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勒感觉自己连续饮了几杯硕风部特有烈酒硕风曲之后整个身子都变得火热一片,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骨髓血脉中钻出来,便索性慵懒抬手解开胸前黑红色蟒袍扣子。
仰着头懒懒的靠在坐床上,感受着游荡在朔风原上清凉的晚风不禁心生惬意,面色含笑醉眼惺忪看着不远处贺术拓拔二人嬉戏打闹。
“臭小子,真就以为自己练了几年刀,杀过几个人,就能在战场上左右驰骋没有敌手了!”
老中书提着酒壶颤颤巍巍落座在阿苏勒身旁,胡须皆白,面上老斑尽是岁月痕迹,扭头瞪了一眼阿苏勒,恨铁不成钢的低声骂到。
阿苏勒讪讪一笑,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却也不开口说话。
阿苏勒一直便对这位硕风部的老中书生有好感,从未有逾礼之处。
当年在大阏氏阿苏勒生母在大巫萨护持下葬在朔风原之时,部族所有人都去祭奠行礼,车队马队息息不绝。
唯独年幼的阿苏勒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幼兽,抱着膝盖蜷缩藏在世子大帐中,一动不动,不肯抬头。
“你现在很伤心吧,小阿苏勒!”
温曛的话声回荡在耳边,年幼的阿苏勒应声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浩瀚如星海的含笑眸子,就如同瀚洲深夜的天幕,熠熠生辉。
是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斑白的头发梳成小辫整齐束在脑后,面容慈祥,那时候的老中书腰背还没有现在如此拘偻。
阿苏勒看见那老者施施然坐在自己身旁后便扭过头不去看他,再度执拗的低下头。
“小阿苏勒你知道吗?在与你一般大,或者比你稍大一点的时候。
在我阿妈下葬的时候我也是和你如今一样,逃离哪些人群远远的躲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打在老中书的脸上,半明半暗,目光低黯,阿苏勒耳边又听到这陌生老者悠悠的感慨。
“我当时就躲在自家帐后的土坡下,一个人静悄悄的待着,我听到阿姐在四处唤我的名字,发疯似的寻我,我却一声不吭,没有答应。”
“阿妈素来是最疼爱我这个最年幼的小儿子的,在她咽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死死拉着我的手。”
老中书抬着头望向远处,声音越发低沉,哪些干枯的话语从老中书的身体中涌出犹如藤蔓一般死死缠住一旁的阿苏勒。
“你是害怕了吗?”
年幼的阿苏勒紧咬的嘴唇都出了血迹,扭过头看着这位身边的老者,颤抖着声线说道。
“不忍或是害怕,可能二者都有吧,更多的可能是不知要怎么面对吧!”
老中书伸手摸了摸一旁阿苏勒的小脑袋,语气唏嘘,
“谁都会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吧,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不会再出现在你的往后的生活里了,消逝在了你漫长的一生中。
关于你的一切或好或坏她都看不到了,就算到如今我也觉得是件很难过让人不知怎么面对的事。”
老中书苍老的面孔含着笑意,眼睛亮的出奇,对着一旁望着自己低声呜咽的阿苏勒,摇了摇头。
“我..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阿妈一直说我是个勇敢的孩子,我却都不敢去见阿妈最后一眼,我和哪些怯懦的羔羊根本没有区别!”
老中书干瘦的手指擦拭掉挂在阿苏勒眼角的泪珠,满是深意的摇了摇头,温声说道。
“怎么会这样想呢,孩子,就算是草原上再勇猛的儿郎也会有软弱的时候。
伟大的铁沁王也有过率军落荒而逃的经历,这不是怯懦,孩子。
只不过有时候我们就需要说服自己去面对一些我们逃避的东西。我已经后悔了五十七年了,孩子,无论何事不要留下遗憾就好了。
记住你身上流着黄金家族代代相传的白狼血,他和你的荣耀永不割离,如果有一天你的名字能被人称颂,你阿妈想必也会很开心的!”
