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何晏君听到些细碎的声响,转过竹舍来到院外。院外是一片稀稀拉拉的小竹林,可见此间主人没花什么心思打理,竹林茂密处,月色打下一片沉郁的竹影,那里站着没爬上青蚨背的影卫。
影卫递给她一个布包,何晏君双手抱臂,没有接的意思。影卫从容打开,里头是一颗丹丸:“主人谢仙子救助我家姑娘的恩情。”
“言重了,应该的。哎哎哎!你别啊,又是这样的表情,别欲言又止的,有话直说,再磨磨叽叽削你啊!”何晏君双手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胳膊,也许是冻的。
“主人想见姑娘一面。”
“好笑,想见谁跟谁说去呀,我拉着她手送上门不成?我和陆晋可没什么好交情。”
“这是主人的赔礼。”影卫的头有些低,从兜帽的阴影里隐约能看出半片通红的耳朵。
“……我真膈应他啊……”何晏君一点头,天地间漂浮的零星光点托起那颗药丸,骤然消失了。“下回选个暖和的地方说话,大冷天的,耳朵都冻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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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北摸摸索索从院墙上翻出来,这院墙本来不算高,可是阮北实在太矮了,两只脚丫子在空中上下求索,突然踩到一处实地,阮北低头一瞧,是只宽厚干净的手掌。陆晋笑着托着她的脚。
“怎不走正门?这么高,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陆晋瘦了不少,面容的棱角更加分明了,显得有些冷冽,仿佛融入到彻骨的北风里一般。阮北不知道在墙上停留了多久,是一瞬间还是一世,等到眼前人的轮廓同记忆里每一根线条的角度都完美重合之后,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身边人是实实在在的。陆晋不是顶好看的容貌,可是如果有一副容颜能刻在阮北心里,她想,应该就是陆晋这样的。
阮北就势落地,一把捂住这个不知道控制一点音量的莽撞鬼,声音掐在嗓子里:“那我肯定是偷偷跑出来的呀!”
能把最好种的竹子种得稀稀拉拉的人,一般也不会在意院墙上的清洁工作。阮北两只脏爪子讪讪从陆晋脸上拿下来,留下一片黑黢黢的印子。
她安慰自己:没事,这个地方没有别人,陆晋自己不可能看到脸脏了,不会找我的麻烦。
陆晋拍拍手上的灰,花猫一样的脸上展着和煦的笑容,从脚边篮子里取出个竹筒:“卫厨娘的牛乳茶,还热着呢。”
阮北接过来喝了两大口,两人很有默契,谁都没有提起出逃的事。
“你瘦了很多,身体好些了吗?听何先生说,你招了新的修士,他调的药汤还喝的惯吗?”从前胡先生的汤药都得阮北注入五行精气做药引给陆晋引用,阮北不知道想听他回喝得惯还是喝不惯,理应是想听喝得惯的,但又怕他喝得惯。
“我从不喝他人注灵的汤药,若无药引便罢了。”陆晋说着,从容牵起阮北的手,带她离开了这片寒风。
陆晋将阮北带到离竹舍不远的厚毡轿辇中,阮北这才发现,轿辇原本就是停在后墙的,他算准了自己没胆子在何先生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见面,在这里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绘生平的官司清了吗?莫婵姐姐可脱罪了?”
“那是自然。你莫姐姐光风霁月,绝无可能同淮盐走私扯上关系,必定毫发无损地重新坐镇绘生平。”
“那便是好。江拾雨第七层突破了吗?是不是又把气撒到紫电青霜二人身上了?”那两小厮真是可怜,常常因为主子突发奇想去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搜集各种奇奇怪怪的“突破秘宝”。
“他生性懒散,骄气太盛,便是当真的紫电和青霜在手,也不可能两年内再升一层,大话而已,别当真。”
阮北不好向何晏君和虞娘打听陆晋身边的事,可是心里又十分挂念,今晚叽叽喳喳地聊些二人曾经的好友故交,转眼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
厚厚的围毡外,突然响起一声咳嗽,陆晋一双剑眉蹙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自己金蛇狂舞的脉搏,抱歉又期待地向阮北笑了一笑:“北北,可以给我一滴命珠吗?”
阮北愣了一下,“命珠”是修灵之人才知道的术语,指的是蕴含灵力的眉间血或心头血,这命珠多用于制造“千钧一发”,陆晋拿它来干什么?
这一楞在陆晋眼里有着不寻常的意味。命珠关乎修为境界和生死安危,非亲近之人不能给,阮北这一愣神分明是考虑自己能否信任,原来查抄性灵苑一事令两人关系如此生分了吗?
“夜深了,日后再说吧?”话未说出口,车内亮起莹莹清光。像是春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经由露珠折射那般纯净而清爽,像是无邪的孩童在阳光下的欢笑眼睛里反映的眸光那般灵动而活泼,少女专注且诚挚地祭出眉心一颗命珠,只有龙族才能有这样流光溢彩的命珠。
“给你。我这一生只给一颗命珠。”
阮北抬眼就着昏黄的烛光冲陆晋笑了一下,掀其帷帐往外走,却听身后陆晋深吸一口气,道:“北北,你可以依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