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把马料袋里的两包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师太对妙惠说:‘妙常给我们带来了三百大洋,来解燃眉之急,妙惠妳收好了,妙青,不准对外说’。妙青回答说:‘是!’。
老何打开布包,把大洋按二十一垛,码了十五垛,点给妙惠。妙惠和惠青、看着这白花花的大洋,高兴得不得了。师太说:‘放到我房里的木箱里’。
妙惠很利落地兜起衣襟,把大洋全抹到衣兜里。师太哼了一声,‘这成啥体统?’。妙惠又重新把大洋放在桌上,规规矩矩,重新包了两包,抱在怀里走了。师太也拄着拐杖,跟着妙惠出了门。
老何总惦记着自己的马,先叫妙青找来瓦盆给马饮水,拿出自己带来的小簸箕,把马料和苞谷全抖了出来,只够今天吃了,还要准备以后的马料。
老何的肚子早就饿了,他问妙青:‘吃过晚饭没有’。妙青说:‘出家人午后不食,只有早饭和中饭,没有晚饭’。
老何看她还是个孩子,就说:‘我就不信,妳们出去化缘,走出去就中午了,妳回来,能空着肚子走回来’。妙青没有吭气,老何说:‘我还没有吃晚饭呢!,肚子饿了,我的干粮有点馊,你去用水把我的干粮煮一煮’。妙青说:‘我去问问大师姐’。
这时大师姐来了,妙青就说:‘施主说:他有干粮,馊了,想煮一煮’。妙惠说:‘我已经安排做饭了’。他还特别说:‘是焖的干饭’。
老何问:‘你们是吃干饭?还在稀饭?’。妙惠说:‘一年多了,没有吃过干饭,没有米,哪来干饭,把化缘来的饭,又回锅里熬成粥,大家分食’。
老何问:‘听妙青说,午后不食,没有晚饭,是真的吗?’。他皱着眉头说:‘大人可忍,小师父可就受罪了。我们那边儿,在庙里是吃两餐,午后不食,我们离县城有二十多里,出去办事儿,可能两头都赶不上饭,只好把午饭挪到下午’。
妙惠说:‘有戒律、过午不吃,在庙里只烧两次火’。
老何对妙青和妙惠说起观音阁的情况,靖南虽不算富足,但善男信女多,现在还重修了庙宇,只是人少,原来只有妙常一人,现在有两个人,也不算多’。
妙青接上话,她问:‘施主能带我去吗?’。妙惠说:‘原来妙云走时,就想带着妙青一块走的,师太不准,幸好未去,妙云都差点儿…’。她叹了口气,‘哎、如施主能将妙青带走,我们就又少了一张嘴。早晨一碗稀饭,中午两碗稀饭,你看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到那边总是比在这里好一些’。
老何没有思想准备,他说:‘路途遥远,就是骑马,也是十分辛苦,另外也不知道妙常的意思’。妙惠说:‘观音阁那么大,妙常怕是巴不得呢!,这次是骑着马去,骑马总比走路强,妙云都能走着去,她骑着马还去不得?,她与妙云甚是相投,到那里又多一个伴,她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老何问:‘庙里就妳们几个人也不多嘛!’,妙青说:‘还有四个师姐在睡觉呢!,她们半夜就得起来,到很远的地方去化缘,现在就指靠她们呢!’。
老何叹了气,他说:‘这事儿呀,还得看看师太的意思’。妙惠说:‘师太也是这个意思呢’,沉默了一会、老何才答应,他问:‘骑马也很辛苦啊!,妙青妳受得了吗?’。妙青说:‘我骑累了,还不能走一会儿’。
妙青想要跟老何到靖南,她和妙惠都想知道观音阁的情况,老何就介绍说:‘观音阁离靖N县城有二十多里,坐落在陈家沟梯子岩山上,新庙还有几个月就修好了,依山而建,一进三层,错落有致…’。他讲完了观音阁,又来讲自己,‘我挨观音阁最近,不到半里地…’。妙惠问:‘梯子岩山上是不是很荒凉?,没有几家人呀!’。
