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面颊有些刺痛,如行走在北国隆冬里的街道,寒风蹂躏着脸庞。
思绪迷糊,浑浑噩噩,李舒欢想抬手遮挡寒风,奈何手脚全然不听使唤,没有任何感知,仿佛不存在。
我…这是在做梦?意识半睡半醒,身躯失去控制,这怎么看都像是睡眠瘫痪症。
是最近太焦虑了?
说来近日也门局势越发紧张,国际联军对武装分子展开了军事行动,炮击,空袭,局部交火,爆炸与枪响成了日常,生命如寒风中的烛火,摇摇欲灭。
一场浩劫。
李舒欢作为一名新华社外驻记者,来此,是为了报道撤侨行动。
又不是第一次了,当初利比亚撤侨报道不也安全渡过了嘛,这一次也一样。
心里安慰着自己,李舒欢思绪却是猛然一顿,清醒了少许。
我什么时候睡觉了?
撤侨行动在即,哪有时间去睡觉?
记忆中…好像是一发炮弹落在了自己身旁,瞬间夺走了他意识。
自己这是还活着?如果死亡了,应该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吧?
李舒欢思索着努力转动起自己唯一能控制的眼睛,以求从睡眠瘫痪症中恢复过来。
当然,前提是他没有死亡,这也不是死亡后的世界。
不过数秒,在一阵剧烈的坠落感后,他总算感知到了眼皮的存在。
然而,再睁开眼后,任是黑暗一片,没有任何光亮,看不到任何景象。
这是爆炸伤到了眼睛?
他不知道答案,庆幸的是他感知到了四肢,他恢复了四肢的控制权,虽然只是些许,仅仅能轻微的动动手指脚趾,但依然能够感受到四肢的健全。
这完全说不通。
那一枚炸弹几乎是在他脚边爆炸,能够活命已经是奇迹,至于四肢健全仅仅是眼睛受伤失明?几率比连中十期双色球大奖还低。
他没时间去思索,身躯在逐渐复苏,迟缓且伴随轻微的刺痛,就像是一台老旧机器,微弱电流通过老化的部件,一点点启动,不时发出艰涩的低鸣,这个过程煎熬且长久,最终停止在双臂。
是的,煎熬过后,他也仅仅能够控制双臂。
像是…触碰到了瓶颈,需要一个突破口。
不得已,他只能祈祷活动手臂能够刺激身躯的进一步复苏。
他准备两手相握,然后捶击自己的左胸。
可单单两手相握这个平常至极的动作,他都做的极为费力,手臂就像是陷入了泥沼中,无名的吸力连带着巨大的阻力,将这个过程拉长。
好似过去了一个世纪,李舒欢才用左手感知到了右手。
与预想中温热皮肤触感不同,他摸到的是厚实、细腻的皮毛,似是带了一双皮草手套。
手套?
等等。
也门地处热带,只有凉热两季,全年温度不低于17度,根本不可能有这样刺骨的寒风,又何谈带上这般厚实的毛绒手套?
叮!
像是玻璃被打破,伴随着清脆声响,李舒欢在一阵更为猛烈的坠落感之后,恢复了身躯其他部位的控制…
耳旁是刺骨的寒风呼啸,以及急切的沙沙声,似乎是踩雪的声音,频率极快,宛如在雪地上飞奔。
呼吸间是冰凉而清新的空气,夹杂了些许血腥味儿。
腰间被一股巨力环抱,似乎是被人抱着腰拎在了半空,这样的时间应该不短,腰间已经酸麻不已,他不得不扭转一下,让肌肉稍稍放松。
“公子醒了。”他的动作惊动了抱他的人,低沉而嘶哑的男声。
公子?
