由蒙混过关。这次她在省里拿了武术冠军,也算是给自家武馆做了宣传,本以为这一次父亲高兴之余会大大得奖赏她,谁知……还是太高估自己的父亲了。
“唉,你是没看到我爸当时付钱的那表情,拽了三拽才松手,看得我真是又好气又想笑,无力吐槽。”黄莺说着就笑了起来。
“你爸真是有够……拮据的!”杨木想了下措辞,又打趣道:“不然这样,你喊我声叔叔,放假了我带你去豪华邮轮玩,咋样?不亏吧?”
“好啊大杨,占我便宜你,我把你甩出去喽?”黄莺俏眼一斜,笑道:“还带我去邮轮玩,我带你还差不多,你先把你兜里的零花钱凑成整数再说!”
“是是是,青椒喇叭花,今后小的可就拜您老罩着啦。你可骑稳些,看着路,我可不想被你甩出去呀!”
“哈哈……你才喇叭花呢。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
“这不还是哪吒嘛?”
“我乐意,可爱又帅气!”
“是是,小姐,你还少俩黑眼圈,哈哈哈……”
“把你的黑眼圈借我使使,哈哈……飞喽。”
二人的笑声飘荡,一路轻扬,在离学校不远的花园街停了下来。这里是新型商业街,各项设施齐全,比之青年巷要更加繁华热闹,大早上还没开工的时间就已经满是行人。
“大杨,阿莺。”
一个长相帅气的男生站在一家早餐店门口向着杨木、黄莺二人摇着手臂。
“钱硕?”
杨木二人推着车子向男生走去。
“大杨,你们吃了吗?”钱硕问向二人。
“正要买呢,想不到能在这儿碰到你,你不是住东区嘛?”黄莺俏皮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这不高三了嘛,我妈怕我跑来跑去耽误时间,就在这儿给我租了一套房子,上下学也方便,也省的司机大叔麻烦了。”钱硕笑着指着对面不远的高级住宅楼区:“就是房子太大了,我自己一个人住有些不习惯……”
杨木二人望着钱硕手指的方向,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同时咽了下喉咙,直接忽视了钱硕后面的话,掠过他进了早餐店。
…………
三人吃着包子,穿过花园街,身后的热闹渐渐消失。马路的对面就是三中校园,这里与之前的繁华隔绝,给人的感觉就是舒缓,怡静。
校门口虽有公路,却不允许大型车辆行驶,多的是来往学生与家长的单车或私家小车,并且设有减速警示,一切都是为了学生考虑。
三人观察着路况,有说有笑地向学校走去,钱硕还在邀请着他们二人去他新家做客。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喊声,对面的学生与家长的人群中有人露出了惊惶的神情。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撞上。过路的人群中爆发出了尖叫,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沸腾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时间也好像变慢了,黄莺与钱硕趴在地上看见很多人从四周向他们跑来,嘴巴开合,表情惊慌。
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一切就发生在瞬间,几秒后,一切又恢复正常。黄莺与钱硕被前来的家长与同学扶起,担心地询问着情况。更有一些人跑到路边肇事货车跟前,将司机从车上拽了下来,将其围住,掏出手机拨打着电话。
杨木呢?黄莺才想起来杨木,她拨开层层人群,寻找杨木身影,一个个的人脸,熟悉的,陌生的,却没有一个她想找的。这一刻她迷茫了,害怕了,惊慌了,愤怒了,泪流满面。
“大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