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娈儿,她气喘吁吁地说:“姐姐,清嬷嬷腿疾犯了,这些日子卧床不起呢。”
“原来如此。”我想了想说:“那我们得去看看她,你吩咐下面置办些补品来。”
娈儿得意地指了指身后一个捧着大盒小盒的小太监道:“都已经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呢。”
我一面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一面举步往掖庭方向行去。
清嬷嬷是武则天最信赖的近侍,在武则天身边已经二十多年,我刚跟随武则天时,她对我也颇为关照,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探病的。
到了清嬷嬷的住处,一个小宫婢正在伺候她吃药,见我们进来,她收拾了药碗,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清嬷嬷斜倚在床榻上,脸色暗淡、表情痛苦。她挣扎着坐起来躬身道:“婉才人来了,恕老奴我腿脚不便,无法下床行礼。”
我忙上前扶住她:“清嬷嬷说得这是什么话,婉儿先前不知道您犯病了,否则早该来看您了。”
我一面整了整她身后的靠枕,扶她靠好,一面关切地说:“听说您腿疼得厉害,司医可有良方?”
清嬷嬷淡然道:“都是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不注意,如今什么病都找上门儿了,看来是没几年活头了。”
我在榻旁坐下,蹙眉道:“您这是什么话,宫里那么多名医,您只要按时吃药、静心休养,好起来那是迟早的事。天后娘娘日理万机,她身边怎么能少了得了您呢?”
清嬷嬷凄然一笑:“神仙也保不了人长生不死。不过娘娘近来的确忙得不可开交,你来了就好,可以替娘娘分担一些。我年纪大了,就算让我好起来也伺候不了娘娘多久了。”
我正不知道如何接茬,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正好,我托你个事儿。娘娘已经恩准我培养出几个得力的接班后,离宫养老。我这几日正为此事犯愁呢,我的几个徒儿,一个前些日子被发现与侍卫私通,关进女牢了,还有一个身子不甚好,难当大任。我这一时半会儿要物色既聪明伶俐、又谨慎稳妥,年纪还不大的徒儿,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帮我留意留意,有合适的就告诉我,可好?”
我莞尔道:“好,没问题。那您安心养病,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改日再来看您。哦对了,我带了一些滋补调养的东西来,我让娈儿交给底下的人。”
清嬷嬷一面说“这如何使得”,一面将方才的小宫婢唤了进来道:“阿萍,好生送送婉才人和娈儿姑娘。”
娈儿将补品交到阿萍手中,随着我离开了掖庭。
走到中途,一直默默随在身后的娈儿忽地走到我身边叫道:“姐姐。”
我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问:“怎么了,有事你就说呗。”
娈儿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清嬷嬷说要物色个徒儿,你打算推荐谁呢?”
我随口道:“这个啊,我还没有仔细想过呢,皇宫里那么多人,总有合适的吧。”
娈儿扯了扯嘴角,殷切地望着我道:“那你觉得,我合适吗?”
“你?”我有些错愕,从来没有想过让娈儿去服侍武则天,所谓伴君如伴虎,武则天将来可是要女皇的,待在她身边,成固然荣华富贵享不尽,败可就断头灭族分分钟了。
我干咳了一声道:“你倒的确非常符合清嬷嬷的要求,可你确定想服侍天后娘娘吗?那可是把脑袋系在腰带上的差事啊。何况那样的话,你想要嫁人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见她噘起了小嘴,神色暗淡了下去,忙又道:“不过最终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我只是提醒一下你。这样吧,左右这事儿不急于一时,你先考虑几日,决定了再告诉我,好吗?”
娈儿乖巧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行至半路,迎面走来一人,一见我便行大礼:“孝义叩见婉才人。”
我忙上前虚扶一把,纳闷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是特地来寻我的吗?你的伤痊愈了吗?”
孝义拱手作揖道:“嗯,已经好利索了,多谢婉才人关心。孝义此行是来向才人告别的。”
我诧异:“告别?你要去哪里啊?”
