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向轮系统里,总部的信号陡然恢复正常,她再次使用警报通道,这回她准备得很详细,不仅说明了情况,还给出了详细的清理方案,并且不止一个。
尽管如此,并不代表她产生了程序之外的意识,只是长时间卡在某个关口让她将形势的紧急程度提高了等级。
这回终于发送成功,只要启动了警报一定会引起重视。
可谁知刚发出几分钟,就被退了回来,不仅如此,跟在后面的还有大量未知数据,直接冲破了层层防火墙,到达所有系统内部,很快,第一层近千台机器空间被占据,紧接着是第二层......
万向轮成了一个敞开大门的接口,毫无还击之力。
——
闵未的机甲护盾此时猛然开启,发出“嗡”的一声謦响,他一手抄起盒子,一手撑地费力站起,离开了这个危险地区。
整座岛屿已经被红色的雾气笼罩,混合着黄色的尘土,地面仿佛在翻滚。
他绕着巨大的岩石不停奔跑,脚底顶起的力量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加速度,左侧还不断有碎石掉落,有了护盾的保护,小石块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然而机甲本身好像有意识地在闪躲,越来越快的速度下,他甚至察觉到了与一簇石灰擦肩而过的敏捷。
这是他来万尸岛后初次体验到自己是有战斗力的,虽然十分微弱。
绕着石壁跑了十几分钟,他依稀见到边际,准确来说是万尸岛竞技场的正面,只见广阔的荒地上布满山体,这些不是一般的小山包,是刀切斧凿般的峭壁,高度不高,但沟壑连绵。
他在基地训练的时候,万尸岛地形图还是鼓包,相对来说比较利于蛰伏,如今有了沟壑,视线完全被遮挡,如果没有准确的地形图,肯定会困死在里面。他需要带份全息图回去,这非常重要,但这么大一片,只靠他一个人是记录不过来的,加上那些看不见的防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除非依靠双尾蝎的探测能力,只要它愿意,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
不远处,还有人陆陆续续从模糊不清的水域中上岸,七歪八扭地走进荒地,闵未混在其中跟着他们朝竞技场走去,也许是挨得近的缘故,每个人身上都有股化学药品的味道,他尽量低开护盾,不引起注意。
深入腹地后,路变窄了许多,他不得不挤在人群里,探照灯在山体中来回穿梭,透出惨白色的光芒,人群像被赶入集中营一样木讷地前行,气压异常沉重,四面八方还不停地在爆火花,发出触电的滋滋声,每爆一次就伴随着一股气浪低吟着从身边刮过。
这里的一举一动十分敏感,所有的能量都很锋利,像一张巨大的编织网互相牵引。
人群应该是尽量避免的,可道路偏偏十分狭窄,就这样跟劳改犯似的前行数百米后,竞技场传来的震感近在咫尺,空中的火花也频繁起来,这里是警戒线。
所有人开始有意识地放缓速度,他只感觉低气压从四面八方压迫着护盾,连头盔都被包裹起来了,小腿上像被绑了两个大沙袋,耳蜗发出轰鸣,他一时间没分清是竞技场的声音还是自己脑子里的,索性顶着气压向前挪动。
终于,“嘭!”一声巨响如钢筋绷断,在人群里炸开了锅。
他抬起头,只见一片血雾借着灯光从空中散落,像红色的烟花,接着就是一股浓浓的腥味传来,他心道一声不好,抬起手捂住头盔,顷刻间,周围一个接一个的嘭嘭声,在爆炸的不是别的,是那些倒霉蛋的头颅,这是穿越电场的绚烂场面,闵未几乎不敢抬头去看。
头颅的爆炸会产生较大的能量波,连续爆炸就会彻底扰乱电场,其他人即使侥幸逃脱了这血色烟花绽放,也很难承受不稳定的能量冲击。
机甲也不能例外。
就在踏进竞技场的瞬间,他的护盾高开了。
而且相比之前更甚,坚硬的屏障将无形的电场破开,露出一个人的形状,边缘与护盾之间,因为能量互斥让出了一定的距离。
这一刻他感觉像穿越时空,从暗无天日的荒原踏进了明晃晃的另一个天地,在他面前的是巨大的半圆形竞技场,各色能量光交相掩映,汇聚在浩瀚黑暗的天空下,聚合成白色的光芒,场中所有人都转头望着他,一时间连声音都没有了。
安静几秒后,一个巨大的身影蹒跚走上前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哪来的家伙?电场竟然连他一根毛都挨不着?”
