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刚过,阳光给低矮的小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一双圆溜溜的杏眸忽的睁开,清凌凌的样子在脏兮兮又晕染着病态潮红的小脸上显得格外惹人心怜。
很难受。
长乐想去按了下正不断传来剧痛的脑袋,只是刚动动手指就几乎耗掉了全身大部分的力气,手刚伸到眼前,还没来得及抵到太阳穴,就又顿住了。
眼前是一双小孩子的手,哪怕算上手指,也就成人手掌大小,甚至还黑瘦的厉害,连青黑的血管都能一眼看个明白。
长乐有一瞬间的错愕,甚至怀疑自己闭眼之前,其实并不是被小区掉下来的花盆砸中了脑袋,而是被黑衣组织拖走来试验新药的功效了。
可看着这低矮的茅草屋,还有眼前那扇吱呀作响的古朴木窗,长乐苦笑一下,又觉得黑衣组织可能要去研究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才能解释眼前这幅场景。
长乐闭了闭眼,从脑海中琢磨出一个许久不曾提到过的词,不禁长叹一声,穿越了。
不待多想,那双清澈的眸中又染上了一丝痛意,脏兮兮的小脸上有两坨不健康的潮红,长乐只觉眉心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几乎忍不住要呻吟出声,那只枯瘦的小手终是抵住了眉心,随后长乐只觉指尖一痛,人便已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前的一秒,长乐觉得如果不是前十七年的好修养,她可能就要骂出声来了,就问问,哪有人眉心长倒刺的!?
就在长乐陷入沉睡后,一朵莲花悄然绽放,在昏暗的屋子中,似有一只执笔的手,以鎏金为墨,于半空中,将一朵十二瓣莲的花苞缓而稳的勾勒出来,当最后一瓣的最后一笔于莲瓣底座汇拢,整朵莲花被耀眼的金色填满,瞬时间,那朵金莲仿佛被注入了生机,缓缓绽放开来,霎时,满室光辉。
金光丝丝缕缕没入斜躺着的瘦弱女童体内,那张小脸上的潮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紧拧这的眉心也渐渐舒展开来,再看那金色莲花,璀璨莲瓣缓缓收拢将那金芒敛尽,便没入眉间,了无痕迹。
屋外,一七岁男童拖着瘸腿一点点往茅草屋的方向挪着,一张白净的脸怒的涨红,大声呵斥着跟在他身后苦苦哀求的妇人。只是男童年纪尚小,终是被妇人哭喊着拉回了敞亮的堂屋里。
妇人哄着男孩吃下一碗蛋羹,又细细的喂下了一罐药汤。
男童喝下药便沉沉睡去。妇人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换上一副怨毒的脸孔,阴沉沉的看了一眼那间低矮的茅草屋,像是要将那屋子烧着了才好,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惊恐,愤愤地啐了一口,低咒道:
“小贱蹄子、丧门星!”
斜阳退去,大地重披银装。
沉睡了两个时辰的女童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瞳孔中最后一丝金芒消去,眼中的痛色不见,长乐长长打了个哈欠,又展开小胳膊伸了个懒腰。
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借着窗口的月光,张开脏兮兮的小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一株金色的莲蓬出现在了长乐手中,莲蓬里还长着五颗胖乎乎的金色莲子,并一颗有些蔫的白色莲子。
长乐感受着从手中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忍不住拧起了小眉毛。
就在刚刚昏迷的几个小时,或者说几个时辰中,长乐做了一个真实无比的梦,也终于弄清楚的了现在这具小身子所处的情况。
如今这具小身体也叫长乐,现居于叶家村,襁褓中便被叶家夫妻捡到,时今将将五岁,平日里痴痴傻傻,虽记性极好,却对所有事都迷糊不解。
叶家父母还有一双儿女,大女儿叶玲玲九岁,如今在留仙城中褚家做洒扫丫头。小儿子叶金宝七岁,出生时被药师诊断为胎中带毒,随着年岁渐长,也渐渐表现出不良于行来,叶家四处奔走,求医问药,却一直不见起色。
