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出现生命危险，告诉我。”
长白草给闵未戴上氧气面罩：“告诉你之后呢？”
“我暂停。”
“这是你能控制的吗？”
“试试，我会去喷流中心。”
“千万别，他会随你而去，现在已经像头疯牛一样了，我遭不住这个罪！把冰块按额头上，按住。”长白草部署好一切，四个人外加一个智能机器人将他围在中间，闵未的意识渐渐昏迷，门外，零和逐渐凌空而起，他紧紧握拳，试图为闵未的身体保留一点可控的余地。
然后上次定格在北域上空的画面继续走动起来，人群四散而逃，狂奔呐喊，风暴卷起大大小小的物件在天上打转，灰都没有落下，蓝色的身影穿梭在一片乌烟瘴气中，速度之快，使闵未的意识受到了冲击，这就相当于零和以自己的速度带着闵未跑，而且在他从没适应过这种速度的意识当中进行，他身体的温度在逐步升高，长白草看着能量检测数据，逐渐担忧起来。
下一秒，安静的天空被厚重的乌云遮盖，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沿街每块破碎不堪的砖头，特级兵凌空而立，好像正在进行短暂的喘息。
这并不是异熵刚刚席卷的时期，而是救援工作展开之际，混乱如同帝国外围的黑水一样沸腾着，但这些只是表象，零和的视角从来不是这些歇斯底里的表象，在那时候的他看来，越是吵闹的地方越空无一物，只有静谧才是反常。
昏暗的巷子里，一位年轻人趴在地上呕吐，零和远远站着，从呕吐物里看见了眼熟的微生物，伴随着酝酿中的元能在地上打转，转着转着，这东西就像雷达一样搜索起来，零和迅速从此人身边走过，花了一秒钟观察对方躯体的表面完整度，紧接着追踪这团不明生物来到人堆里，它迅速找到干净的宿主，然后颤抖着将自己尽量拉长拉细，直到细得看不清的地步，一下子伺机扎进了肉里。
稳准狠，对方根本毫无察觉，这条细长的菌能很快如鱼得水，在人体里游得甚是欢喜。
他立即返回刚才的巷子，青年趴在地上不省人事，少部分菌能仍然残留在他体内，不仅如此，几乎成了他的一部分，如果这时候冒然打散这团大变样的东西，对方会立即死亡。
难处在于，这人身上没有针眼和注射痕迹，连鼻腔口腔黏膜都没有受到损坏，他不得下结论，这东西已经靠自己发达的感知力和生存能力在北域安家落户，甚至开枝散叶了。
零和立即离开了救援的主线任务，打开能量定位视角，这又是一个闵未无法承受的点，数据流如洪水般灌入闵未狭小的河道，即便他已经有了新的机能，这张小小的蜘蛛网依旧无法承受更大的冲击，这是必然的，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几乎熄灭一切神经动作，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哪，也感受不到四肢百骸的存在。
白冥不停地旋转冰块的块面，但来不及，很快就化了，幸好低温室降温速度够快，小元来来回回地换过来新的。
“这样下去不行，他会把脑子烧坏的，你动手吧！”长白草朝支点说，对方有些犹豫：“还没有收到命令。”
这语气和双尾蝎如出一辙，长白草坚定地说：“你老大现在怕是顾不上给你下命令了，你要是不想他失去重生机会，就救人！”
说罢，支点立即给闵未灌输它的能量，白色的水汽在头顶氤氲而起，支点的“补亏”是纯元能补充，就是给予对方支撑下去的力量，像人体所需的葡萄糖一样，它不认异能，只要是能量体都可以接受，虽然起不到实质性作用，但能帮闵未好受一些。
很快，他的体温下降了许多，这更大一部分原因是零和停止了数据筛选，他的速度够快，已经找到了问题所在。
这种菌能从东边码头往外输出，这种输出不是卡车，也不是船只，而是人。
准确来说，是机甲兵。
他们吃住在东部码头，整装待发地从帝国出发，然后来北域做接应和维稳工作，期间，大批机甲兵和北域人接触，并且无法返回帝国，黑水会化去他们身上简陋的装备，残破的身躯被收容进西北两个码头，然后下一步的感染和异变开始。
这一观察，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淡蓝色身影开始如鬼魅般跟踪这批人的行踪，必要时，在菌能尚未离开之前就终止生命体的正常运转。
一般情况下，生命体的突然死亡会掐灭这些星星之火，但不排除有顽强的菌能快速找到下一位宿主，他只能按线路去杀。
每毁去一条性命，他的驱动就抽紧一次，零和浮在半空中，驱动跳得非常快，而闵未则被矛盾又痛苦的情绪死死黏住无法呼吸，供养在急速运转，但即便如此，也受不住不断杀人。
不知道是零和本身对这段回忆难以挣脱，还是闵未实在非常想知道每一个细节，他们久久沉溺在这个阶段无法过去。
码头的实验室里，那位前几天还在呕吐的年轻人在接受注射，他像是自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放出风去，如果实在难受可以接受免费“救治”，注射剂不能保证你一定可以改善，但这是活下去的唯一的机会，只有走投无路的人会来尝试。
在零和眼里，走投无路意味着被严重感染了，但这种肉眼看不见的计策，在普通人眼中根本没有办法说通。
年轻人受着试剂进入体内的片刻舒适，露出难得的放松感，他走出码头，深感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零和的视点追随着他，试剂在提高他的各方面机能，那群菌能也跟着提高了，这就给人一种“治好了”的错觉。
这时，零和的杀意已起，但他没有下手。
记忆中断片刻，再次回到年轻人身上时，他已经浑身发着红点，双手溃烂，这更像是闵未的意思，他强行把零和的视点拽到这人身上，他知道零和早晚会杀了这人，却是没想到在对方父亲面前动了手。
菌能改变了年轻人的基因元能后，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开始往外行动，零和毫不犹豫地走进那间小屋，然后抬手将这个闭塞的环境毁去。