“总旗,我们逃吧,谭总旗他们只是要灾…公子。”另一个男声,声音厚实而粗犷。
“擅离碧落郎,杀无赦。往哪里逃?”第三个男子,声音轻柔。
“也好过死在这禁地里!”粗犷男子一声咆哮,回声阵阵:“总旗,为了护卫这个灾祸去南楚,我们折了多少弟兄…”
“孙虎!这是公子!护送公子去南楚是天子圣旨!”轻柔男子声音陡然放大,激动怒斥。
“放屁。狗屁的圣旨,那不过是赵公公…”
“孙虎。”低沉而嘶哑的男声,那粗犷男子孙虎嘴里的总旗。
总旗?碧落郎?灾祸?南楚?天子圣旨?这都什么乱起八造的?李舒欢一时间弄不清状况。
而争吵戛然而止,连带那沙沙踩雪声都消失,只有寒风呼啸在耳边。
“赵总旗,孙虎说的没错,圣旨真假先不说,你真要护送这个灾祸去南楚?你旗下六十人自京城出来,死在我们手里的不过十一二,其他的,可都是折在这灾祸手里。这般,你任要护他去南楚?”第四个男声,声音很尖细,让李舒欢想到了影视剧中的宦官。
“冼公公得到公子后,能否保我三人性命?”赵总旗沉吟少许,嘶哑说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赵总旗不过是被奸臣蒙骗,如今知错就改,陛下仁慈,定会原谅赵总旗。”尖细男声再次开口。
四周又陷入寂静,那名被称作胡总旗的男人似乎在做决定。
这灾祸说的是公子?一个人被称为灾祸?这什么影视剧情?
不是。
等等…
这公子好像说的是我?李舒欢心里一惊,隐隐有了答案。
我这…不会是穿越了吧?
他正思考该如何套话,既不引起他人怀疑的同时,又能佐证自己的猜测,却感觉身体一阵摇晃,双脚终于触到了地。
赵总旗将他放到了地上。
不知是不是被拦腰抱住太久,下身缺血,他双腿完全用不上力,亦或是这身躯虚弱到了没有一丝力气的境地,他脚下一软,就要栽倒在地,幸好一旁有人拉了他一把,扶他坐下。
李舒欢摸了摸地,触感却不像是雪,倒像是细沙。
“那就有劳冼公公了。”赵总旗开口道。
周遭猛然响起几声音爆,寒风骤然凶猛,险些将李舒欢掀翻,他急忙伏在地上,只是一瞬,在响起三两道闷声后,寒风回归如常,却夹杂了浓烈的血腥味灌满了鼻腔。
“冼公公这些手下不是碧落郎啊,公公可知袭击碧落郎罪同谋逆?怎么?公公背后的主子是要反了不成?”赵总旗轻笑道,嘶哑声音透着浓浓杀意。
“世人皆知碧落狼情同手足,似孪生兄弟,是陛下最锋利的袖剑。让碧落郎清理门户虽快,但陛下仁慈,做不出这般狠心之事。”冼公公慢条斯理,透着悠闲。
“公公既然咬死是陛下的旨意,那多说无益,公公自己多加小心。”赵总旗声音越发嘶哑,声如野兽,杀意让人如坠冰窟。
嗡!
厮杀自一声金属的颤鸣展开,李舒欢看不到四周的景象,只觉得寒风变得剧烈,恨不得撕裂大地,几乎将他刮走,四周尽是爆炸声,仿佛置身于轰炸区。
究竟是怎样的战斗?不过数十人的近身战斗却有着如此大的破坏力。
他不得而知,为了保护自己,他尽可能的蜷缩在地上,半个身子钻入沙地里,来防止自己被大风刮走,依谈话来看,两边都是要活的他,想来不会对他直接动手,只是要祈祷别被战斗波及了。
这匪夷所思的战斗已经让李舒欢证实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可问题就严重了,还能回家吗?