这人长得像膨胀的南瓜,五官被脸上堆积的肉挤在夹缝里,奇丑无比。
其他人没有搭话,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怪物,在场的每一位都很有特色,拥挤在层层台阶上,竞技场巨大的弧度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中央,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随时可能向他俯冲而来。
面对这群畸形,双尾蝎的身型一定是突出的,他紧张地快速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又扫视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
这就很尴尬,回头是无法回头的了,因为场外的人一个个也都在看他,有的人看着看着突然脑袋就爆浆了,但依旧不妨碍他们的注意力。
此时,竞技场上走来一位面容和善的老人,他戴着圆圆的眼镜,一身白色道袍装束,手持公正牌,慢慢走到闵未面前上下打量,然后开口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问罢,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唐突,竟然打算先自我介绍一番,被身后的大个子打断:“啰嗦什么?看我一拳揍扁他!”说着就攒起大拳头从他头顶压来,闵未的头盔没有护盾,也来不及闪躲,他举起双手交叉抵挡。
然而这一拳并没有落下。
红光映照到闵未的护盾上,他瞬间松了口气,那熟悉的毫无感情的语调在他头顶上响起:“你输了。”
大个子慢慢垂下手,脸色惨白着往后退去,看他的姿势,这只手应该是废了,骨头不知道碎成了多少截。
“自以为是的结果,你不应该进来。”双尾蝎转身朝他说。
“我来都来了你可说点有用的吧!”
“你怎么穿过电场的?”它终于表达了一下疑惑。
“就这么穿过来的……小心身后!”
只见一个刺眼的闪电球体冲它的后脑勺快速飞来,双尾蝎反应极快,小腿处的弯刀早已发出高亮,它转身一个回旋踢,将电球的能量绝缘化解,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然而第四个电球飞来时,它突然定在原地不动了,后脑勺的红光也在瞬间熄灭,闵未眼看形势不对,正准备用自己的护盾抵挡时,却被空中飞来的熟悉身影撞倒,滚出去几米远,护盾的避震撞得他生疼。
他翻身望去,电球已经击中刚才跟他躲在岩石后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从哪冒出来的,但为时已晚,电流迅速从那人的胸口蔓延至四肢头顶,从身体里发出火蛇般的闪光,然后像雕塑一样僵硬在原地,杵了好几秒,缓缓砸向地面。
这一幕好生熟悉。
闵未飞快跑过去,那人还没有死,但胸口已经焦黑。
“别碰他,你会触电。”双尾蝎站在原地依旧没有行动能力:“这不是普通的电流。“
“你输了。”一位身着斗篷的家伙走过来,头上套着兜帽,看不清长相,声音非常嘶哑低沉,好像随时会变成猛兽。
“犯规。”双尾蝎脑子里的红光在间断性闪烁。
那人狂乱地笑了起来:“我哪犯规了?只有被你绝缘的电流才叫电流么?要怪就只能怪你荷电力太弱,吸收一点点就承载不住了。”他微微低头,注意到地上的闵未,饶有兴趣道:“你叫什么名字?”
闵未觉得真是奇怪了,大家都很想知道自己的名字,他转念一想,问双尾蝎:“在这儿名字很重要吗?你叫双尾蝎也是被逼的吧?”
它没有回答,词库里没有话供它选择。
“它叫双尾蝎,我就叫......创世蛇吧!咱俩是搭档。”他胡诌道,心想蛇蝎心肠二人组,混这个鬼地方十分应景。
“创世蛇?”斗篷蹲下身,这时,他身后一名相似打扮的人想走到他身前,被斗篷男伸手制止。
“你从创世山而来?”他缓缓问道。
闵未讶异,创世山这三个字很少有人提起,即使说到,也不会这么直白地讲出来,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此人有点来头。
眼看地上的人快不行了,双尾蝎又打不过他,他脑子里飞快思考着怎么离开这里。
此时,地上的人发出声音,闵未拿出盒子伸到他面前,对方却摇摇头,艰难地开口:“没有了,都给你了......”
闵未疑惑:“给我了?”
