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农历十月一日。
十月一日,为送寒衣节。百姓祭奠先亡之人,谓之送寒衣。与春季的清明节,秋季的中元节,并称为一年之中的三大“鬼节”。
董家屯,杨彩衣坟前。高二郎治酒、烧纸、焚香、祭奠亡灵和扫墓,这是他每年都会做的事。也许杨彩衣活着,他就不会这么随性。现在他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肆意妄为,直到粉身碎骨。高二郎告别了过去,走向了更广阔的舞台。
下午官道上,北口县,金莲镇,出现了一支车队,约有五十多人,人如虎,马如龙,神采飞扬。
县兵队长温天宝率领一队县兵,只见这队县兵头戴牛皮宽檐帽,脸罩面纱,围着红肩巾,身着黑色皮夹克,腰间挂着铜制腰牌,脚蹬牛皮战靴。骑着高头大马,那马鞍上,挂着铁尺、绳索、弓箭、腰刀、钩镰枪、鸟铳兵器不等。两人并辔而行,在前开路,精神抖擞。
路人无不驻足,看着这队人马,从眼前经过。指指点点,看见了马车上插着隆地县巡检司的旗号。
随后是十二辆四驹马车组成的车队,车顶上绑着大小不一的皮箱子。车夫们头戴牛皮宽檐帽,脸罩面纱,穿着铜泡钉青缎棉甲,挥动着长长的鞭子。
三队乡兵护在车队前后,都穿着黑漆漆的皮夹克,那件皮夹克上面,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铜制拉链,这是明朝服装从未有过的式样。让人看上第一眼,就会觉得这种皮夹克非常帅气,让人过目不忘。
高二郎坐上了马车,再往前而行,就不是他的势力范围,需低调做人。这次出远门,是为了拜见花六妹的父母,还要去平阳府拜见知府焦源溥。
亢青梅的家乡蒲县,暂时是不能去的。平阳府亢氏家族名声还是很重要的,不得不给亢家脸面。将来一顶暖轿,直接把亢青梅抬进家门。小寡妇亢青梅自己不愿大肆操办婚礼,最好像隐形人一样嫁入高家。
高二郎已经习惯与花六妹一起出门,花六妹生活自理能力很强,还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两人还处于蜜月期,高二郎搂着花六妹的小蛮腰。
“小郎君又调皮了!”
花六妹轻嗔薄怒,打了一下高二郎的手,但没有真的阻止那只游走的手。这让她一解旅途的烦闷,细长的丹凤眼看着高二郎的面庞,她喜欢睁着眼,看着高二郎的一举一动。
高二郎花言巧语,“疼你一辈子。喜欢吗?”
“嗯”花六妹娇喘着,两人在一起,就算说正事,也会变成现在这样。
“北口县很大,比隆地县大一倍余,一半是民管,另一半是军管。你别去军管区,那些丘八蛮不讲理。”
高二郎色眯眯的说:“我不会去五家堡伯父家里,这么多人省得闹误会。给我吃两口好吗?”
《明史纪事本末》记载:“洪武元年正月定太率五千六百人为一卫,一千二百二十人为一千户所,一百二十人为百户所。有事征伐,无事军垦。”
为加强各彼此之间的军事联络,卫、所都辖有若干墩堡,一种平战结合的体制。规定:军民分治,民籍属于州县,军籍隶于卫所。军为世袭,平时屯田自给。“军户世代相袭,亦民亦兵。烽烟告警,则民为兵;外侮不作,则兵即为民。‘养兵百万,不费民间一粒米’,这自给自足的方针似于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其卫所其设官指挥使1人,指挥铜知2人,指挥佥事4人,以迁叙至者,无定额;经历司:经历1人;镇抚司:镇抚2人。
明朝长城军事防御体系由城垣、关隘、城堡等共同组成。长城防线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绵亘万里,分地守御。设九边重镇,为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延绥镇、宁夏镇、甘肃镇。
明朝九边有庞大的墩堡、军寨、和兵屯绵延万余里,构成了北方防御体系。大同镇恰在北京西北门户,被公认的九边第一重镇。山西镇得胜堡选址饮马河畔,大珠山南麓,北倚明长城“外边”,正北是野狐岭天险,西南屏卫平阳府及居庸关,历来是兵家必争的重险。
在得胜堡周围方圆五里之内,还分布着镇羌堡、四城堡、得胜口堡、巡河堡、五家堡这六座堡,可见得胜堡的重要性。辖有26座墩堡、军寨。
卫所共有驻有边操军、京操军、守城军、屯田军6000余人,设参将、游击、守备、指挥使、指挥佥事、千户、百户、教授等文武官员60余人。于县境内之西北边境设烽火墩堡26座,烽火告警,军民则奋起迎敌。
车队夜宿大西社骡马行,一切井井有条,自不用操心。后院架着一辆高大的风车,在晚风中缓缓滚动,将叶板里的水,倒入了斜长的水槽里。旁边的房舍里,有大水槽与锅炉房。住宿的旅人能在此,洗个热水澡。如若寒冬降临,泡个热水澡可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大西社骡马行是中档规模的旅舍,以价格中档,服务高档,以吸引过往商贾。又以菜肴量足、美味见长。分四个庭院,一百多间房间,基本是每天爆满。连跑船的商贾,也会停船于此,就为了一尝这里的美食。
大门口,蹲立着两只巨大的麒麟兽石。两名伙计将凸起的门槛翻起,马车直接驶入了大院。马车从右侧甬道,进入后院的马厩。
花六妹问道:“二郎,这等规模的骡马行,什么时候能收回本金?”
高二郎叹道:“这座骡马行怕是收不回来了,蒙古鞑子应该不会放过。”
花六妹又问:“那你在北口县建了几座骡马行?”