老何说:‘是,方圆几十里地,只有几十家人’。妙青问:‘那化缘怎么办?’。老何说:‘观音阁香火旺,不用拿着碗,到街上去化缘,自有善男信女,把供品和施舍,送上山来,今日米一担、明日柴一挑,不会为化缘烦恼’。
老何就接着介绍起自己的家来,他说:‘我家有四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是从重庆来养病的,一个小一点的姑娘,是逃难来的,一个男伢是避难来的,我们在山上开了二十多亩的荒地,筑了土墙围起来,不怕野兽来祸害,现在种了麦子,明年要打好几千斤呢?,我们都吃不完,收了麦子种苞谷,全用来喂猪。我养了马、牛、还养了两只母羊,生了四只小羊,养了两头母猪,刚生了二十四只猪崽,…’。他说起来,如数家珍,妙惠和妙青、都听得入了迷。
老何问起这里的米价,妙惠说:‘过去是五分一斤,一个大洋可买二十斤呢?,现在遭灾,米也贵了,一块钱,也就是买十斤米,庵里还住得有三个施主,家里拖家带口逃荒去了,老施主走不得,只能在家糠菜度日,师太可怜他们,就接到庵里,一天也是两碗稀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妙惠接着说:‘家里逃荒的,最近回来过年了,我想叫他们家里的男丁,出去买米,百里外,仍是五个大洋一百斤,我只要八十斤,挑一次,全家也可以吃几顿饱饭,这是两利的事儿’。
老何问:‘这是不是师太的意思?’。妙惠说:‘不是,不能让她知道,她是一心救苦救难,恨不得把钱都施舍给人家呢!’。老何说:‘出家人不贪财,但不积攒点香火钱也不行,妙常能把庙修起来,是老师太从前朝就开始积攒的。带来的那三百块钱,害怕还用不到秋后呢?’。
妙惠说:‘用到秋后没问题,要用到明年呢!以后,还是要去化缘,早上稀饭可吃了两碗,中午干饭可以吃饱,一人一天也就是一斤米,庙里有十来亩薄田,今后要收回,自己种,犁田做不了,可以请人,有些必用之物,香、纸、烛,要多备一些,有的施主来拜佛,祈福,路远不便携带,人家总要捐点香火钱,城里也要经常去,做佛事儿,总是有香火钱的’。
老何问:‘师太过去不做这些?’。‘哎’,妙惠叹了一口气,她说:‘人家不来请,她是不过问的,原来妙常在时,是这样,妙云在时,也是这样,庙里僧多粥少,她们也不为难师太,都走了’。
这时进来一个尼姑说:‘师姐饭好了’。妙惠说:‘端来吧!’。尼姑端来了一大碗米饭,一碗炒酸菜,一块霉豆腐。妙惠说:‘施主你慢用,妙青,你就在这里侍候,施主吃完了,妳收拾,把碗洗了’。
她说完就要走,老何说:‘现在天色短,吃完饭就黑了,这里我不熟,没有马料了,我想去找点马料’。妙惠说:‘这里就这个样子,我们就不留你了,明天准备一天,后天就上路。路上要带的东西,明天再说吧,妙青,一会儿你到下面吴家、张家看看,找点草料’。
妙青连忙答应:‘是’。等妙惠走了,妙青就把门关上,老何指着碗说:‘这碗真大’。妙青说:‘这是化缘的碗,化缘时、施主把碗拿到屋里去、是施主在家里盛好了再送到外面来,如果碗小了,人家施主给的饭就少了’。
老何说:‘施主给了,端着就回来,一天就化一碗饭?’。妙青笑了,她说:‘我们背有饭袋,把化缘来的饭,倒在饭袋里,再端着空碗到下一家’。
老何扒了几口饭,他把酸菜夹了一些到碗里来,再把米饭拨一半到菜碗里去,他要分一份饭给妙青吃。妙青用手指了指房门,她念道:‘哦!阿弥陀佛’。
看她的意思、是墙外有耳呢!,不要叫人家听到了。她说:‘施主,我们午后不食呢!’。
既然妙青不吃,老何只好一个人享用,确实也饿了,一会儿就把饭吃得精光。