对方的父亲就是老黄，身体硬朗，早就被菌能盯上，也许已经受了感染，也许菌能嫌宿主年纪大了，总之零和没有发现其它威胁，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闵未在意识里游荡，他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会，想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机甲兵的情况，他精疲力竭，但零和的进度不允许这件事停下，他还在杀人，没日没夜，没完没了地杀。
与其说杀的这些是人，不如说是菌能控制下的一具具傀儡。
每个人在被感染的前提下不可避免地自主寻求注射，造成二次改造，然后一批批奇形怪状的家伙陆续出现，少数没引起突变的部分人群，卡车会将他们中的大部分运去帝国的码头，依次进入帝国大厦这张血盆大口里。
菌灶运出，实验品进入，没有半点沾染在帝国的土地上。
此时，零和已经多次拒绝过帝国的召回，他甚至很少接近帝国范围，特别是此刻创世山开始着手建立，他竟然默默前去看过，但最终还是远离了这个区域。
间隙，闵未感觉自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而零和此时的状态反而比一开始好了许多，他知道闵未挺过了第一个阶段，虽然他很想看看闵未的状态，但好不容易平稳下来，他不能轻易打破。
四位同宗默然守护着，零和的能量积聚在身周，将他包围成一个半导体，尚未爆发。
它们都知道只是尚未而已。
门内四人已经过了手忙脚乱的节奏，开始有条不紊得配合起来，只要闵未情况保持稳定，这不算大问题。
感受到闵未的意识恢复，进度继续读取，零和带着他进入深海，深水区的大型鱼类活动迹象减弱，但它们发出的稳定波频吸引了零和的注意，哪怕只是很微弱的信号。这股能量非常稳定，如果能停止杀人，他愿意寻求更好的办法，多做一些事情，哪怕现在唯一有组织的帝国已经使他反感。
他在浓稠的黑暗里呆了许久，久到闵未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了，仿佛外面的喧闹都与他没有半点关联，只有水底的震感在时刻提醒他：有什么东西正在蓄势待发。
他将注意力凝聚在某个焦点，直到隐约的蓝色从黯淡变成一颗蓝色的光源，然后是一片蓝光从水底喷薄而出，零和的身影如离弦之箭在他眼前闪过，跟在身后的是一头巨大的座头鲸，紧接着是十几头、几十头！这些平日里悠闲又慵懒的巨兽此刻追着敏捷的蓝光在水里冲刺，零和似乎有意将它们引出窠臼，海面被这猛烈的力量吸出一个深渊，连地面的风暴都聚集在这里，强劲的漩涡很快将所有的巨兽裹挟着，它们的能量聚焦成最大值，片刻的沉默过后，零和从漩涡中心升起，像一颗骤亮的闪光弹，离开水面的同时，巨兽跃然而出，但重力最终将它们全部拉下水底。
无论相距多远，也没有人看不见这样的动静，即便他们怎么也无法猜到发生了什么。
闵未的意识被这滔天的海浪晃得七荤八素，虽然他没有被拽进水底，也没有跟在漩涡里打转，如果全程追随零和的第一视角，不排除被绷断在深渊的可能性，这股力量不是信息流那么简单。
进行到这一步，零和身周的蓝光四起，伴随着巨大能量的释放，他的本体也不可避免地共鸣起来，双尾蝎的电盾在微震，它从未近距离承受过Zero的强能，除了认宗危机，Zero不会在外星球用武力伤害自己人，但这次不好说，双尾蝎不得不试图跟他联络。
它用它们的语言向对方发出信号：“Zero，如果你无法控制好最后阶段，底下这些人会瞬间化为灰烬。”
零和接收到了这个信息，他悬在海洋上空，望着手中这团璀璨的液体，北域暗红色的动静预示着不祥，这一切可以暂时不继续下去，他感受着闵未的状态，对方意识薄弱，最后一个阶段必须跨过死亡这道坎，那种无边无际的苦涩与无奈，他经历过，但闵未没有。
即便如此，等在前方的依旧是未知，相比死亡这个毫无意义的结果，当中的细节才是杀死他的真凶，如果他现在继续前进，几秒之内就可以回到北域，但等待他的是地狱般熊熊燃烧的大火，他隐约记得，只是记不真切。
他不能拿闵未冒险。
他将手中的液体握紧放下，蓝色的眼眸看着闵未的意识，低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出去吧！到这里足够了。”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闵未感到意识逐渐被放下，他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可以说话：“你手里拿的什么？”
“稳定的元能汤，可以救人，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从海底弄来的？”
“是，准确地说是深海生物身上的原始汤，人类始源于此，不会排斥。”
“那马上带给他们！”说罢，他突然意识到事情并没有按零和说的那样发展：“快到了吗？结尾。”
“快到了。”
“你猜得到会发生什么吗？”
“大致有数，十字架为我准备着呢！”他远远望黑水翻涌中的那个小岛，嘴角微微上扬：“不论再来几次，都一样，你不必陪我遭这个罪。”
“我不陪你谁来陪？你自己可以搞定吗？”
他静了许久，将闵未推出了意识。
这天底下也许就没有他自己搞不定的，只有他的愿与不愿，但在闵未身上，却全都是他搞不定的，没了这人就是不行，他不禁苦笑，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就差这么点而已，偏偏就这么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