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六月二十一日,天气晴朗,骄阳盖顶,热风恼人。
高二郎将刘光初、刘倩倩、刘庸送到了王家庄,在土地庙里与刘光初谈了一会儿。
此时从最新一期邸报上,传来爆炸性消息。在天启六年五月初六日,京师王恭厂大灾变,造成了巨大的社会损伤与混乱。就其表征来看,既似地震,又似火药爆炸。因其发生原因诡异、伤亡损失惨重,时人称之为“自古未有之灾”。
这次灾变使整个京城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并引发了朝堂之上激烈的争论,促使君臣对朝政进行全面的反省和检讨。但值得注意的是,灾变发生之际,正值魏忠贤权力达到顶峰,残酷迫害东林党人之时。
刘光初放下邸报,问道:“小高,你对王恭厂大爆炸大怎么看?”
“那还用说,天怒人怨,这是上天对当今皇上的最后警示,皇上若不觉悟,怕不久就要宾天了。邸报虽没写,可我得知皇宫也大地震了,皇上躲过一劫,差点压死。皇三子受惊,怕是保不住了。”
这一特殊的历史时刻使灾变,具有特殊的政治和历史意义,高二郎前世就知道些大概。在他看来王恭厂大爆炸是人为搞破坏,最大怀疑对象是反对阉党的势力。
王恭厂火药厂虽靠近皇宫,但此时的火药威力并不大,不可能造成宫殿垮塌。这更像是几处炸药一起燃爆,这才造成京师一万多人死伤。
谁有这能力在皇宫里埋炸药?谁在京师有力量抗衡阉党?谁能有预谋的策划组织这么庞大的爆炸案?
只有明朝权力机构的三驾马车之一“勋贵集团”。
京师三大营里,中上层军官皆是勋贵子孙。皇宫里的羽林卫,也是勋贵子弟。勋贵集团僵而不死,其势力遍布京师。
朱由校唯一的儿子朱慈炅,就是因为这场灾变,受惊而死。这也很值得怀疑,因为朱由校同样死得不明不白。
天启七年八月,朱由校在客氏、魏忠贤等人的陪同下,到西苑游船戏耍。在桥北浅水处画舫上饮酒,后却被一阵狂风刮翻了画舫,朱由校不小心跌入水中,差点被淹死。虽被人救起,经过这次惊吓,却落下了病根,多方医治无效,身体每况愈下,只挺了一个多月,就去见朱家列祖列宗了。
如果把这两件事关联起来,就是反对阉党的势力,一定要杀死皇帝朱由校。因为朱由校不死,阉党就除不掉。就算扳倒了魏忠贤,朱由校还可以立第二个李忠贤,第三个王忠贤,结成牢不可破的阉党,继续执行朱由校所制定的策略、道路。
其实阉党所作所为,就是皇帝朱由校制定的策略、道路。假借着魏忠贤的手,除掉了东林党人。按照事态发展轨迹,朱由校下一个对付对象,就是尸位素餐的勋贵集团。
是以成国公朱纯臣为首的反帝集团,把火药桶点燃到了朱由校屁股底下,而掌控锦衣卫的厂公魏忠贤却茫然未知。
刘光初道:“果真会如此吗?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高二郎回道:“刘知县,未雨绸缪。回到县城,快点组织人手,整修护城河、城墙、筹集守城物资。如果我算错了,这笔钱我报销。”
刘光初道:“你不说,我也会干这些事。可你说当今皇上之事···”
“天意不可违!皇上大行,也就在明年初秋。”
刘光初是他老丈人,高二郎道出天机。
“不要再说了,就此打住。活在当下,就要往前看。我看中平阳府知府之位,以后你不是我下属了,你要好自为之,别翘尾巴。我若当上平阳府知府,给你搞几口盐井,凭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采更多的盐水出来。这挖盐井与盗洞,一个理啊!”
刘光初笑得合不拢嘴了,有了数以千计的古董撑腰,四年之后,铁定高升。若高二郎立下战功,他升迁的时间还会提前。一步一个脚印儿,不出十年,就能当上四品知府。
像他虽是进士出身,可他是二榜中游,同进士出身。若进士比作夫人,那同进士就是小妾。同进士进入高官体系,是非常困难的。可明朝也有逆天的同进士,步入了内阁。所以刘光初野心勃勃,就想着快速升迁,早入朝廷中枢。
高二郎向他推举投靠的对象是,致仕在四川长寿县老家的陈新甲。那个陈新甲是万历二十九年间进士,曾任山西平阳府知府,后受阉党排挤,被罢官还乡。与他同样属于楚党,算起来两人还有些交集。四川长寿县虽远,但与陈新甲通信、联络感情,送些古董、金帛,也好未雨绸缪。就算死马当活马医,或许现在不如意的陈新甲,将来在朝堂上一言九鼎呢?
当然山西总督张宗衡、山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佥事刘若宰那两座大庙,也要送厚礼。高二郎说,那张宗衡会有很长一段低潮期,跟张宗衡不要走得太近。而那刘若宰一直屹立不倒,但没多大作为。
妖孽一样的高二郎,一会儿做坏事,一会儿做好事。这与他很像啊!刘光初坐在马车里,桀桀怪笑。
杨柳岸,十里官亭,依依惜别。
高二郎看着远去的车队,柔情蜜意涌向心头,儿女情长,人之常情。刘倩倩柔弱无骨的身子,妙不可言。
一支插着“丰多鑫”旗号的车队,从北面缓缓驶来。高二郎不由得瘪嘴,露出两道笑靥。这“丰多鑫”是晋商亢家的商号。上次在松林道上,杀了不少亢家的商人,还是江湖少相见。
“唏律律”一声马嘶,一名背插着“威扬行”旗号的护卫行至高二郎跟前,娇叱道:“朋友,王家庄怎么走?”