去年年关刚过,叶家夫妻不知从哪听得结个娃娃亲冲喜能让结亲的女娃娃给自家命根子挡灾挡难,叶家夫妻就想到痴傻的长乐。只觉这些年没人来找这死丫头,定是寻不来了,白白养了她这么多年也是这丫头报答的时候了。
叶家夫妻匆匆给年幼无知的小长乐和叶金宝定了娃娃亲,说来也巧,定了娃娃亲的第二天,就有一个长须白袍,自称仙师的中年男子叩响了叶家的大门,拿出一粒丹丸,称可以修复叶家小儿子的残腿。
看到记忆的这一段,长乐都不禁腹诽,果然神棍这生物自古以来有之。且看到叶家夫妻卑躬屈膝、敬畏不已的脸,长乐便有不解,毕竟这人并未说几句话,这信得也太轻易了些,就算不说这态度,只讲这神棍的衣着,长乐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是寻遍记忆,却也是说不出个朝代来。
叶家夫妻自是无法向长乐解释两人为何敬畏,皆是激动到无法自持,几乎以全部家财许之。
仙师自是拒绝,称只需一玉珏为报,了却一方因果便是。
那玉珏原为长乐襁褓中唯一不是金银之物,成色看上去也不通透,便留到了现今,值不得什么钱,如今压在橱柜角落只当垫脚石用,夫妻二人听仙师竟只要此物便能治愈儿子残腿,更是欣喜若狂。
为替叶金宝舒化药力,仙师暂居叶家数日,每日里不进果蔬肉糜,叶家夫妻提及此事言语中皆是敬畏,对侍候愈加小心。
就这么过了三日,第四日一早,叶金宝起身下床,着急忙慌的往厕所奔去,一旁已经起来忙着众人伙食的叶母,看着自家健步如飞的儿子,忍不住拉住儿子,只让他跑慢些,只是此话刚说完,一大一小两人目光都忍不住落到天生带残的腿脚上。
不一会屋内众人便听见,母子二人的痛哭声,都唬了一跳,叶父忙不迭跑出屋来,只看未扣的衣衫便知起身匆忙,散着小辫的叶玲玲也急匆匆跑到了院里。长乐则揪着枯黄的头发,缩在柴房一角,瑟瑟的抖着。只那高高在上的白袍仙师,悄悄开了一个门缝,透过那缝隙瞧了瞧院儿里的情景,露出个看似高深莫测的笑来。
仙师一掀袍角,自榻上一步跨下,以手抚须笑言,此病这便是大好了。叶家夫妻自是喜不自胜,对仙师当即千恩万谢,仙师只要去那玉珏,言缘尽于此,开门大笑而去。
叶家欢喜的日子过了没两个月,愁云便又遍布了这个小院。只因叶金宝突然高烧不退,两日后甚至昏迷起来,脸色惨白,看的叶家夫妻心惊肉跳的,连忙寻了大夫来看,然一个两个的大夫都是摇头叹息,皆道这小儿虚弱之象难掩,只得先用山参吊着命,怕是需要另寻高明。
回想先前发生种种,叶家夫妻惊觉之前丹药怕是有毒。
一家人这算是遭了灾,小长乐更是连床棉被都被扯了去,幸而当时是初秋,才保住一条命。只这定亲第二日就遭难,叶父叶母便认定了小长乐是个命硬的丧门星。
叶落又馈以尘土,院里唯一一株桃树也光杆将军一样,没个生气。
叶家夫妻一直用野山参吊着叶金宝的一口气,只山参不便宜,钱财也慢慢见了底。
眼见着夫妻俩的宝贝疙瘩马上就撑不下去了,终有一大夫开出方子,只是药品金贵,家中房产自是卖不得,夫妻二人又把主意打到了长乐身上,只是人牙子都看这姑娘痴痴傻傻又瘦弱的很,怕是养不活买回去也是个拖累,时间长了,倒有人牙子消息灵通,知道这家子人钱袋子紧得很,又看着叶玲玲机灵水嫩,脑筋一转,便想将叶玲玲买了去。
叶玲玲自是哭闹,可终究抵不过家里两个大人的爱子之心,一来二去,叶家两夫妻倒真是将自家闺女给卖到了城中褚家做侍婢,卖身契一签,叶玲玲也只得委委屈屈的收拾衣物去了褚家侍候。
钱财宽限了,叶家小子终是得了药,慢慢退了热,命虽是保住了,只是这腿脚终是瘸了,这次更是连知觉也没了。叶金宝醒来,知道自己双腿再也无法行走,小小的孩子一日日阴沉下来,对着长乐更胜动辄打骂。
一日日过着,寒风都满足不了这凛冽,白雪终是覆盖了大地。那漏风的柴房,单薄的衣物,让寒冬首先向这小可怜儿发了难,高烧又无人问津,那身体的热度一点点的退去。
再睁眼时,这干瘦的小身子已经换了个芯。
长乐细细打量着掌心里的六颗莲子,尚显疏淡的眉尾轻挑,一眨杏眸,小掌心虚虚一攥,再张手,掌中再无一物。
一个翻身,长乐只觉被什么扎的生疼,反手一摸,从屁股底下的草垛里抽出一根枯枝来,看这枝上密布的倒刺,只随手给扔到了院里,又细细挑出干草里扎人的棘刺,随手抓了一根枯草,搓了两下咬到嘴里细细磨了起来,关上窗,小手往脑后一枕,便躺了下去。
窗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接着便是轻不可闻的一声笑语。
“这可真是个小可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