“是的......被你的,装备,吸收了。”当时闵未醒过来的时候身边这人已经没影,盒子也丢在原地,说明对他已经不重要。
“不用管我了......“他抽搐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就知道,跟着它准没错,不论它揍我多少次,我都跟着....”,不知道是闵未的错觉还是什么,他仿佛笑了一下,闵未抬头去瞥双尾蝎的神情,才明白它说的“这人很烦”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世界,是有关联的,现在不是了,因为想活着,大家都拼命改变,但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大多数人记性都变得很差,但我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的父亲,还有他说过的话......”他丝毫没有畏惧,抬起手指了指天空。
闵未顺着方向望去,才看到竞技场至高处悬着一个勋章,手掌大小,半透明水晶状,勋章上印着一个人像。
“你说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你叫什么?”
“阿天,他说是个好名字,要我别忘了……”,没说完,他的头沉了下去,电流还在击打他的身体,但再也引起不了反应,闵未不知道他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但至少在回忆里,他还能看见日出日落,有父母有家庭的世界。
这里一定还有这样的人,心里带着回忆与挣扎,能辨别出善恶美丑,身体却在被吞噬,只能在这个突变的异界中迷茫地游荡。
耳边,一阵气流扫过,双尾蝎如同一团火焰向那人冲去,它从四面八方释放出强大的电流将对方围住,不断被对方击破,又快速围攻,它的钢刀始终无法刺入,胜算全在超越常人的速度。
白色道袍老人带着几名护卫来到闵未面前,和蔼地说:“孩子,让让,我清理一下。”
闵未拦住他,问道:“那勋章上印的是谁?”
老人挥手示意护卫行动:“你要是不想吸引外面那些吃肉的家伙冲进来,就先乖乖让开,等你的朋友赢了比赛,自然就知道了。”
闵未听见“冲破电场”和“吃肉”,瞬间想到了离开的办法,他朝双尾蝎大喊:“保护我和阿天!”说罢,他闭了闭眼睛,拔腿就往电场冲去,抬起手劈开了一道口子,他以为瞬间所有人都会冲进来,做好了不被人群撞倒的姿势,结果无人向前。
不仅如此,大家竟然向后退去。
他嵌在电场的屏障中,像一个自带霓虹灯的傻子,身后一群奇形怪状的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眼看就要将他一脚踢出去,但他们不敢冒然行动,这样高能量的护盾很难说是谁踢谁。
他冲人群大喊:“进来啊!你们不是要进来吗?”
人群还在往后退,充满畏惧,闵未回头看了一眼悬在电流里的双尾蝎,急得满头大汗:“你们连死都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
护盾的能量发出白色的光,身后的人陡然增多了,他们一起朝闵未推去,却在碰到护盾的那一刻被反弹飞出,这一推,激发出护盾的全部能量,白光更甚,像一个闪光弹似的将电场横向撑开,闵未只觉得衣服在熊熊燃烧,他大喊:“进来吃肉!”
人群终于绕开闵未,蜂拥而至,别说撞倒他,几乎是避讳着他进来的。
老人在最外部,被电场之外的高压推得不断后退,竞技场的气场被冲毁,双尾蝎正愁胶着不下,此刻立即收起电流,躲开对方的电球,瞬间移动到老人身后扼住老人咽喉。
对方停下攻击,他似乎不关心人群涌入,眼里露出自负的笑意:“你的同伴有点意思,只可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说罢,他瞬间消失在竞技场。
双尾蝎放开老人,用电盾裹住阿天的尸体准备出去,却被老人拉住,“带我出去吧!这,这高压会要我老命的……”
双尾蝎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老人不屈不挠地跑到他跟前:“你得救我,你朋友他会受伤,我能医治!”
双尾蝎抬头看向白光中的闵未,问:“电场怎么解除?”
老人承受不住高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双尾蝎伸手揪住他衣领:“回答我的问题。”
老人面容扭曲,挣扎着说:“勋章,摘下勋章。”
双尾蝎没有耽搁,转身就冲至高处。
闵未被架在半空,剧烈的能量冲击着五脏六腑,他的眼前一片白,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自己像燃放的烟花,浑身都在被人用高温鞭笞。
今天得原地升天了吧?他脑子里想着:胸口的重压跟溺水好像啊!事不过三,前后来了两回,这次终于过不去了……没想到死在自己机甲的手里,大兄弟,你到底怎么了?
“我很好,谢谢你。”
一个陌生的声音远远地在他脑海里响起,空灵如飘浮在大海上的孤帆,如悬在地平线上的落日......
“……那就好,你应该也是受害者吧?”闵未的意识渐渐模糊,他听见自己在说话。
“何人无辜?尚且没有。”
“那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失去了一些记忆,这件事也是最近才知道。”
“我会死吗?我很热。”
“不会,我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