老何从马料袋里拿出手枪和匕首,把它揣在怀里,妙青找来了灯笼,就一起去找马料。这个地方,只要家里有地,就要养牛,就贮有草料。走到半路,老何从怀里,拿出身上仅剩下的干粮,一个硬邦邦的苞谷饼子,递给妙青。妙青不接,她说:‘我们午后不食,不用麻烦了’。
老何无奈,只好收起来,心想:这小师父,循规蹈矩,出了家,自然要受戒律的约束,看来师太调教不错。
到了吴家,说明来意,吴家大叔说:‘有铡好的草料,苞谷也有,只是没有磨’。老何说:‘明天磨了,粗一点,用盐水泡一天,后天我们一早来取’。临走,老何留下一块大洋,就和妙青回来了。
妙青去找大师姐,走到师太门口,正好大师姐从屋里出来,大师姐上前拉住她,大师姐伤感地说:‘师太找妳呢!’。就拉着她进了师太的房里。师太叫她们都坐下。师太叫妙青坐近点,她拉着妙青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太已是老泪纵横,妙青回过头来看大师姐,她正用衣袖在擦眼泪;师太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低声说:‘妙青,你来白云庵两年了吧?,后天就要到观音阁去了,到了那边儿,要好好跟妙常,妙云学唸经,妳悟性好,跟师姐们好好修行,后天是初六,明天妳家里、要来送香烛供品,你一走,不知道何日才能回来,你怎么对家里人说呀?’。
说到这里、师太再也说不下去,她用袖子去擦眼泪、一阵沉默之后,妙青说:‘我既皈依佛门,就与尘世脱缘,这人是不见为好’。大师姐说:‘出家人也是父母所生,是父母所养,总是有恩于你,今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为他们着想,见上一面,以了他们的心愿’。
妙青说:‘妙青听师太和大师姐教诲,但不要喊天哭地,耽误我们出行,马料的事儿,已经办好,吴家有草料,只是苞谷没磨,明天早上粗磨一下,用盐水泡了,走时带走,我们路上的干粮,何施主说:到凤凰去买,烧饼和粑粑都行’。
师太又拉着妙青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听说妙常重修观音阁,我倒想去看看,看来是去不了了,你告诉她们,哪年妳们一块儿云游回来,也不过就六七天’。
大师姐说:‘等庙上的事利索了,妙常妙云会回来的,这次要不是急,妙常都回来了’。师太也累了,她摆手说:‘妳们去睡吧!,明天化缘的就不去了,初五、总有善男信女,来烧香祈福,哦,现在宽裕点了,让大家多吃一点,妳看,好几个浮肿了,菩萨保佑,今日来了及时雨,真真的,久旱逢甘露啊!,走吧!走吧,去睡吧!’。
何青山一觉睡到大天亮,听到刷刷的扫地声,他知道起晚了,听到敲门声,他赶快去开门,妙青端来热的洗脸水,这才想起多日没有洗脸,晚上都是和衣而睡。早饭也端来了,是一大碗稀粥,太稀了,正好在碗里、照了一下镜子,呵!胡子太长了。
他就问妙青:‘小师父,有没有剪刀啊?,胡子该剪一剪了’。妙青说:‘你先吃吧!,我去拿’。说完她就走了。老何心想:还是剪了再吃吧!留着镜子,还可以照一照。
妙青拿来了剪刀,老何剪了胡子,他在碗里一照,精神多了。喝完粥,叫上妙青,牵着马、带上草料袋,就到吴家看草料,草料是现成的,苞谷正在磨。老何看他们正在准备,他又交代了一遍,‘磨好后,要用盐水泡’。
离开老吴家,把今天马要吃的料带了回来。从吴家回来,老何叫妙青回去收拾行李,他说:‘其他东西不用带,冬天天冷,把衣服都穿到身上,剩下几件单衣,用布包了、放草料袋里。带床薄被,墊在马背上’。
这次来了白云庵,不知还有没有第二次,老何没有其他事儿,就去找师太话别,他走到院子里,见到妙惠,对她说:‘来一次不容易,去看看师太,好回去回复妙常师父’。