老中书斑白的胡须在风中一颤一颤,释然的望着帐外,眼神深邃悠远,可能是又回想到了哪个孤身躲藏的下午,可能又是想起了他早已故去的阿妈。
老中书轻抚一把胡须,颤巍起身牵住已经情绪转好正看着自己的小阿苏勒的手,朗笑发声。
“走吧,我们去拜祭你的阿妈,去见见你的子民!”
暖旬的阳光洒在一老一少的身上,步伐轻缓,影子稍长。
“你是谁啊?”
“你祖父称呼我为中书,你阿爸叫我老中书!”
“那我喊你中书爷爷吧!”
“好啊,小阿苏勒!”
“中书爷爷,你说我以后能不能成为他们口中的大君啊?”
“会啊,你以后会如同你的祖父,你阿爸一般成为硕风部的新大君!会成为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新主人!”
阳光下那位少年听到老者的话后停下脚步低下头隔了一会又眼睛亮晶晶仰着头发问。
“那么我到时候如果再努力一点,可不可以成为第二个铁沁王呀?”
“不,到时候如果你再努力一点,你就会成为第一个伟大的硕风王!”
老中书低头轻轻摸了摸身旁孩子的头,那双浩瀚沧桑的眸子中满是欣慰笑意。
少年人的野心就像是仲夏夜的荒原,根深蒂固,割不完烧不尽,野草就连了天。
阿苏勒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烈酒,将脑海中闪出的一幕幕回忆压回心里,再看着身旁日益苍老年迈的老者,悄无声息一叹。
“中书爷爷,你知道的,这是我必须要做的,我哪里还能回头!”
老中书落寞一笑,怔怔将端着的玉杯一饮而尽,酒液打湿了胡须都未曾发觉。
“你从稚子时便比旁人多一份心思,我知道你所思所想定有你的道理。
你老师也将你教的很好,我很宽慰,只是我仍觉得你不需要这么急,欲速则不达,再说你是主子,事事不必躬亲!”
阿苏勒静静听着老中书的絮叨,带着笑意起身为老中书倒满酒。
阿苏勒扭头眯眼盯着远处盛大的篝火,听着耳边热闹的喧嚣,重新斜靠在坐床上。
“中书爷爷我知道你所说的言下之意,但与贺兰部此战我避无可避,我虽是惜命的紧,但有些东西我不能在等了!
你曾经告诉过我的,对于一些东西要去面对!”
老中书将朱红色朝服袖口腾的挽起,颔下足足有半寸长的胡须轻颤,痛心疾首的说道。
“不就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刺杀嘛,十世之仇犹可报以,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阿苏勒闷不做声,只是接连痛饮了好几杯硕风曲,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诉尽胸中闷郁之气。
他从脖子上一阵摸索,解下一枚箭头状吊坠递该一旁的老中书,看着老中书不解神情,缓缓开口说道。
“这枚箭头是云铁锻造而成,是当年医师从阿妈身上取出来的,前几日那些刺客也用的这种箭头,云铁乃贺兰部独产物资...”
阿苏勒神情落寞至极,说到最后却是声音低不可闻,只看见嘴唇微微颤动。
老中书听到此处,再看一眼那枚箭头,喟然长叹,却已是心中明了一切,怪不得这孩子此次非要率军出征。
老中书将那枚温热的箭头伸手递了出去,被阿苏勒死死攥在手心里,锋利的箭头划破了手掌却也毫不在意。
“当年阿妈出事之后,人证物证俱都指向了暗中潜藏的贺兰部,堂堂真颜王部不过是被推出来的幌子,一切分明是贺兰部所培养出的死士谍子所做。
阿爸心知肚明却无动于衷,一场浩浩荡荡的复仇之战在真颜王部族破人亡之时画上了句号,真正的刽子手却高卧堂上,酣然入睡!”