高二郎抬头看了看骑在马上的女护卫,说道:“往左边拐弯,顺着官道走五里,就有王家庄路标了。”
“嗯”这名女护卫趾高气昂,也不道谢一声,策马离开了。
“东主,这妞真不懂礼貌,欠人收拾。”
阎墨咕噜一声,看来对那名身材高挑的女护卫,对上了眼缘。高二郎一笑置之,他现在是百毒不侵,不想再有桃花运了,看见美女尽量躲远点。
高二郎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乡兵,绝尘而去。让那丰多鑫商队在后面望尘莫及。
高二郎转回了王家庄,在大西魁的商号里,与李有才、杨番镇等几名管事开会。阎墨递来拜帖,丰多鑫副总领亢青梅求见。
高二郎拿着拜帖,沉思了良久,对亢家这举动有些好奇。
此时山西最大商号亢氏家族的丰多鑫,范永斗的兴隆魁只能排第二。明朝最有名的亢氏家族是,张居正执政时期的蓟州亢氏家族,那时蓟州亢家富甲天下。后因张居正受万历清算的影响,蓟州亢家被列入张居正的同党余孽,遭受灭顶之灾,蓟州亢家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
而山西平阳府亢氏(山西汾西亢氏、山西蒲县亢氏),这两支亢氏在商界上依旧长袖善舞。山西亢氏家族既是盐商、票商、粮商,又是地主。毫无疑问,以亢氏的财力,是完全能够同时兼营各种行业的。但盐业所占比重很大。蒲县亢氏主营经营盐业和典当,富可敌国,享用奢靡,埒于王侯。
来此与他谈生意的是,丰多鑫副总领亢青梅,是一名寡妇,在翼北地区很有名气。高二郎心里有点担心,那名寡妇死去的丈夫,是不是被他杀了?亢青梅是来找他报仇的,先给他灌一副迷魂汤。
李有才看见高二郎一直不啃声,说道:“东主还是见一见,人要往前看,商场只讲利益两字。再说亢青梅的夫君,应该死在松林道劫案之前,否则,此时亢青梅还不能出门。人家指明见你,总要给亢家面子。”
高二郎哑然失笑,长身而起,“是我多虑了。杀了就杀了,我怕她做啥。”
高二郎走出客厅,来到了大院门口的门房间,看见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亢青梅。只见亢青梅身边站着两名丫环、一名女护卫。那名高挑的女护卫,正是适才向他问路的威扬行女护卫。
“亢夫人,让你久等了。我就是大西魁东主高二,你能光临寒社,蓬荜生辉啊!里面请!”
高二郎拱手致意,不由向那名女护卫点点头,那面“威扬行”小旗,已不见踪影了,看来收起来了。因为不注意也不行,那些打行护卫,都戴着牛皮宽檐帽。
打行也就是镖局的前身,是有一批黑白通吃的喇虎组成。后来出现的镖局,专做白道买卖,脱离了黑道。
据《苏州府志》记载:“市井恶少,恃其拳勇,死党相结,名曰‘打行’,言相聚如货物之有行也。”
《丹午笔记》上说:“善拳勇者为首,少年无赖属其部下,闻呼即直,如开行一般,故谓之打行。
打行堪称晚明一大新生事物,因为打行的活动一度震动大明朝廷及地方官员,以致朱国桢在其《皇明大事记》中,将打行与甘州兵变、大同兵变、辽东兵变、南京兵变等并列为大而新的事件。说它新,是因为先前并没有这种社会群体,以致人们见了都觉得很新奇,在当时不少笔记小说中都有记载。
叶权的《贤博编》里就记载说:“吴下新有打行,大抵皆侠少,就中有力者更左右之,因相率为奸,重报复,怀不平。”
在地方上,少年郎穿着各种奇装异服,梳着各类新奇的发型,怀着各种背离礼法的思想,昂首挺胸,展示着自己的雄健彪悍。一群群在街头上厮混的少年们,大概受了说书人口中各类英雄好汉们结义的影响,焚香歃血,发下誓言,要共患难,同富贵,真是一腔少年血,泼天豪放胆。
要做江湖人士,就要从着装打扮上做起。当时的打行少年在外形上还是蛮酷的,身着短衣,臂膀上全是纹身,身上携带牛角短刀。虽然都出身低贱,常常连三餐都吃不饱,可他们结成一团时,他们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他们出入茶坊酒肆、红粉青楼,看到不平之事就出手相助,此时的打行少年郎们,还真有点替天行道的侠少风范。
不过,打行少年们多是底层出身,为了在城市中生活,就必须涉及一些能带来收益的业务。于是侠少变作了恶少,他们的团体也有了正式的名称“打行”。
威扬行就是专做白道生意的打行,名声很好,在山西商界里已小有名气。女护卫花六妹取下了帽子,拿在手里,拍了几下,偷偷打量着高二郎。那高二郎在翼北已成家喻户晓的名人,时常能听见高二郎的小道消息。看上去,人挺和气,说话文质彬彬,不像是个武人。
花六妹站在了客厅门口,看向那群站岗放哨的乡兵,只见那十几名乡兵,目不斜视,一动不动,脸上流下汗水,也不擦拭一下。看来高二郎以军法治乡兵,那群乡兵颇有战斗力。
花六妹挺胸吸肚,手按在刀柄上,巾帼不让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