他神色暗淡,垂头丧气道:“到洛阳后,太子殿下撤了我的职务,遣我去守昭陵。”
“守、守昭陵?”我怔了怔,旋即心下了然,想必又是韦香凝那个女人在作祟。然而不跟着李哲也未必是件坏事,他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跟着他又有何益?只是孝义为人正直、忠心不二,身手又好,是做近身侍卫的好料子,这么年轻就去守皇陵未免太可惜了。
我一面引他坐到附近的石凳上,一面思量着如何帮他。放眼天下,能撤改太子任免的人只有武则天。不过如今我在武则天身边地位未稳,贸然去提,未必能为他谋得什么好差事。
于是我安慰道:“你当面违逆太子的意思,太子不惩一儆百唯恐难立威信。你先安心去昭陵,说不定日后会有转圜。”
孝义慨然道:“我并不怪殿下,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我知道殿下也是迫不得已。只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当初得殿下赏识,乃是由于才人的举荐。才人大恩大德,孝义没齿难忘!”
他说着又要跪下去,我忙拦住他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别动不动就下跪啊。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在太子面前提了几句。重要的还是你自己有真本事,你要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哪怕一时被遮住了锋芒。”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感激地拱手道:“才人对孝义的恩情,孝义铭记于心,他日必当投桃报李。才人在宫中万事小心,孝义就此告别!”
送走了孝义,我们继续往回走。快到飞香殿时,远远地看到殿门口聚了好些宫婢太监围在一起商议着什么,听到响动都转过了身。
我一看,都是徐媛宫里的人,个个面色焦急。我纳闷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碧水是徐媛宫里的领头宫婢,她上前几步,带着哭腔道:“启禀婉才人,我们娘娘病重,请了司医来看,司医却说娘娘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我们、我们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我不敢相信地说:“怎会突然病重的,我就住在隔壁,为何一点不知情?”
碧水为难地说:“娘娘本就气虚体弱,前些日子车马劳顿地赶到洛阳,便愈发不好了。奴婢想请司医,娘娘拦着不让,也不让我们告诉您,我们只好用带来的药先给娘娘服着。可今日一早娘娘先是吃什么吐什么,后来就突然晕了过去……”
我打断她道:“那赶紧请司医啊,一个不行请两个,司医不行奏请天后请侍御医啊!”
碧水哭丧着脸道:“天皇病重,尚药局里的侍御医、司医都被召去贞观殿了,只余了两个司医留守。我们去请了好几回,才请来了一位年轻的司医,方子都不肯开,就说、就说我们娘娘……”
对了,天皇病重!我无奈地吁出一口气,转身对娈儿道:“你和碧水一起去请另外一位司医来,就说、说是我病了,快去!”
说完,我疾步冲入了徐媛的寝殿。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雕梁画栋的寝宫由于主人的病重显得无比萧索。床榻上的徐媛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不省人事。
我坐到床边去搭她的手,竟一丝温度也无!我心头一惊,忙大声呼唤她,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仍是昏睡。
不多会儿,司医赶到了,身后还跟了一脸焦急的阿九。
司医一见这场面,也没多问,径直给徐媛诊脉,又详细询问了婕妤的病史病情,然后“阴阴阳阳、寒寒热热、损损抑抑”地说了大一通,听得我稀里糊涂,但是最后一句我却听得清楚明白——“唯有以人参续命而”。
以人参续命……我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打发走了司医,没精打采地问阿九:“阿九,你怎么跟来了?”
阿九行了个礼,恭声道:“方才娈儿来尚药局,说是才人病了,所以跟来看看。原来病的是婕妤娘娘,哎,娘娘这也是陈年痼疾了。方才钱司医说了,娘娘体内有余毒未清,又长期忧思郁结,如今五内痉挛、食不下咽,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见我默然没有回应,他又道:“婉才人你莫要太过伤心,奴才这就去尚药局挑一支上好的人参,炖好了拿过来给娘娘服用。”
我无力地摆了摆手,阿九便退了出去。体内有余毒?我记得徐媛跟我提过,当年她得知情郎病故后伤心欲绝,又为了在恶劣的宫廷斗争中自保,接连喝下了好几贴绝育的猛药。
望着奄奄一息的徐媛,我惨然一笑,这就是这个宫廷女人的一生,没有真爱、没有子嗣、没有欢乐、没有自由!
可以想见,这也是封建时代绝大部分贵族女子的缩影,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朝秦慕楚,却绝对不允许女人追求自己的幸福和理想。
可气、可悲、可叹!
