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的极致,便是化有形为无形、化白骨为红尘、化实为虚。世上没有真正的宝剑,只有会用剑的人。沐冬,公子今天再告诉你一个道理,看一个人会不会用剑,不必看他的剑花翻的漂不漂亮,只需看快刀能不能斩乱麻——能斩断乱麻的刀是好刀,能杀人的剑是好剑。”
金怀刃收刀而立,漠然看着面前虚无的空地。沐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总之那一手惊住了她。她看着金怀刃的背影,竟莫名生出一种沧桑来。
沐冬摇了摇头,小公子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哪里来的沧桑。但许久以后沐冬才知道她当初并未看错,金怀刃果真是一根刷了新漆的“嫩黄瓜”。
“世上最强的武者,”金怀刃继续说道,“也不会给这世间留下痕迹,他们会像春风一样吹走,永远不回来。”
沐冬在心里说:来年的春天还是会有春风吹来的。她想起金荣,忍不住问道:“那大公子呢?”
金怀刃笑了笑:“那是个白痴。”
这一天在桃花林金怀刃说了许多沐冬听不懂的话。回去的路上,沐冬姑娘便开始思考:那飞快的几剑她是想的通的,她虽不识字,但总听路边的先生说书,话本儿里确实有这种武林高手。但将好好的一棵树转瞬化作齑粉这种闻所未闻的剑术竟让她亲眼见了!而且,那树为什么半天不倒,过来一时半刻才化作齑粉?沐冬越想越觉得神奇极了。
这位金小公子说不定是个隐匿在国公府上的高手——不,他一定是。镇国公侄子的身份兴许只是个假托,为了方便他日后行走行走江湖。沐冬仿佛猜破了一个大秘密,轻轻笑了笑。
这位姑娘算是猜对了一半。然而方才那番话并不是出自金怀刃本人之口,而是他的授业恩师聚宝刀。
金怀刃确实只是想来赏桃花,但一进了林子却觉得这景致也没什么。他年轻时最爱的就是赏美人美景,如今美人没一个让他心动,美景也不过如此。
聚宝刀曾经说过的许多话他是不信的,可后来他又信了。有一点聚宝刀教他教对了,就是一定要快刀斩乱麻——金怀刃后来杀了聚宝刀本人时也确实没半点犹豫。
马车里的金小公子忽然不笑了。
镇国公又派人去苏州找儿子了,只不过找了一个月也没找着。燕治帝不知道闹什么幺蛾子,好不容易打赢了仗又闹着建行宫。满朝文武站出来反对,其中不乏有死谏者,治帝最后怒了:你们爱死死去,朕的行宫该建还是要建。
在殿前闹着要撞柱子的几个老臣到底被侍卫拦住了,几个没拦住的也让太医给救回来了。宰相最终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出来和稀泥:“陛下,建行宫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终究劳民伤财,臣以为不如先放上些日子,等国务空闲时再建也无妨。”
镇国公也站出来复议,不料治帝更气了:“你们这帮臣子!只知道搪塞朕!都是一群不忠之臣,不忠之臣!”
连金应龙一届武夫都明白建行宫劳民伤财,治帝却还是固执己见。
金应龙被家事国事搅的焦头烂额,一日他忽然心血来潮,要见他的好侄子一眼,和他说说话。那时金怀刃刚从青楼里喝完小酒出来,有点醉醺醺的,但金应龙要见他又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怀刃,你是不是哪里不适?看你脸红烫红烫的。”
这哪里是病的,分明是喝酒喝的,金怀刃忙道:“没事没事。”
镇国公是个粗人,也不再多追问。他紧皱眉头说道:“伯父叫你过来,是因为这几日麻烦事实在太多。你哥哥是个不省心的,找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人,虽说他那么大了,但我总不能放心,好在荣儿还有个师父。”
“唉,”金应龙叹了口气,“你说我那天是不是对你哥太严厉了?我十年也没回来,阿兰生了荣儿没多久就去了。我那时人还在北凉厮杀,战胜了同战友们一起喝酒欢庆,却听人家告诉我阿兰死了。那时候荣儿才十几岁,我不在身边,不知道那段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不是您的错,”金怀刃道,“您上战场是保家卫国,夫人在天之灵若能看见燕国因您战胜必然也会宽慰的。”
“阿兰若真能看见便好了。”镇国公叹息道,“不说这些了,说说宫里的事儿。”
金怀刃对于治帝这两天的所做所为也是有所耳闻的,他听完以后只觉得可笑。燕治帝登基以来政绩平平,无功无过,本来在他的政治生涯上没什么好谈的,倘若真去劳民伤财的去建行宫,倒还能在汗青史上留一笔浓墨。
“陛下这两日闹着要建行宫,不知多少臣子死谏。我虽是个武将出身,却也能看出一二来。”镇国公说起国事便不再像方才那样温情了,“宰相和一干忠臣老将都竭力阻止陛下建行宫,倒是那帮宫妃太监们妖言惑众、媚上欺下!陛下让这群人蒙蔽了,确实是让老臣们心寒。”
“燕国根基薄弱,多年来许多边境百姓饿的吃不上饭。我常年待在北凉便见得多了,但我不信陛下他心里不清楚!”金应龙一拍桌子,“这时候要建行宫?陛下在拿大燕的百年兴亡做陪葬!”