家里…可有太多的挂念:
父母刚从失去姐姐的悲痛走出来,却又失去了自己,依父母的性格,恐怕是很难撑过去。
挚友孩子就要出生了,他出国前,还说着认他做干爹。
至于暗恋的女孩儿,他还未表达心意。
如此突兀的来到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家,回地球。
左肩突兀一股巨痛,这才让李舒欢回过神来,想起来自己还身处一场厮杀中。
他左肩被什么东西穿了个通透,约摸二指大小,疼痛只是一下,接着就没了知觉,像打了麻药。
温热鲜血将他本就不多的体力带了个干净,身体已经不需要他控制,就能如烂泥般瘫软在地。
李舒欢估计他们还没分出生死,自己就要先一步投胎了,可开口说话又怕露馅,至于做些醒目动作,他现在站起身都难,根本不可能。
咚!
好似天公作美,一声雄厚钟响,回荡天地,让厮杀骤然停顿。
这得多大的钟才能敲出这样的声音?李舒欢心里暗自想着。
“不好,禁地禁制被触发了。”孙虎大喊,粗狂嗓子因急切与恐惧而破音。
“公公带公子走。”赵总旗没有丝毫犹豫,嘶哑声音极为决绝。
“总旗!宁可杀了也不能将公子交由他人!你莫不是忘了?”孙虎言语里带着不解。
“圣旨只说护送公子去往南楚。碧落郎护卫从未有失,这荣誉不能砸在我们手里。”赵总旗声音平静,如释重负,带着某种解脱。
“三位保重。”冼公公抱起摊到在地的李舒欢,声音意外的没那么刺耳。
“还要劳烦公公帮赵某带句话给吴奇安大人,就说…赵齐岳愚笨,不值得。”
李舒欢没有听到冼公公说话,便感到寒风扑面,好似上了飞机,高速移动下带来了强烈的推背感。
咚!
钟声很近,就在身后不远,还有之前所听到的兽吼回应。
可惜那兽吼远不及之前,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威风凛凛的怒啸成了呜咽,最后变成一声凄厉惨叫,转瞬即逝。
李舒欢被冼公公背在背上,以一种超乎他认知的速度在飞奔,可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在这里了。
这位公公的身躯在颤抖,因为那钟声…恐惧的颤抖,即便极力控制,也无法将恐惧从筋骨皮肉里赶走。
咚!
又是那钟声…却来自前方。
接着便是皮肉撕扯的声响,与活剐牛羊皮毛极像,连带着人凄厉的哀嚎,让李舒欢寒毛竖起,心里直发毛。
冼公公打了个哆嗦,险些将李舒欢掀翻在地,嘴里呜咽着,咬着牙根在使力,粗重而急促的呼吸不知是恐惧,还是太过用力。
“公...公子,恕…恕老奴无能,无法送…送公子回京了。”冼公公声音不在尖细,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含着水在说话:“公子…要杀你的人…不是陛下…不…不是陛下啊。”
高速的移动已经停下,血腥味疯了一般往李舒欢鼻口里钻,连带着恐惧渗入他四肢百骸,
他不知道是什么在剥夺这些人生命,他们如此的强悍,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是那钟声不成?
咚!
钟声再次响起,就在李舒欢的头顶。
他身躯里有股热流,从身体各处冒出,汇集向他的双眼,越积越多,最终自双眼飞射而出。
漆黑世界骤热破碎,这世界终于呈现在李舒欢眼前。
晴空万里,湛蓝苍穹下却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雪花折射着阳光,发出莹莹光点,犹如夜里繁星,连绵整个半空。
大雪之下是一片无垠沙漠,看不到丝毫雪色,黄沙绵延,十几株怪树长于其中,漆黑的枝干,树梢却长着洁白的树叶。
李舒欢被一具骷髅背着,在他周围还有数十具这般骷髅,或抬腿欲跑或双膝跪地,保留着死前的姿势,每一具骷髅脚下的沙粒都被血液染红了一大滩,正在逐渐消失,如水一般蒸发,不留点滴痕迹。
就连他衣袍上沾染的血迹都在消退,如同时光倒流。
如此诡谲的景色,将李舒欢惊得呆愣,直到一道轻灵而平静的女声响起:
“你,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