接下来的日子,我除了上朝、起草诏令之外,就是回飞香殿照看徐媛。
她几乎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半睡半醒间,常常会呼唤一个男子的名字,我猜那就是她的情郎。趁这个时候,我们会想尽办法喂她多喝些参汤和米粥,不过喝下去的通常还没有吐出来的多,人便不可遏制地消瘦了下去。
这段时间,尽心竭力照顾徐媛的,除了我和飞香殿的宫人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阿九。阿九对我的事上心,还可以用有情有义来解释。但他对徐媛这样一个无权无宠、又命不久矣的病人上心,只能说是医者仁心了。
虽然由于地位低下、工种限制,阿九所懂的医理十分有限,但我发现他颇有专研精神,亦很有学医天赋。所以我盘算着,将来有机会,要举荐他拜名医为师,如果范老愿意收他为徒,那就最好了。
一日早晨,武则天率众正在上清观为天皇祈福,一个小太监匆匆前来奏报:“启禀天后娘娘,飞香殿来报,徐婕妤病危,想见婉才人。”
武则天静若止水地雕塑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她朝我随意地挥了挥手:“去吧。”
我急急出了观门,随着候在外面的碧水赶了回去。
刚进徐媛的寝殿,就见阿九苦着脸迎了出来,他凑到我耳边低语道:“婕妤娘娘似是回光返照,精神好得紧,但是脉搏却毫无从容缓和之象,您抓紧时间与她多说几句吧。”
我心头一颤,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仍免不了悲凉惊惧。
我一步一步走到她床前,今日的徐媛的确特别,面白如纸但泛着红斑,眼眶深陷但炯炯有神,瘦骨嶙峋却精神抖擞。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沙哑沉闷:“婉妹妹,我见到季郎了,他在等我,他一直在等我!”
她的手凉得吓人,我艰难地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好,真是太好了。媛姐姐,您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或者您想去哪里看看,我带你去。”
她一时愣怔,猛然摸着自己的脸,惶恐地说:“妹妹,我是不是很丑?我、我要镜子,快给我镜子!”
底下的人都迟疑地看着我,我咬咬牙道:“拿铜镜给娘娘。”
碧水战战兢兢地递上镜子,我们都别开头不忍去看。
哐当当,铜镜滚落在地。
“梳妆!给本宫梳妆!本宫要梳妆!”徐媛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的眼中溢满泪水,一个行将入木之人,未了的心愿不是金银财富、不是恩怨纠葛,而是“为悦己者容”!
众人忙活开来,换衫、梳髻、上妆、戴首饰。徐媛端坐在锦墩上,始终笑容满面,纹丝未动。
一切停当后,碧水端起铜镜柔声道:“娘娘,您看看。”
徐媛照完,满意地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一下子接不上气,人往一边歪倒,我忙扶住她,和碧水将她搀到了榻上躺下。
她喘着大气,断断续续地说:“终于可以和季郎相会了,我很期待……妹妹,谢谢你,一直陪着我……答应我,不要难过……”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潸然而下,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不住地点头。
她抬了抬瘦弱无力的手,我忙会意地握住,她紧了紧我的手,艰难地说:“记住,要跟随自己的心……”
跟随自己的心!声音轻微而沉闷,却好似一阵响雷,振聋发聩。
我正出神地回味着话中的含义,宫人凄厉的喊声卒然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这才发现,徐媛的眼睛已经微微合上,胸口不再有起伏,拉着我的手也已然松开。
身后的太监宫婢都哗啦啦地跪了下去,顿时哭声一片。
我受不了里面悲伤凝重的气氛,吩咐了碧水几句,就缓缓走出了寝殿。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人临终前的最后时刻,徐媛虽然不是我的亲人,但远亲不如近邻,这些年的守望相助,我早就把她视作亲人了。
我需要呼吸下新鲜空气,需要清理一下思路。人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钱、为了权、为了爱,抑或,仅仅是为了活着?
满目苍翠、百花争艳,我不禁暗忖,要不了多久,等秋风一起,可就是“花自飘零水自流”了,如果你们一早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否还会毫无保留的竞相盛开呢?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声音唤住了我,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戚兵。他行了个礼,满脸堆笑道:“婉才人,公主殿下到了,特地让奴才来请您去同心阁一聚。”
我这才想起,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竟忘了给太平写信问候。我恍然道:“哦公主到了啊,她生产还顺利吗?”
