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没有想到的是,顾苍云竟能劝动不问世事的大长老白北山。白北山的一纸文书,实际上能起多大作用不谈,起码名正言顺。一直不肯赈灾的王海终于松口,由着顾苍云调人,但明里暗里还是与顾苍云作对,让他施展不开。如此消磨十几日光景,顾苍云终于觉得事务准备了个七七八八。而郭建木、萧玉婉、宋渊渟三人早被通知要做好准备,临行前被白北山叫到荟英阁庭院内一聚。
“吃食用水都备好了?”白北山问道。
三人点点头,等待着下文。吃食用水这样的基本准备,都是顾苍云指挥,由杂务们早早采购好了的,昨日就已经发放到他们手上。白北山唤他们过来,自然不是为了问这个。
白北山一向直来直去,也不卖关子:“这次赈灾,所派弟子一百一十二人,多是分散各地发放一些基本物资,以及施展水法,缓解灾情。”
“但飞行法宝有限,弟子们要走遍蜀北未免耗时太长。所以顾苍云打算派遣一批精锐,走最短的路线,抵达蜀北中心地带——天恩府,把一大批赈灾银两送达。”
“为此顾苍云把手上能调动的天才弟子都聚集起来,萧玉婉和宋渊渟自然在列。”
白北山看郭建木一眼:“建木小子,你也跟他们一起。”
“我?”郭建木大感意外,玉台山天才弟子最少也是养生主境,他一个振羽境去凑什么热闹?
“我已经和顾苍云商量过,你修行已至振羽上境,养生主境是一个关键节点,领悟天赋神通以求突破,之后这天赋神通将伴随你一生。玉台大多数人都是在观内升的养生主境。但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你到凡尘中去,见世间百态,悟得真我。这条最近的路线也是最险的路线,应该能助你突破。”
郭建木心里暖流涌动,这些天来白北山煞费苦心地教他修行,使他进步神速。现在又为他费心,求一个突破之法。这些天来的相处,郭建木已经明白——大长老白北山虽然行事荒唐,不着边际,一张嘴损起人来,刀子一样利。但这个小老头的内心却像豆腐一般柔软,时时记挂着玉台山的小辈们。
郭建木正要说话,白北山却道:“感激的话就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给你的恩惠似涛涛江水。这么重的恩情,我都记在账上呢,你可别指望动动嘴皮子就能还上一两分。”
郭建木那几句感谢的话语,悬在嘴边,迫不及待就要蹦出来,却给白北山那贱兮兮的语气,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完全不管脸都快憋紫的郭建木,白北山接着往下讲:“你们将要走的这条路,自玉台观出发,过忘忧谷,横练山,直抵天恩府。忘忧谷一向是散修聚集之所,亡命之徒遍地走。那横练山也古怪,常有魔教徒出没,估计是魔教的腹地之一。”
“散修行事散漫,互相忌惮,修为也稀松平常。近些年魔教都往冬神州收缩,曾有刑堂长老前去考察过,留在横练山的都是些散兵游勇,不足为惧。”
“但此行依然艰险,我得送些东西给你们,以备不时之需。”
“玉婉,送你一瓶养颜丹。是你们药堂的一个老家伙,将水属、木属灵气压缩凝练制成的,灵气精纯,效果极佳。”白北山微笑着把一个小小瓷瓶递给萧玉婉,萧玉婉笑眯眯地接过。
白北山这个老不修实在不着调,说着前路艰险,竟然拿出瓶养颜丹来。教郭建木与宋渊渟都摸不着头脑,唯独萧玉婉心领神会,笑得别提有多开心。
白北山接着又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来:“渊渟,一整袋噬灵虫,平日里用少许灵力养着,往后陪着你,定教你不觉孤单。”
宋渊渟道一声谢,伸手去拿。白北山却紧紧握着袋子,好一会儿才松手,眉毛胡子耷拉着,愁眉苦脸道:“这些小家伙跟我久了,还真有些舍不得。渊渟,你一定替我好生照顾他们。”
宋渊渟应声好,腼腆地笑着,打开布袋往里面看上一眼,几个圆头圆脑的小家伙探出头来,虽是些模样古怪的虫子,倒还真有几分可爱。
白北山又从身后缓缓抽出一样东西,郭建木只看见一点边边角角,就觉得五雷轰顶。
“这木剑是我亲手......”
“别别别,白爷爷!”郭建木苦笑着从腰间掏出一柄一模一样的木剑来,“我有这一柄就够用!”
心中暗道:“我嘞个乖乖,真不知道白爷爷是怎么做到的,这些木剑不光丑,还丑得千奇百怪,这谁消受得起?”