“伯父不必动气。”金怀刃忙拦下他,却又听镇国公道:“陛下以为这天下平了一个北凉便算得盛世了?他怎么也不想想,这疆土还是我带着将士们打下来的!”
这话要是叫有心人听见了,镇国公哪怕再平十个北凉恐怕也要进天牢。金怀刃听他骂了许久,最终说道:“伯父何必为这些事伤身体?您要时时记着自己是燕国的功臣,您的身体受损整个大燕子民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金应龙看着他,心想自己子息单薄,只有金荣一个孩子,他始终是愧疚的。金怀刃是他的侄子,但十几年没有相见,有时他看着这张仿佛弟弟面庞的脸颊,便想——真的是血浓于水吗?
但他还是叹息一声,好像是宽慰了。
镇国公想倾诉一番,金怀刃便听着。他说完了,心里惆怅着,才放了金怀刃回去。金怀刃一出了门便吐了口唾沫:“今天可真是费劲了小爷的口舌。”
他回去就冲沐冬嚷嚷着这疼那儿疼,说镇国公书房里的椅子坐着一点都不舒服。沐冬一边给他捏着肩一边问:“老爷问您什么了?”
金怀刃回道:“还能有什么,发牢骚呗。”
沐冬不禁轻声笑了。她自从跟在金怀刃身边,胆子便开始大了,从前她必然是不敢问主子这些话的,不过金怀刃不在意这些,沐冬也不怎么避讳了。
沐冬知道金怀刃常自己一个人出去,谁也不带,她猜测也许是去行侠仗义了,毕竟燕京有这么多不平事。可惜沐冬至今也没听说燕京多出来一位打抱不平的少侠,但她坚信是金怀刃隐藏自己所以才导致这样。
这姑娘实在把金怀刃想的太过高尚,实际对方出去不过是和一般纨绔一样喝酒吃肉嫖女人罢了。只不过是金怀刃不把这些事儿摆在明面上,他出去也都是挑金应龙不在的时候。
“沐冬,你说我的剑法好不好?”
“在沐冬心里小公子的剑是天下第一。”
金怀刃嘻嘻的笑了,他心知那天自己摆个样子倒真骗了这姑娘,又问道:“我教你武艺,你看怎么样?”
沐冬想起来那天对方所说的快刀斩乱麻,虽说觉得一个女孩子学武艺没什么必要,但多会点总是好的,更何况自己的师父是天下剑术第一:“那我要学刀。”
她还是对斩乱麻的快刀念念不忘。
“那还是算了。”由于聚宝刀的缘故,金怀刃很不喜欢用刀,也不教别人用刀。
外人只知道聚一斩剑术强悍,却不知比起剑术他的刀法更胜一筹。不过剑比刀更流利、更好看,所以他还是更多用剑。弑师以后,金怀刃更是彻底和刀具绝缘。
沐冬失望的“哦”了一声。
日子照常过着,金荣仍是找不到人,治帝仍是闹着要建行宫,金怀刃仍是过着纨绔生活。燕京有一家大赌场,名叫夜来香,并不是专为有钱人开设,而是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的交织在一起。
无疑,这是个供人纸醉金迷的场所。金怀刃曾号称赌王,其实所谓的赌也就是看你会不会出老千——这些伎俩都是聚宝刀当年教给他的。
倘若你武艺上乘,那无论是做小偷还是做赌徒都要大占便宜,不过多数武林人不屑于那么干。聚宝刀当年教给金怀刃的许多东西,都仿佛特意准备着让他去偷去赌。后来金怀刃倒没有养成偷东西的坏毛病,却学会了出老千。
镇国公府的银子虽然足够他花,但人的贪欲总是希望财富越多越好。
金怀刃来赌场并不频繁,因为他若常来就势必打破这里的平衡。但赌钱的确是个挺有意思的事情,金怀刃这样想着,拿出了一锭银子。
银子映着今夜皎洁的月光,转动一下便泛起细碎的光。
金怀刃收起银子,独自走进了夜来香华美堕落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