戚兵习惯性地哈着腰,喜笑颜开道:“顺利,这次十分顺利,而且是个小公子呢!”
我暂且抛开烦忧,一路跟随戚兵去了同心阁。
未及通报,太平就带着几个侍女迎了出来。她一见我,眸中流露出真切的欣喜和热情,张开了双臂迎接我。
我也是好长时间没有与太平单独相聚了,加上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满腹的愁肠怅惘,便也顾不上宫廷礼节,一面喊着“公主”,一面与她深深相拥。
靠在她的肩头,我觉得极其地温馨平静。到了这个尊卑分明、礼数众多的封建时代后,我已经许久没有和朋友这样拥抱了。想着过往的总总,我不禁低声啜泣起来。
太平掰开我,诧异地问:“婉儿,你怎么了?”
我平复了下心情,黯然道:“徐婕妤她,薨逝了,就在刚才。”
太平愕然,静了片刻,抚着我的肩道:“生老病死不由人,徐婕妤向来体弱,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看着她,沮丧地问:“连生死都不由人,你说人活在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平莞尔,拉起我的手道:“傻妮子,正因为生死不由人,所以我们才要更加珍惜生命啊。我知道你刚刚目睹了徐婕妤病逝,心境灰暗,一如我当初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太平的第一胎,还未降生就胎死腹中。我握紧了她的手,静静地听她说。
太平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当时我真是痛不欲生,怎么也想不明白。但当我有了第二个孩子之后,我才渐渐明白,原来失去是为了让我们懂得珍惜、学会感恩。”
我默然点头,朝她感激地一笑。
太平欣然道:“瞧我俩,在太阳底下傻站着做什么。你还没有见过我的宝贝吧,来,我带你去看看。”
说完,她牵着我的手进了同心阁,召唤乳娘抱出了小公子。看着这个粉粉嫩嫩、圆润可爱的小生命,睁着一双水汪汪、纯洁无暇的大眼睛打量着四周,我的心境又平和了许多。
我逗弄着宝宝,问道:“小公子好可爱,取名字了吗?”
“嗯,叫崇训,薛崇训。”
“看公主满脸幸福的样子,除却因为小崇训,想来与驸马也十分恩爱吧?”
太平脸微微一红,娇声道:“十分恩爱说不上,算是说得上话、过得了日子吧。”
“女人过得幸福不幸福,都写在脸上。我看得出来,驸马与公主定是情投意合、琴瑟和谐,婉儿也替公主高兴。”
太平说得对,失去是为了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和感恩。生命的精彩也许就在这里,充满了未知,充满了得与失,充满了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徐媛的死讯,武则天并没有告诉李治,她自己也无心料理,便命我全权处理。丧葬的具体事宜自然有奚官局操办,由于徐媛没有子嗣,天皇又重病危笃,因而丧事办得相对简单而低调。
简单是相对而言的,待入殓、安葬、祭祀等一系列繁复的程序走完,洛阳已经快入秋了。
这一日,我闲来坐在院子里,一面品茶一面静思。忽地想起清嬷嬷托我的事,竟然还没有给她答复。
娈儿自从上次之后,就一直没再提起这件事,我想她大概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推荐谁好呢?我眼前马上浮现出了一个人,碧水。碧水跟随着并不得宠的徐媛,伺候得细心周到;徐媛走时,她哭得伤心欲绝;这些日子帮着料理丧事,也是面面俱到。
难得的是,她今年才十七、八岁,这样看来,她也很符合清嬷嬷的要求。况且徐媛不在了,按照宫规,无主的宫婢是要重新分配的,通常都是去做缫丝、浆洗、舂米这些清苦的活儿。如果能跟着清嬷嬷,将来侍奉武则天,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打定主意,我便匆匆赶去了清嬷嬷的住处。
阿萍守在门口,恭敬地给我开了门。进门才发现,娈儿正在给清嬷嬷按摩捶腿。
娈儿见到我有些意外,起身道:“姐姐怎么有空过来啊?”