“两座!我总不能留下把柄,最多损失五百多两了。这些石头建筑,鞑子难道还要拆毁吗?”
花六妹长叹一声,“这一座风车,再加那个锅炉房,成本都要一百两。去年我赚的最多,也不过赚了六十两。”
高二郎苦笑道:“若是摊上研发成本,至少要翻十倍。想要获得先进科技,就要用钱砸下去。世人只会抄袭,剽窃我的创意,就是不考虑原创者的利益。每次想到这种事,一肚子不痛快。”
花六妹嗔道:“算了!你不是也找死人不痛快嘛,大家扯平了。还是早点吃饭,明天要早起。”
高二郎一摸鼻子,露出一对笑靥。盗墓也有瘾的,梦中跑到洛阳城外的邙山,在那万座古墓间,闲庭信步。自古盗墓贼,皆是挖盗洞的,捡值钱的随葬品盗走。而他犁庭扫穴,墓穴里,连一枚铜钱也不放过。
大堂门眉下,挂着六只琉璃灯,在夜色中闪烁着灯火,分外迷人。两人步入大厅,里面放置了十二张八仙桌,有几张八仙桌上放了圆台面,商贾、旅客、妇孺、官差、脚夫都在吃喝。
有钱的商贾吃着大鱼大肉,美酒好茶。穷苦的脚夫能点两盘菜,一碗酒,三张蒜卷大饼,也能自得其乐。
高二郎落座,与乡兵们吃一样的饭菜,四菜一汤。边上伶俐的伙计就没离开过,服务到位,不断换餐盘,端茶倒酒。店老板亲自跑堂,笑脸相迎,一个劲说招待不周。
乡兵们皆知,跟着东主出门,吃住就是不一样。这四菜一汤,就是八菜一汤规格。一大锅剁椒鱼头上桌,那是整条黄河厚唇裸重唇鱼烧制,量是正常菜肴的一倍。
店老板还不忘告知旁边宾客,“这是我的掌柜。”
高二郎满意的点头,“姜老板,让你费心了。这菜肴做得不错,入味十分。等冰窖投入使用了,你这里的美食,能把城里的客人吸引过来。”
店老板笑道:“那是!我这里地段好,南北通衢,又有水道码头。自从本店开张,这柳树坡客商明显增多。若掌柜能在旁边开一家茶馆,一家商铺,一定生意兴隆。”
高二郎道:“这柳树坡选址很好,风水宝地啊!别人也看到了,要给别人一个发小财的机会。我们大西社将来走的是中高档路线,小本生意不做。姜老板,明年你就去县城里,做大酒楼的老板了。”
店老板感激涕零,说漏了嘴,“那就多谢东主了,我一定把生意做好。”
“叫我掌柜就成。”
高二郎再怎么低调,别人也看出他家大业大。带着一队官兵,还带着四队家丁。普通商人哪有这个派头,只有大西社的东家高二了。
一桌官差里面,一名三十多岁的大高个长身而起,抱拳道:“这位莫非是隆地县高副巡检。鄙人是北口县副巡检齐天牛。”
高二郎眉毛一挑,也起身抱拳,“哦!原来是齐副巡检,久仰久仰。我们俩能在此巧遇,真乃有缘,不如一起喝酒。”
齐天牛哈哈一笑,“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向高副巡检讨一杯酒喝。”
“老齐,朋友都叫我二郎。北口县治安很好,商贾云集,有你一份功劳啊!”
两人很快就拉近了距离,相同的身份,自有一种亲近感。再加几个菜,三杯酒下肚,便聊开了。
各地情况不同,北口县副巡检齐天牛不仅管水路,还管一部分陆路,主要也是负责漕运安全。至于抓盐枭,那是同病相怜,城里私盐买卖被衙役掌控。城外也不见大盐枭的影子,偶尔抓住几名铤而走险的贫苦百姓,背着一袋几十斤的私盐。说到底,晋地是产盐地,粗盐本来就便宜,盐枭又太分散,巡检司没有油水可捞。
高二郎只是场面上的敷衍,并没有把齐天牛放在眼里。可齐天牛并不是这么想,话锋一转,“二郎,听说你已用煤炭锅炉重新加工粗盐,以提炼精盐。不知能否卖点精盐给我?我有去延绥镇的门路。”
高二郎龇牙咧嘴,苦笑道:“我没想过走私贩盐,只想花些小钱,让老百姓吃上便宜的精盐。”
齐天牛大大咧咧的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巡检司就是这么回事。你与亢家之事,早已人尽皆知。我不要粗盐,就要精盐。你给我个友情价,我一个月包销二万斤。不在我们市场销售,全运往陕西。实话与你说,我与大哥孙寿昌,一个月包销九千斤粗盐。可粗盐太糙,大家都在做,根本没多大利润。二郎,每月二万斤,可分两批运,双方降低风险,就在水上交易,你还怕什么?”
高二郎道:“二万斤精盐,我一时还没这等规模。仓库里,倒有一万多斤精盐,在十一月份,河道冰封之前,与你做一票,看一看市场情况。明年开春,正式合作。”
齐天牛神色不动,“那价格?”
高二郎道:“品相你已经看见过了。价格与走私青盐相同,大概是每一斤盐卖银一钱,一万斤精盐正好一千两。我这精盐品质比青盐不知好多少倍,若运到陕西,至少三钱一斤以上。你少说也有五成利。可惜亢家盐井不多,我只能小打小闹。”
齐天牛的眼珠子咕溜溜转了几圈,说道:“那就试试看市场情况。若反应还不错。我给你介绍几个私盐贩子,他们有的是粗盐。”
两人相谈甚欢,留下联络方式,准备后天在县城里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