白北山却从身后又抽出一柄铁剑来,招牌式的坏笑挂在脸上:“嘿嘿,刚刚逗你玩的,你小子也该换柄趁手的真家伙了。”
说着把铁剑递过来,郭建木喜不自禁,赶忙接过来。剑身纤薄,刃如秋水。挥指轻弹,声似凌凌水波。郭建木在剑身上抚了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对着白北山连连道谢。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剑,就喜欢得不得了。哪怕是白北山雕琢的古怪木剑,他也万分爱惜,更何况这柄样式精美的铁剑。
白北山此时却轻笑一声:“嗐,不用谢,虽然是我亲自下山买的,用的却是你的钱。”
“诶?我哪来的钱呀?”“还记得你捉了个魔教妖人吗?”
“诶?真有赏金啊?”“也就一百两银子吧。你当时躺在药堂病房里,我就先替你保管了。”
白北山每说一句,郭建木就觉得身上受了一道雷霆。
白北山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在身上翻找起来:“我差点忘了,这钱得给你啊!”
然后一个干瘪的小钱袋落在郭建木脚边,郭建木心平气和地拿起来,在手里掂一掂。
拢共没有一两重。
“小孩子家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就给你留了几贯铜钱。”
郭建木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青筋暴起,腰中剑猛地抽出来,宋渊渟和萧玉婉赶忙上前拉住。
郭建木把剑挥个没停,白北山哈哈笑着逃远了。
“白北山,你个老不修!”
白北山在的地方,再严肃的集会,也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郭建木气呼呼地跟着萧玉婉和宋渊渟,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门口。
风声呼啸着向山门口一众弟子压来。一位年长的师兄站在一架马车的车厢前,笑吟吟看过来。那架马车车身与世俗车架一般无二,两端却生出两张巨大的羽翼。
那双羽翼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蓬蓬地伸展开,一根根羽毛如金似玉,在盛夏的烈阳下闪着灼人的光。几道灵力的流光在羽毛的间隙之中穿行,流转往复,生生不息。
那位年长的师兄轻轻站在车厢上,见几个师弟师妹们看得痴了,也不恼,静静等着。不一会儿,郭建木等人醒悟过来,害羞地道着歉。那师兄轻轻一笑,并不介意,领着师弟师妹们上车,道一声:“坐好啦!”
只见他站在车架上,挥起一道金鞭,往半空中一甩。灵力的流光四散开,像千万只手掌,轻轻将两只巨大的羽翼托起。风声呼啸,马车内的人,一个个,头发都被猛地掀起。
这座奇形怪状的马车轻扇羽翼,像只远古的巨鸟,踩着万古不止息的流风,轻轻飘在空中。呼啸着的风声是它的低鸣,它头也不回地向着北边飞去。
郭建木从车窗探出头来。高悬着的日轮从没有这么近过,蓝天像一张蓝色的毯子,轻轻覆在每个人身上,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高大的树木成片成片地远离,缩成满地的小草。流云轻轻飘过,像被熏风赶着的牛羊。马车上的弟子大多没有坐过飞行法宝,此刻被这奇景惊到,开心地欢呼起来。
那位年长的师兄听见欢呼阵阵,微微一笑,驾着马车继续抬升。
欢闹一阵,马车上连空气都满是欢乐的味道。一众弟子很快熟络起来,有人往窗外望去,绿意织成绿毯,几个湖泊宝石一样缀在原野上。
一个弟子忽然说道:“到处郁郁葱葱,哪里有干旱的样子,蜀北的旱灾估计也不怎么严重嘛。”
其他弟子也望向窗外,美景铺成彩画,撞入眼帘,干旱和这片美丽的大地简直天生无缘。于是也纷纷欢笑着点头。
车里的人嬉闹起来,马车驾着喧嚣的风,飞越碧绿的原野,一路向北。
然而欢笑声渐渐停息。
飞过一大片水土丰沃的广阔平原之后,越是往北,土黄色的荒原越是大块大块地占领视野。黄色像是蚀骨的毒一样,蔓延开,将绿意盎然的彩画破坏得千疮百孔。
终于,土黄色占满了视野,大地龟裂,像是寒冬里老人皲裂的皮肤。
马车渐渐下降,降落在铺满细密“鱼鳞”的大地上。
一群灾民围上来,嘴唇全没有血色,颤抖着跪下来。包围着马车,响起一阵哭声和祈求声。
“这是哪里?”刑堂弟子苑晚秋惊恐地问道。
一路沉默的领头师兄终于开口:“这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