我笑道:“是啊,我来看看清嬷嬷。”
清嬷嬷直起身,拍了拍床沿道:“快坐,我正好有话跟你说呢。”娈儿和阿萍闻言乖巧地掩门退了出去。
我坐到床边,歉疚地说:“我这些日子忙着办徐婕妤的后事,都没有时间来看您,听娈儿说您好些了是吧?能下地走了吗?”
清嬷嬷颔首笑道:“是好了不少,能挪几步了。多亏了娈儿这孩子,日日来给我按摩捶腿、陪我聊天解闷。还是才人你调教有方啊,可比我底下的几个小姑娘机灵多了。”
我摆手道:“哪里的话,您有好转我便放心了。对了,上次您说要找个徒儿,不知物色到了没有?”
清嬷嬷搭了搭我的手道:“我这会儿倒是有了一个人选,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我心头一紧,但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哦,哪个姑娘这么出色,能得嬷嬷垂青?”
“你身边的娈儿就不错呢,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娘娘也定会满意的。可见你花了多少心思栽培她,只是不知你舍不舍得放手?”
“清嬷嬷这是什么话,能为天后娘娘效力,那是娈儿几世修来的福分,只要娈儿愿意,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不知嬷嬷问过娈儿没有,她怎么说?”
“还没呢,我总要先看看你的意思,你若同意了,我再问娈儿也不迟。”她见我浅笑不语,便扬声道:“阿萍,请娈儿姑娘进来。”
娈儿进来后,清嬷嬷柔声问:“娈儿,你可愿意做我徒儿,将来侍奉天后娘娘?”
娈儿闻言喜出望外,眸光闪烁,她先是看了看我,见我微微一笑,这才俯身道:“嬷嬷垂青,娈儿荣幸万分。娈儿只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会惹天后娘娘不痛快。”
清嬷嬷笑道:“有老身在,你怕什么,说了做我徒儿,我自然会手把手地教你。再说了,你家才人已经将你调教得百里挑一、出类拔萃了,用不了多少时日,你就能替代老身了。”
娈儿自是谦逊感激一番,但看得出她颇为高兴。既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也就不多说了。
清嬷嬷亦是高兴得紧,拉着我的手亲切地说:“老身真该好好谢谢你,舍得将如此优秀的左右手让于我。你那儿若是缺人,只管开口,老身自会安排。”
她这么说,我就想到了孝义。清嬷嬷在武则天身边这么多年,深得器重,安排一个近身侍卫应该不在话下,加之孝义自身的条件本就很不错。于是我试探着说了出来,清嬷嬷自是满口答应,说是安排好之后便会通知我。
出了门,我暗自庆幸,好在碧水那里,我还没有跟她提过,否则岂不是令她空欢喜一场。
走到半路,娈儿追了上来。她抿着嘴唇,半低着头道:“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我笑着拉过她的手道:“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跟着天后祸福难料,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怎么会怪你?不过跟着天后可不比跟着我,今后万事你都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知道吗?”
娈儿捏紧了我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拍拍她的手背道:“你也不必太紧张,我会和清嬷嬷一样,想到什么就提醒你的,以你的聪明才智,我相信很快能胜任的。”
回到飞香殿,我找来了碧水,问:“如今婕妤的后事办完了,你有何打算?”
碧水咬咬嘴唇,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碧水无依无靠,求婉才人垂怜!”
我忙把她拉起道:“如果让掖庭局统一安排,多数是干一些又脏又累的苦差事,所以我来问问,你是想早日出宫与家人团聚,还是想去哪个宫里当差,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设法替你安排。”
碧水抽噎着道:“奴婢命苦,无父无母,自小寄养在叔父家,如今快十八了,即便放出宫去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了。奴婢愿意跟随婉才人,侍奉才人左右,请才人成全!”
她说着,又跪了下去。我忙扶起她,笑道:“我原本就想把你留在身边的,只是不知道你的心意没有直说,如今可好了,皆大欢喜。不过你若想跟着我,我可是有条件的,不然你还是去掖庭局报到吧。”
碧水睁大了眼睛,紧张地问:“是什么条件?千难万苦,碧水必定尽力做到!”
我一本正经地说:“就是从此以后,不能动不动就跪,看着你们跪,我就犯晕。尤其是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们就是一家人,这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碧水破涕为笑,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娈儿跟了清嬷嬷,我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个可心的人,碧水既然愿意跟着我,我就打算把她看作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