妙惠就领着老何到师太房里,见了面,师太说:‘我一晚上没睡着,啊,观音阁,真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来了,这可救了我们’。
老何说:‘今天早上的稀饭稀了一点,我看没有几粒米,我还对着碗照镜子呢!,现在有钱买米了,还是稠一点吧!’。妙惠说:‘其实不少,那是化缘回来的饭,回锅熬的粥,所以不稠,中午就好了,煮干饭,午后我们出家人不食,中午饭吃饱就行了。
老何说:‘人家有的庙,午后也食’。妙惠说:‘佛门有宗有派,各宗又所不同,比如小乘那一派,他们还吃荤呢!,因为在水边,或在草原,只有鱼和肉,咋办?,信众吃啥,出家人就吃啥。除了那些地方,还是要按戒律’。
老何对师太说:‘苦了一两年,现在好了,要吃饱,钱不够,我夏天再来一趟’。师太连忙说:‘够了,够了’。妙惠叹了一口气,她说:‘哎,到时有难处,又要给你们添麻烦,如真有难处,到时再给你们写信!’。老何说:‘写贵州靖N县陈家沟观音阁收就行了’。
提起妙青,老何说:‘还是个小伢呢!’,她为什么这么小就遁入空门呀?’。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理由。他感慨地说:‘才十二、三岁呢!’。妙惠马上说:‘十三了’。老何叹息一声说道:‘哎呀,这么小就出家了,就怕路上有人说,我拐卖人口呢!’。
妙惠说:‘出家可不分老小,前朝有个皇帝,人都老了,他还想半路出家,大家都反对,最后他还不是遁入了空门,我们妙青…’。她看妙青在院子里,就叫她:‘妙青!’。
妙青进来后,妙惠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妙青和佛门有缘,她生下来就病歪歪的,一直到十岁,那年我们到她们那里去做佛事,妙青一见妙云,病就好了,走的时候,就哭闹着,要跟妙云走,我们走了,她又病了,隔了一年,我们又去,又和去年一样,她病好了,一定要跟妙云来白云庵出家。家里也没办法,就遂了她的心愿。来这里两年了,就是身子弱一点,哦,悟姓高呢!’。
这时外面来了一个师父,她说吴家送东西来了。妙惠忙问:‘来了几个人?,拿了什么东西?’。师父说:‘来了一个男施主,押了两挑担子,下面放的米,上面是供品’。妙惠忙出去,到了前院,见是妙青的舅舅,忙上前去招呼:‘张施主来了’。
张施主双手合十,他把礼帽拿下,欠了一下身子说:‘今天家里有事儿,他们来不了了,叫我送来,香纸烛和一百斤米’。妙惠叫跟在后面的挑夫,把东西送到后院厢房去。妙惠对张施主说:‘请到师太那里喝茶’。
妙青听说家里送供品来了,就想回避。师太见她想走,就叫住她,师太说:‘妳明天就要走了,既然家里来了人,还是应该去见一见’。
张先生进了门,师太要起来,妙青忙去搀扶,她颤巍巍挪了一步,颤抖着说:‘来了’。张先生忙向前走了两步说:‘师太不要起来,不要起来’。他就过去,扶着师太坐下。
师太坐下后,就来介绍何先生,她说:‘这是贵州那边来的何先生’。老何连忙补充:‘何青山’。妙惠就来介绍张先生,她说:‘这是妙青的舅舅,张先生’。张先生连忙补充:‘张德铭’。
张德铭抱拳说:‘幸会幸会’,他问:‘何先生在哪里高就啊?’。何青山说:‘种地’。张先生说:‘不像,不像’。老何说:‘种地可没有像不像的’。张先生说:‘贵州远呢!,特地来白云庵烧香拜佛?’。
老何说:‘白云庵不大,但名声大,庙不在小,有仙则灵呢!,进了山门,见到十多岁的妙青师父,着实吃了一惊,有这么小的师父,自愿皈依佛门,出家修行,真还没有听说过,可见这白云庵,香火兴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